黏腻了半张脸的污血迷蒙了漠之尘的眼,怒气蒸腾上来,连喉咙里都有低低的颤声。他一把端起轻剑,于身前一横,“漠晚风!长风重剑就在身后,今日一决高低,你报你的仇,我血我的恨!”
漠晚风低低的笑起来,反手将重剑丢出,同样只持轻剑展开了架势。
一时山坳之中杀气毕现,较之前的那番围剿行动还要盛。
轻剑一震,刹那真气激荡,几要出手,却突然感到气场中破进第三种气息。
一抹绯红身影旋踏而出,飞身而至时带着叮铃的珠珮玉响,轻盈落在盈盛杀气之中,如旋覆飘落的桃花。
落地后的简歌望了一眼漠之尘,手指抵了他的胸前,只轻轻一推,人就飘忽倒下了。
转身嫣然而笑,眼中一缕秋波,对漠晚风道,“漠大侠,与这样的病秧子决斗太损名声了罢。人我带走了,漠大侠改日再约?”
漠晚风一步踏紧,简歌倏尔回眸,眼中却已没了方才的款款,尽是阴晦深沉。
他道,“漠大侠若是非要今日一聚,那只能由简歌代劳了。”
说话时,雪林深处涌出一队死士,黑纱蒙面,尺布绑足。
漠晚风顿足,看了一眼已然昏厥过去的漠之尘,只好作罢,只能睁睁看着简歌从他面前把漠之尘带走,眼中黯沉。
俯视了一番血已凝然作冰的天策,勾起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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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疼痛感,仿佛有人将他的皮肉拆开了一样。
黑。
眼前一片黑布蒙罩般的漆黑,他努力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瞎了。
脚下一片空虚,踩不到实地,所有的重量全部挂在右手的手腕上,略晃动时还可以听到锁链冰冷的声响。
右臂被吊挂的血行不畅,只有冰凉和麻木。他想动一动以缓解这麻木,却一使力,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激醒,才想起来,左肩好像是被漠晚风打穿了的。
他只记得是昏过去了,不知是冻昏的还是疼昏的。
他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只是寒冷和疼痛依旧存在。
黑暗中的时间总是显得漫长,他开始想象这是个怎样的地方,大概是座牢房罢,于是当真喊了一声,但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又开始想,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不是会被当做浩气的叛徒而遭受严刑拷问,这就不太妙。
他只有片刻不停的想,才能让自己不去关注身上的疼痛。
但他并没有想太久,漆黑的视野里突然刺进了一片光,他被激的有些睁不开眼,待听到窸窣的行走声时,全身都紧张的绷紧起来,手上一颤,又带出了一片锁链碰撞声。
模糊光影中,先入目的是一双白锦靴,南九激动的动了动嘴,矒矒的唤了一声,“漠……之尘?”
但待刺眼光影散去时,再好好去看,那人却并不是他。
心中沉了下来。
漠晚风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斜着目光上下打量他,笑道,“将军以为我是他?”
南九连看他都不愿,更是一言不发。
片刻又说,“你既然是他的男宠,想必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南九轻笑了两声,勉强动了动左手,摆了个手势,“漠大侠,我纠正你三点。一,我不是他的男宠;二,我不知道他在哪;三,你一点都不像他!”
漠晚风抬手摸了摸南九的肩膀,那被一剑贯穿的伤口已然凝住,衣料又凉又湿,模棱不齐的布缘贴着暗红的血肉。
笑道,“我与漠之尘乃血肉手足,你道我们哪里不像?”
肩已疼的麻木,故他摸上去并没有什么实感。
南九仔细瞧了漠晚风的面孔,实事求是的说,“他更俊俏些,比你像正人君子。”
漠晚风听了,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摸在他肩膀的手更重了些。
咔……
一声骨头的暗响,肩上猛然一痛,左臂直接被他卸了下来,扯了伤口,当时来不及呼痛,过后也只敢一下一下的抽气。
漠晚风捏起那只无力的手臂,举到半空忽然放了手,重重打在身后的石墙上。
南九猛一个吸气,但仍倔着不说一句疼。
他不能说疼,这里没有能够安慰他的人,即便他叫疼,也不过是令仇者快而已。他南九虽然贪生怕死,但并不懦弱。
漠晚风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他,好似看案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
“南将军,你说我是小人,那你知道,小人都没什么耐心,只要你告诉我漠之尘的去向……”
南九动也没动,只看着他。
片刻,漠晚风眸子一紧,撂下一句话,“不说?好,很好!往后我每天都来一次,每次都只有这一个问题,将军就一个人好好想想。”
临走时,又笑着补充道,“既然你这般为他着想。三天,三天后若将军不能让我满意,那我只能把将军送给米克乌做人情了。”
暗室里他的背影着实很像漠之尘,一般的挺拔健硕。
光芒之下,漠晚风只余一个剪影时,南九终于憋足了够说完一整句的力气,向那背影道,“漠大侠这么拷问不好,天一教的手段摆在那里呢,用不了三天了,我宁愿吊死在这里。”
说完这句,他其实还想摆个鄙视的手势,却又想起胳膊都被卸了,实在做不出什么动作。
闻言,漠晚风侧头,明暗交界处,他整张脸只显得比米克乌更狰狞。
他森森笑道,“将军错了,我的手段,不比天一教的仁慈。”
说罢甩手而去。
*****
漠之尘醒来时,所有伤口包扎的十分利索,且上了上好的药,以至于他起身时都不再感到有什么疼痛。
看了一眼倚在桌边,擦拭着双剑的简歌。
第一句话就是问,“阿九呢?”
简歌依旧擦拭着,只觉得满意了,才放下抹布道,“你都快死了,还管得着他?”
漠之尘声音高了一分,还是问,“阿九在哪?”
简歌侧头,明显不知他为什么要生气,只好说,“大概被漠晚风带走了。”
接着叹了口气又道,“那个小天策看着也不像是有本事的,以你那个大哥的手段,这会估计该死了……”
话都没说完,漠之尘忽然拍案而起,怒吼道,“去找!”
简歌一愣,疑惑道,“去哪找?”
“昆仑营,浩气盟,哪里有消息就去哪里找!”
简歌也转而怒道,“你疯了吧漠之尘!落到漠晚风手里的人还有活着的?你别忘了,他是浩气盟的人!漠恶人,你本事再大,能从浩气手里抢人?!”
漠之尘扶在床沿的手紧紧扣着,力气之大,几乎是要把整张床榻捏碎,而嘴里却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不断重复着让人去找。
简歌不在意的撇了一眼气的脸色发白的漠之尘,道,“我不是你无心的人,送死的活你另找人做去。救了你也是你欠我的情,你更加没权利命令我。”
双剑一拎,甩门而去。
漠之尘重重摔坐在榻上,使力的手臂上渗出了一层鲜红,他浑不在意。
片刻,快步走到门间去寻,简歌早已不知去向。
随手招来一人,吩咐道,“让陆千云来见我。”
那人去后,漠之尘独自站在门间,手中握紧,低低自语。
米克乌。
那个该死的天一教炼尸人!
☆、第十一章
漠晚风一袖扫了桌,茶杯茶壶哗啦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
陆千云俯首,“昆仑营,浩气盟,浩气大牢,都没有找到那位将军,连浩气盟自己人都说不曾见过他。”
陆千云主司暗杀与谍报,是无心教的一把好手。 这个明教弟子流落中原后因漠晚风搭救而得以活命,因曾是浩气盟人,故于浩气中吃的较开。倘若他说浩气中寻不得人,当是人果真不在浩气之中。
不在浩气。漠晚风能将人藏在哪里?
“找,继续找!他要来杀我,一定出不了昆仑。昆仑的每间屋子,每个地窖,连个洞都不要放过的找!”
“这……”
漠之尘眼中一狠。
不能等了,南九落在漠晚风手里恐怕是九死一生。再等下去,真是连尸体都见不着了。
忽而想起一事,“等等。”
陆千云驻足。
“去查漠晚风在昆仑的私宅,一处不能放过,隐的再深也要给我挖出来。”
“是。”
****
暗室里依旧一片漆黑,潮湿的空气暗暗的流动,直侵入了骨头里。
南九从半昏半睡中醒来的时候,只迷蒙见到中央摆了一只檀木大椅,漠晚风就斜斜靠在一边扶手上。
他觉得很困,眼里睁不开,却仍是死死盯着漠晚风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
南九喘了口气道,“那是我的。”
暗室里南九的声音听起来很重,拖着浓浓的鼻音。
漠晚风听到他醒了,也没动,匕首拍打着手心,啧啧称赞道,“漠之尘对将军真是舍得,只这一把匕首,都足以寻常百姓家一辈子的用度了。”
尔后,他的手一颗一颗的抚过剑鞘上镶嵌的宝石,把每颗都讲给南九听。
“这颗是骠国的鸽血石,形状完好,没有一丝的瑕疵;这颗是北突厥的碧玺石,颜色剔透,是难得的极品;这颗是西域腹地的玛瑙,纹如流水,乃上乘佳物……”
“我发现,你总是爱拿别人的东西。” 南九眨眼,打断道。
漠晚风停止了解说,挑眼看他,“我这是在告诉将军,漠之尘对将军有多么的重视呀!”
南九笑道,“这把匕首是我偷来的,我还指望它养我一辈子呢。漠之尘要是重视我,会把我丢在这里麽?”
漠晚风不恼不怒的走近,用匕首轻轻拍打着南九的侧脸。隐约的光线投射进来,南九只觉得眼前一片宝石的琉璃光彩。
漠晚风缓缓推着匕鞘,继续笑道,“这是第一天,将军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
南九盯着他推鞘的手,想趁这距离也好好瞧一瞧价值连城的鸽血石,可是有根手指把最大的一颗红宝石遮住了,有些扫兴。
抬了抬略微沉重的脑袋,啧了一声表示不满,十分真诚的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漠晚风手里的鞘已经完全推开,匕首在南九眼前来回翻转,反射着清冷的光。就是这样近距离看了,才能体会到这把匕首的锋利。
漠晚风似笑非笑,将匕首一点点向南九眼前凑近,凉薄的铁片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米克乌告诉我,漠之尘与将军情深意重,同睡一榻,同盖一被,同进同出,眉目传情,伤风败俗,沆瀣一气!”
南九将头抵在脑后的石墙上,听他四字四字的念词语,前头几个听起来还挺正常,也颇有其事,他确是与他同睡一榻同盖一被来着,可是后头的就越听越不对劲。
轻笑了一声道,“天一教的不会说中原话,把会的词儿都摞在一起讲给你听,漠大侠也没用脑子过一过麽?若是我叫伤风败俗,那漠大侠与天一教的厮混在一起又叫什么?”
扭了头,右手努力的晃了一晃,道,“看完了,该把它还给我了吧。”
眼前冰凉的压迫感消失,漠之尘嘴角一抽,眼中阴了半分,沉了嗓音道,“确实看够了,是该还给将军了。”
突然一阵衣袖风,十分利落的手起刀落。
一声惨叫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一洒温红炸开。
匕首再次狠狠的穿透了左肩的伤口,真力之下,甚至打进了石墙的砖缝里,将南九生生钉在了墙上。
惨叫之后,是南九大呼大起的胸腔,他紧紧闭了眼。但黑暗只会使疼痛更加明显,再颤抖着睁眼,也只有漠晚风冷漠的身影。
他轻柔的揩去了溅洒在手上的血珠,叹气道,“匕首还给了将军,可是将军话太多,我不喜欢,只好给将军一些小小的惩罚。”
发现袖口上也沾了少许猩红,盯着瞧了,旋即笑道,“将军一直不叫疼,我都以为将军不会疼。看来,以后还是要让将军多多体会一番人间苦才对。”
剧痛之下,南九只剩了一下下抽气的劲,没能开口,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多久,再次醒来时,全身上下都烧灼一样的难受,嘴里干渴的要命,只觉得连鼻息里呼出的气都是热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清楚。
多年独居的经验告诉自己,这恐怕是发烧了。
在这种地方烧起来,只怕是病傻了都不会有人怜惜。
肩膀上有烈烈的异物刺痛感,南九努力偏了一下头,果然匕首还结结实实的插在里头。这下倒不必担忧右臂会吊的缺血坏死了,好歹左肩承了一些重量呢。
南九苦笑了一番,自己这是图什么呢,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或者,反正也不知道漠之尘在哪,就随便跟漠晚风说个地方,倘若他一生气,也许就给个痛快了。
这么想着,又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
暗门打开,几人架着两个大桶一步一步的向里来,直架到了屋子中间,重重放下。沿着桶后头一排站齐了,偷偷的打量他。
漠晚风随后迈着四方的步子走了进来。
南九吞了吞口水,勉强能润一下嗓子开口说话,“漠大公子今天又想出了什么法子?”
漠晚风走到两桶之间,左右各拍了一拍桶缘,笑着问他,“知道将军口渴,故让下人搬了两桶来。”
南九扯了脸皮一笑,“那真是多谢大公子想的周到,我确实挺渴的。”
漠晚风嗤笑一声,开始往手上套东西,南九没有看清,只觉得大概是什么手套之类的。边套边问道,“今天的问题,不知道小将军想好了没有?”
他步步靠近时,全身上下充满了紧紧的压迫感,南九笑嘻嘻道,“想好了。”
“他在哪?”
“小遥峰!”
小遥峰……?
漠晚风贴近了,疑惑的看南九的双眼,那眼里一片清澄,没有丝毫的作假。
伸出手来,从颈子开始,便勾了衣领往下划。
衣料尚未触及他的手指,就已破碎开来,一寸一寸的裸‘露了大片的胸膛。手指滑下时,南九感到的不是人体指端的温热,而是铁器的冰凉。
漠晚风的手直划到了腰际才停了下来,反手用手背抚了一把他光滑的肌肤,触感是皮革的硬挺。才发现,漠晚风手上套着的是一双指肚带细小刀锋的皮套。
南九身子一颤。
漠晚风沿着胸前正中抚上来,轻声道,“将军骗我。”
谁不知道小遥峰上隐居着昆仑派的前掌门,断桥天障,神兽把守。任漠之尘手再长,也伸不到小遥峰上那位老妖婆那里去。
南九无畏的笑了一番,喘着气说,“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不高兴。”
漠晚风哼了一声,指上慢慢使力,“将军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怕不怕疼?”
南九哼哼了两声,点点头,“漠大公子问的奇怪,你卸了我的肩膀,又捅了我的伤口,昨天我叫的那么响,当然是怕疼。”
刚说完,漠晚风的手指倏然划了下去,刀口细小,将将划破了皮肤却又不伤及内腑,血迅速漫了出来,沿着划痕往下滴。
南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