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笑声在幽静的皇宫之中格外明亮,让神志有些不清楚的姬昊都皱了皱眉,眯着一双醉眼朦胧的眸子瞪着从树丛中走出来的男人。
同样饮了不少酒,但是吕不韦头脑却极其清醒,动作优雅,声音清明:
“看来姬大人的确醉的不轻,你带路,我来扶他。”
“这、丞相大人……奴婢怎敢……”宫娥维诺的话语因男人强硬的眼神之戛然而止。吕不韦一个箭步上,轻轻松松的从女人的手中将姬昊拎过来,语气低沉,不紧不慢却容不得一丁点差错:
“你,带路。”
“是、是!……奴婢遵命,请两位大人随奴婢来。”
宫娥再不敢做出其他反抗,只得任由吕不韦将晕乎乎的姬昊一手揽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为两人带路。
姬昊头晕的厉害,因为酒气而显得有些烦躁,在好不容易看清了扶着自己的人居然是吕不韦时,青年成功的爆发了,开始不由分说的闹别扭推搡着男人的搀扶。
含含糊糊的话语说着什么不满的话,吕不韦不在乎,依旧紧紧的跟着前方带路的宫娥,脸上云淡风轻,丝毫不把姬昊的反抗放在眼里,大步大步的走着。
身旁的青年低着头,乌发散乱,脸颊绯红,修长纤瘦的手指紧紧的扣在他的手臂上,这样明明醉的一塌糊涂,却强忍着不松懈的样子……
吕不韦弯起唇角,他从来就不是一名正人君子,所以也没必要遮拦自己的心中所想——是的,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姬昊很美,很迷人,并不是艳丽的美,而是周身气场散发出来的吸引人的味道。
紧扣的眉头,微眯的凤眸,一袭暖色米白丝绸衣裳包裹着青年纤瘦的身体,不艳,却有悠然的味道。
“七年前……你,不是这样的。”
攥紧了怀中的人,男人低低的开口,带着些别扭的笑意,又似乎在自嘲:“嗯,那时候的你,要更加……更加死板多了啊……”
仿佛喃喃自语般,吕不韦借着醉酒无所顾忌,低哑的声音很快便融化进夜风之中,消失不见,只有姬昊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大概。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呢?”
“除了那臭小子之外,谁还入得了你的眼?……是什么改变了你……姬昊!”
“……”
……
姬昊张了张唇,想出口的反击最终还是沉默,眼帘低垂,青年收起不满炸毛的表情,安安静静的跟着吕不韦往前走,这一瞬间,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吕不韦语气里,似乎染上了男人从未有过的强烈嘲讽与……失落。
他虽然早便猜测到了这幅身体的原主人与吕不韦相识,只不过没想到……竟是这样遥远的曾经,七年,久到夫子姬昊庞大的记忆中,根本没有留下吕不韦的任何痕迹。
也许,只不过是一眼之缘,又说不定是惊鸿一瞥,在吕不韦的心中便永远的留下了无可替代的痕迹——而姬昊……淡漠、高傲、刻板,心系求学路,一心将自己的人生扑在所有的学术研究之上,根本没有对他留下丝毫的印象。
这究竟是吕不韦的悲哀?还是姬昊的荣幸?
“现在就知道不说话了……狡猾。”
男人叹息,幽然道。沙哑的声线灌入了晚风般的苍凉,吕不韦阻止了自己想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因为酒精的缘故,今晚——他已经做了太多不像他的事情,说了太多不像他的话。
比起在这里哀怨,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是的,更重要的事情,比区区一介夫子姬昊要重要的多。
想罢,吕不韦再不去看青年的表情。黑眸之中情绪低沉,表情不善,步伐更加快速。往灯火通明的正阳殿走去。
夜已经有些深了,歌舞升平的晚宴之上却依旧人人自乐,百官醉饮,无一丁点要结束的意味。
自从嫪毐带着所有人的瞩目和叫好声退出大殿,吕不韦也相继因为身体不适离席之后,嬴政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嫪毐此人,是吕不韦引进宫中的,又在这样百官相聚的场合让他出场献技……不管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这位野心勃勃的丞相绝对心怀不轨。
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嫪毐出现,嬴政现在还有些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以他现下的能力,也无法阻止这个男人的脚步。
一股由衷的烦闷从心中蒸腾而起,少年不耐烦的皱了皱眉,非常想离开这样混乱奢靡的晚宴现场,又苦于担心赵姬一人无法应付百官,只得攥紧了拳头,如坐针毡的等待着。
不知道现在,先生是否已经到达正阳殿了?是否已经睡下了……是否会因为过度的贪饮而头疼不舒服……身边有没有照顾的人?
一个又一个担忧缠绕着嬴政无法安心,更加对眼前作乐的秦官产生了暴戾之情。
这些各个对男人阳|具的大小如此感兴趣的人,就是他大秦的命官?……少年冷冷一笑,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台下醉饮的官员们。
若他为王,定要刺瞎第一个瞧着嫪毐阳|具感兴趣的秦官的眼睛!这种荒诞享受、贪恋淫乐的人,不配做他大秦的朝廷命官!
……
“政儿……你帮我,帮母后找他去……”
“母后?”赵姬呢喃之声唤醒了沉思的少年,嬴政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接住女人瘫软的身子,将赵姬按在酒盅上的手紧紧的握住,柔声劝道:“母后,不可再喝了。您身子孱弱,回秦之路上又受了些暑气,酒,不可多饮。”
“帮我去寻他来!我要见他,要见他……”赵姬不依不饶,挣脱着嬴政的束缚语气模糊,脸色通红:“为什么回了秦,他就再也不理我了?政儿……快去帮母后找他来!”
“母后,父王怎会不理你?”
“吕不韦,我、我要的是他……是吕不韦!”
“……”嬴政沉默,眼眸中汹涌着危险的情绪,脸色铁青。却强迫自己用最温和低沉的声音安抚着醉酒的母亲:“好……政儿现在就去,为母后寻他过来。”
“您醉了,容政儿先送您回寝宫,稍后自会让吕不韦去觐见。”
“嗯!好哦……”
女人软着身子赖在自家儿子稚嫩的怀抱中,眯着眸子慢吞吞的点点头,任由嬴政打点了些宫人善后,轻轻的将自己扶出了奢靡酒气冲天的大政宫,脑袋里却还幻想着某个男人向她走来的模样,眼神狂妄,笑容贪婪热切的模样,她需要这个男人,从赵国开始便需要……她,没办法离开吕不韦……
……
将酒醉的赵姬送回兰馨殿休息,又仔细的嘱咐了宫人小心照料着之后,嬴政才一脸黑气的向自己的正阳殿走去。
一路之上,吕不韦野心勃勃的样子始终如同阴影般狠狠的缠着他、嘲笑着他、数落着他的稚嫩无能。
吕不韦已经将他的娘亲迷成了那个样子,又如此大胆,惑乱宫廷,只手遮天——他的父亲管不了,他更无法涉足!
嬴政虽气极,但也非常明白以自己现下的实力是不可能撼动吕不韦在秦国的地位半分的,甚至咸阳宫中宫人们对他的恐惧礼遇,都有一多半是出自于他背后的丞相大人!
吕不韦啊吕不韦……你养虎为患,以我为傀儡,迟早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少年唇边冷意更甚,步伐更加迅速,纤瘦的手掌已经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快步向前灯火绯红的宫殿走去。
他已经有些没办法压下心中的暴戾烦闷了,作为秦国的下一任储君,竟要眼睁睁的看着奸臣吞噬自己的家庭与国家,他没办法忍耐!
“姬先生已经在正阳殿了?”嬴政闷闷的对旁边的宫人开口,他想见到先生,想听先生的开导……想姬昊陪着他。
“是,小殿下,姬太傅已经在偏殿歇下了。”
“那就好……”
忍住胸腔中的闷气,嬴政大步流星的踏进正阳殿的大厅,快速的推开了偏殿的漆红木制大门——
“先……”称呼被硬生生的斩断,少年的脸色铁青,阴沉的望着站在殿内的男人,怒到一定程度之后居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嫪毐,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一袭丝质宫服,墨发已经规规矩矩的束起,不紧不慢的回身行礼,丝毫对嬴政的到来没有任何的惧怕,安静的答道:
“参见殿下,吕丞相叫小人送醒酒的汤药给姬大人,姬大人醉的不轻,小人已经……”
“住口!”向前一步,少年眯着眼睛,一身漆黑鎏金勾边华服,玉冠束发,气势全开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跪拜在地的男人,优雅又残忍的弯起唇角,低低的开口,一字一句都散发着无限的杀意:
“来人啊,将这个不懂规矩的草民给我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chapter 25
“来人啊,将这个不懂规矩的草民给我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嬴政大怒,语气已经是少有的杀气四溢。
自从进了这偌大的咸阳宫,在册封大典之后——嬴政便明白自己身处的地位、位置都需要他无限的耐力,杀机,更是不可随意露出。
然而今天,少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怒火中烧的情绪,纤瘦的手掌紧紧的攥成拳头,冷冷的瞪着眼前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的嫪毐。
“一群草包,没听到我的吩咐吗?!”面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嬴政的怒气更加翻倍,语气阴狠:“把他——给我拖出去剁碎了!否则,你们全部和他一个下场!”
“殿下息怒!——”
灯火笼罩的正阳殿中,侍候的宫人们跪了满地,却没有一个人听从嬴政的命令,更无一人敢动殿中央的嫪毐。
自从今日大政殿晚宴过后,这咸阳宫内还有谁让不知晓……嫪毐此人,为国相吕不韦门下贵客,动他,等于同吕不韦作对。更何况,即使吕不韦不能把嬴政怎么样,那么他们这些低下的宫人们,绝对会被沦为替罪羊出气筒!
所以,即使忍耐惧怕着嬴政的怒火,也没有人敢起身按照少年的命令动手。
……
“嫪毐依照丞相命令办事,何罪之有?殿下恐怕误会小人了,这些宫人……殿下何必为难他们呢?”
眼前的男人面容姣好,英气逼人,全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阳刚之气——即使是面对未来的秦国王上嬴政,嫪毐依旧不卑不亢、表情平淡的开口,躬身施礼,无所畏惧的对上少年阴狠的表情:
“请殿下息怒。”
此句不咸不淡的话语更加激触着嬴政的底线,少年一身厚重精致华服,孤身而立,站在偌大的正阳殿中,被灯火温暖的脸庞染着浓浓的不甘心。
这里是他的寝宫,是他作为秦国太子独享的宫殿,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竟无一人为他所想……
“……你们这些人,当真是看殿下年幼好欺?越主抗旨,罪已至死。”
清明的声音打破了大殿之中的僵局,青年只身着一件白色里衣,纤瘦的肩膀上披着米白色的丝绸外套,神情冷漠,薄唇微抿,就连那双温和的栗色眼眸之中都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丁点的笑意。
姬昊从内殿慢慢的走出来,身形高挑,衣衫还有些凌乱,墨发已经离了玉冠,倾斜而下,脸颊微粉,显然还并没有完全醒酒。
“姬、姬太傅!……”
青年颔首,举止随意,并不理会宫人们的施礼,只身抬起头对上少年掠过来的眸子,脸色微变,指尖一僵,随后的便是胸腔内撕心裂肺的疼——
他看到了什么?
嬴政的眼眶通红,唇瓣微张,望向他的样子仿佛遇难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一线生机,如同濒死之人般不甘心,拳头紧攥,甚至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出现在那双好看的黑眸旁边……这般脆弱的模样,就是在赵国的时候姬昊都不曾看到的。
孤身而立,少年身着华服,玉冠束发,神情悲楚,被压抑下了歇斯底里的愤怒与不甘,唇角苍白,正是现在少年始皇的表情。
姬昊一瞬间慌了,他没想到会看到他宝贝的孩子、他爱护的学生露出这样无助的样子。在这华美的皇宫之中,若他不在,究竟还会有多少人这般肆意的欺辱这名本该高高在上的少年?
那位历史上流芳千古的帝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铁血暴戾的手腕,又有谁想过那些黑暗布满荆棘的成长之路……嬴政走的多么的苦。
……
“政儿。来先生这里。”
姬昊努力的压下自己胸口的憷动,轻轻的伸出手,唇边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迈步向前,紧紧的牵住了少年冰凉僵硬的手掌,以自己手掌的温度缓解着对方的压抑。
“你们可还记得方才太子殿下的吩咐?”姬昊一手牵着嬴政,一手抽出方才在内室墙上挂着为装饰的青铜剑:“我数三下,若这之后还有人跪在这里……”
“姬昊无所畏惧,宁为天下人传为祸国小人佞臣,也要用你们的血来让太子殿下息怒!”
“三!”
“二!”青年丝毫不顾及殿内宫人与嫪毐僵硬不可置信的表情,语气冷硬清明,丝毫不容的一丁点的违逆。
昏臣,佞臣,小人,奸人——后人赋予他怎样的称呼他都不在乎,甚至下一刻被王上赐罪贬为庶民也无所谓,眼下姬昊的脑袋里满满的装着的都是少年始皇帝无助悲楚、向他求救的模样,胸口生硬的疼痛着。
……
“奴婢、奴婢们遵命!”满屋子的宫人咬牙答道,施礼之后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在看到姬昊冷漠强硬的态度之后,只好硬着头皮对上旁边震惊的嫪毐,一股脑的上前压下男人的双手,狠狠的束缚上:
“此人任凭殿下处置!”
“……”
嬴政不语,怔怔的望着正阳殿内惟命是从的宫人,血液仿佛在向头脑冲涌,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判断能力,唯一能感觉得到的却是掌心中传来的灼热的温度……
少年无助的张了张唇瓣,嘶哑灼烧的喉咙用不上任何力气,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黑瞳死死的盯着身旁的白衣青年,生怕一个不小心将他丢了,无声的唤着。
先生……
“先生在呢,先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政儿。”姬昊低头,轻声在嬴政的耳畔呢喃。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只有嬴政一人听的清楚,少年纤瘦的身体忍不住轻轻的颤抖着,又被姬昊紧紧的握住了手掌。
“先生会护着你的,政儿,别怕,别怕……”
半蹲下身安抚了怀中手掌发抖少年之后,姬昊直起腰,藏在宽大衣袍之中的手掌捏了捏嬴政僵硬的手指,面色清冷的望着被几名宫人押着的男人,冷声道:“嫪毐,你可知罪?”
“小人奉吕国相之令来为大人送醒酒的汤药,何罪之有?小人不知!”
即使是处于被动,嫪毐依旧面色平淡,英气逼人的面容之上染了些不敢,强抬起头眯着眸子望着身旁一身白衣而立的姬昊。
风华绝代,一身坦荡清明的太子太傅,的确有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