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妾身省的了,”陈裴华道,“可是妾身毕竟是一国之母。有些话陛下可能不爱听,臣妾却必须要说。”
北宫棣搂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你要说的朕知道。”
“那为何——”陈裴华有些疑惑。北宫棣凝视她的双目,却仿佛在看着别的东西。道:“朕答应便是了。方——静玄,朕不再动他。只是,梓童啊,朕先前所为自然是有道理的。以后你便知道了。”
他的心中忍不出再次浮现了那人的容颜,怎么也抹不去,这个下午他躲在歌舞里,脑海中仔仔细细得梳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通。方静玄的的确确是入了他的心了。
宫棣眼眸暗沉,心道:“既往不咎呵,方静玄会知朕的意思么?然而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方静玄毕竟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句话说下时候的情不自已。”
“妾身一切听陛下的。”陈裴华道。北宫棣低笑,道:“朕听说东湖畔的花开了,梓童陪朕去外头走走可好?”他拍着她的手,“朕很怀念燕京的日子。”
方静玄悄悄得步入房中,此时夜已深重,他慢慢得坐在床侧,看着似乎熟睡得妻子,眼中露出柔和。方静玄将纱帐放下,又吹灭立一盏烛灯,便要向门外走去。
“相公。”佳人不知何时醒来了,开口唤住那道背影。她睁着眼,痴痴的看着那个灯火下身姿挺拔的人。她道:“夜深了,相公仍是……宿在书房么?”
方静玄忍住回头的冲动,道:“婵儿,你早些歇息吧。”
“相公——”郭络氏脸上微微露出黯然,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靠在他身上泣声道:“——我知相公的苦,先帝重恩,相公又岂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天下苍生为重。我虽是一届女子,却亦知相公的如履薄冰。”
“婵儿——”方静玄的声音微微颤抖,反手覆住了那双缠在他腰上的柔荑。
“相公只需知晓,”郭络氏将头靠在他的身上,缓缓的语调异常清晰,却又带着决绝,“相公去哪儿,我便随着去哪儿。修罗地狱也罢,刀山火海也罢,不离不弃!”
“婵儿,”方静玄闭眼抬头,他轻轻得道:“你不懂的。”
“我懂,”郭络氏抬眼看着他的侧颜,睫羽轻柔扇动,“相公心中其实从来未变。”
方静玄道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不,我已变了,”他在心底回答,“我已……变了。”
第七章 微服撞阴谋
秋季来的极快,转眼间,七月晃晃悠悠走到了中旬,孟秋时分,天气已不再那么炎热。而大晋的京师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繁华与雍容。一个月前那场疾风暴雨般的政变似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城中的百姓依旧从事着自己的职业,城外更广阔的土地上的人也继续着劳作。然而,有一些却悄悄的改变着。
这日,趁着昨日雨停,秋风稍显飒爽之际,京城的繁华小道上一个常见的世家子弟装扮的人正慢悠悠得踱步着。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装扮的人,其中一个却是面白无须,这两位正是太监总管之一的左常与五品翰林博士杨子荣两个人。杨子荣是头一遭和前方的人出来“散步”,所以言辞上不免注意了许多。还好前头的这位此刻心不在焉,一副未加在意的样子,倒也未注意这些细末。
“主子,这边乃是古董行业的三大商行的地方,这‘居雁行’是左边这家,常年和西漠有所往来,‘陇海阁’则在那头,却是和南洋有所牵连。”杨子荣紧跟着半步,不紧不慢得说着,倒也颇有出尘的风范。
杨子荣,字退敏,号“八斗书君子”。这个雅号的来源却是因为一次太‖祖在宫中召见翰林院侍从,随口问了个《山海志》未记载的问题,难倒了诸人,却只有杨子荣悠悠答了出来。太‖祖心存了试探之意,又挑了几个《食货志》、《水泛》上的偏僻问题,却被杨子荣一一答出,没有丝毫错误。虽然后来,杨子荣因为父亲党野之故而受到牵连,暂时未得重用,但这段经历却被津津乐道,乃至好事者根据他八次回答,编了一个号赠送与他。
杨子荣记心极佳,并且善于谋断。上一世,北宫棣麾下的乾宁五学士之首便是他。北宫棣在臣子中最为熟稔之人,也是杨子荣。故而本着栽培一番的目的,北宫棣这番出行,便带上了他。
北宫棣,也就是玉冠锦衣的公子哥打扮的人,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其他的东西。和上一世一样的时刻,他举行了登基大典,不一样的是他的即位诏书是方静玄拟的。这个变化到使得原本逃离京城,弃官而去的众人前前后后回来了大半。北宫棣不由暗暗叹服袁帧的一语中的,也为方静玄的士林影响力暗自心惊。
如今,摆在北宫棣面前的是一系列更为严峻的挑战,帝位好夺、天下难守。而这些挑战排在第一个的,便是如何将晋益帝提拔出的秀才朝廷与自己麾下的战马兵戈之家平衡起来。既不能让一方独大,也不能让他们和谐共存,而是要将这两个充满矛盾的集团,在不威胁于他统治的情况下彼此对立。所谓适当的矛盾可以加快事物的发展,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北宫棣自然目光更为深远。
然而这绝非纸上谈兵。方静玄被推举为领导辖下的文人朝堂经过“文熙之变”已经大受打击,处处受制而需要自己的倚重,但又不可以寒了与自己打下天下的北燕诸人的心。加之皇室中也有不太安分的存在,局势便更为凶险。
北宫棣这回没有杀人,名声是好了很多,然而杀人就血震江山、一干二净的好处却也荡然无存。好在北宫棣的煞名犹存,而又是逼宫上位,兵权在手,也可以颇说得上是一言九鼎。此刻北宫棣的心中对这些事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然而具体的布局却又另要斟酌一番。
北宫棣童心忽起,停留在了一个小摊前,把玩着一个拨楞鼓。正当他暗自盘算着,是不是要给家里牙牙学语的二皇子带一个的时候,他眼前的人群中却似乎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北宫棣神色一凝,再次细看,一个带着复杂意味的名字跳入了他的心中。
“叫后面的人取几个,送到府中去。”北宫棣吩咐道。随即他转过身,径直跟上了那道背影。一边揣摩此刻那人出来的意图,北宫棣一边却又存着想见他一面却不愿见的矛盾心思。不知不觉,北宫棣便停在了一个楼前,楼阁装饰精致,为灯红酒绿、雕栏迤逦之处,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娇笑着迎了上来。
她柔声道:“客官,可要来里头一坐?”一边却暗自打量着北宫棣的衣着穿戴,盘算着他的身价。
北宫棣脸色一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一看,一块销魂蚀骨的草书额匾高高挂在上头,书有四个大字:“倚红阆苑”。当真是字字珠玑,惹人注目。
竟然是京城三大花楼之一的“倚红阆苑”。北宫棣前一世在贯彻“微服散步”的好传统时,自然也曾兴致突来,对这处竟然敢号称“仙家之地”的名苑产生好奇,尝过南方女子的婀娜味道。但是那两三次的艳遇放在这种情况下回忆起来,到让他的心情骤然一变。
黑着脸转过头,北宫棣有些恼怒得问此刻眼观鼻、鼻观心的杨子荣:“怎么来了这里?”
这话却是有了深意。谁来了这里?是他们远远缀着的那人?还是他们跟错了呢?杨子荣闻言把脸色一变,登时堆出一副笑颜,顺着北宫棣的言下之意快步来到了跟前,开口道:“我家公子想问,前面进来的四五个大人,却是去了何处?”
北宫棣不由不为人察觉得一愣,竟然有四五个人么?可是看在自己眼中,却只有了那人一个,区区一个下臣竟然影响自己到了这般地步!他的登时心中浮现了无数繁复的心思。但天生敏感的政治嗅觉又告诉北宫棣,方静玄这种人不会在沐休(即本朝官员规定休假,一旬放一天,为轮休)的时候来到……这种地方。这般想来的北宫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而前面善于谋断的杨子荣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姑娘盈盈一笑,却是有着一丝落落大方的勾魂之意:“前面的大人们,自然是来听拜月姑娘的琴声的。不知客官……”
饶是杨子荣不久前历经大阵仗,这还是头一次陪顶头上司来秦楼楚馆,不由高高提起了一颗心。被迎客的姑娘那婀娜软语和充满暗示性的目光刺激得尴尬万分,他有些支支吾吾得说着:“这个……在下……在下……”一边回头看向北宫棣,却只瞥见他眉宇间的一丝若有所思,杨子荣心头一松,道:“那么也不妨替吾等安排一间雅间,就在他们隔壁好了。”
姑娘轻笑了一声,露出了一个“你我都明白”的暧昧表情,倒让杨子荣哭笑不得。然而余光中瞄到北宫棣的微微显露的满意神色,杨子荣知道自己做的很对。不过,他依然对自己和北宫棣来到这种地方的事实,颇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北宫棣是一个皇帝。
两人跟随着身段妖娆的引路姑娘,一路穿过庭院回廊,来到后面一处华丽的楼阁中。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灯火渐渐亮起。杨子荣关上门,看着北宫棣静静伫立在窗前。
从窗望去,繁华一片的灯海遍布在楼栏之间。自从北宫棣掌控了局势,便取消了京师的宵禁制度。这样一座占据天时地利的城市骤然散发出应有的光芒,北宫棣垂下眼帘,神色在光影中漫灭不清。
“退敏,你说这繁华能持续几时?”北宫棣的声音打断了杨子荣的怔忪。
神色一凛之下,杨子荣道:“盛世难久,明主可求。”
北宫棣闻言露出了复杂的神色。“盛世难久?很好,很好。退敏,你能实话实说,朕心甚慰。”然而北宫棣内心却回忆起上一世的一个片段,一模一样的问题,彼时杨子荣的答案却是:“盛世万代,只求明珠不尘。明君当世,天下自可太平。”这样恭维的话语他在当时一笑置之,此刻杨子荣却给出了这样截然相反的回答。
究竟历史已经被他改变了多少,抑或那历历在目的一切只是庄周一梦罢了?
左常的到来打破了这一片沉思的静谧,他待几人放下了一些酒菜,关上门,便对北宫棣道:“陛下,老奴已经着人注意了。只是……”
“怎么?”北宫棣淡淡问。
“此事诸人中似乎涉及到长乐公主。”
“什么?”北宫棣骤然转身,“长乐公主?她怎么……”
这长乐公主也是一个奇人了!她乃是前太子北宫桉的同母妹妹,是已逝皇后唯一的女儿,深得晋太‖祖宠爱。而她却是历史上少见的一个异流,原来这长乐公主不仅公然在自己的宫殿内招了几十个面首,更在父皇责问的时候反问道:“何以男子有三妻四妾,女子便不得有三夫四公?孤便偏要这么做!”晋太‖祖无法,只得听之任之。
这种人放到北宫棣呆过的后世看来,就是女权主义的狂热极端。然而在这样一个封建礼教的年代,便是有违纲常的典型。手上把持部分实权的长乐公主大可无视非议,而朝廷间碍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缘故,也只得将她视为例外,不去理睬。
但是,长乐公主却出现在这里。北宫棣的眉头不由得蹙起,连带着眼神也阴沉下来。他听着左常在继续报着来此汇聚之人的名字,尽是一些京师纨绔的名单上的有名之辈。北宫棣脸上露出了洞晓的冷笑,他微一沉吟,便吩咐了左常在几句,让他告退。
第八章 祸福谁堪信
“退敏,你可知为甚朕现在不去将那些人抓起来?”北宫棣待左常在受命离开后不久,忽然转过身,考校般向杨子荣问道。
杨子荣瞥见北宫棣一副淡定的样子,不由道:“既然陛下让微臣猜猜,那微臣斗胆。”杨子荣微微一顿,头脑中飞快闪过无数思绪,很快理了一个大概:“方静玄乃是当朝文人首推之人,虽然他曾铸下大错,然而士林中的名声犹在。但是当下朝廷中文人一脉虽有他勉力支撑,却颇有些力不从心,四处环敌。”
北宫棣叹道:“正是这般。”
杨子荣续道:“然而自太‖祖以来,因取鉴前朝孤立无援,故而皇室权重,诸皇子公主强盛者封地扈从无数,而恃权欺压,结党营私,乃至意图纲乱朝纪,非区区一人也!
“而自文熙帝崩殂以来,这些人便不太安分,故而其中的几个领事者便找上了士林一脉,妄图胁迫以图谋他说。”
“退敏大善!”北宫棣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似乎是嘉奖,“然而朕毕竟要顾虑皇胄血亲与开国老臣,故而若是没有证据,朕也无可奈何。”杨子荣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蓦的跪下道:“陛下,长乐公主……怕是有效法昔日武后之心啊!请陛下早作决断。”
北宫棣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邃,眉毛不经意跳了一下。杨子荣果然不负“智冠天下”的称誉,看出了这般多的东西。上一世,长乐公主的确很不安分,甚至在乾宁十八年的时候举事谋反,被自己轻而易举镇压了,公主本人也遭圈禁。
北宫棣扶起了杨子荣,转而探讨起来其他。只是他的心中却燃烧着一股莫名邪火。杨子荣自然是不知道,然而这长乐公主却生性好美男子。方静玄如今不再手握重权,长乐公主若是没有别的想法,北宫棣还当真不信……
清扬的音乐声飘荡在空中,起伏婉转,惹人遐思,忽而如黄鸟嘶鸣,忽而如碧海涛涛,然而细细听取,却又似乎是存有一丝未变的韵味,直让每一个听众都情不自禁沉浸在了其中。直至曲终,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在座的诸人仿佛都未曾醒来一般。直到古琴前端坐的妙丽女子轻轻咳了一声,众人方才惊觉。
“听拜月姑娘一曲,当真不食人间三味啊!”一个面白如玉的人叹道,一边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文绉绉得说着些什么。
“蓝公子过奖了,拜月愧杀。”端坐着的女子似乎不胜娇羞得低下头,附在脸上的面纱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让几个坐着的男人看直了眼睛,纷纷露出火热的神色。
想来这拜月姑娘的声音如此美妙,琴声又这般动听,面纱下的那张脸庞又会是怎样的清丽动人。
众人中,唯有一个人敛着眉,岿然不动,似乎只是冷眼旁观的样子。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又因为周围人时不时的劝酒而附上淡淡的红晕,一只手摆在台上,慢慢得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众人相互嬉闹一番,或投酒筹,或行酒令。几位劝酒的姑娘盈盈秋波传递往来,大厅间满布火热旖旎的气氛,倒反衬出了那中心之人的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