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的手法,便即离去。杜雨时独自无事,反复练习良久才上床就寝。
绿烟次晨回来,一眼就看见窗边的小几上摆着琵琶,咦的一声,问:“这不是黎老头的那把旧琵琶吗?怎麽会在这里?”
杜雨时说:“墨蝉姑娘安排的,昨日起黎师傅就来教我弹琵琶,算是让我学点有用的本领。这把琵琶是黎师傅留下来给我用的。”
绿烟呵呵笑起,说:“墨蝉这次做得真新鲜。她呀,就是喜欢做出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转过头又要偷偷想办法留你下来,又要找点事情给你做。你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又不嫌弃这里,尽管可以安心留下来。该练习的时候就放心大胆地练,不必在意我。我不能一直陪着你解闷儿,你一个人也可以打发打发时光。”
傍晚的时候黎尚修又再过来,先令杜雨时随便弹出几个音调来,听到一丝不错,心里就舒坦了起来,觉得教这个瞎子弹琵琶也不是什麽太讨厌的事了。接着又再教些拨弦的指法。
杜雨时却有些心事,等到墨蝉再次过来的时候,便说:“多承姑娘照顾,给我一个留下来的机会。我却另一有事想求姑娘。”
墨蝉问:“什麽事?直说吧。”
杜雨时说:“亏得绿烟姑娘的贴身照料,我身子才能够复原。不过我与她毕竟男女有别,这样长久地共处一室对她总是不好。可否请姑娘行个方便与我另外安排个住处?”
墨蝉自然明白他在说什麽,心里却想:给你另外找个屋子住也不算太麻烦的事,不过保持现状岂不是更省事?绿烟那丫头明显很留恋这瞎子,我若将他们隔开,岂不是白白惹她讨厌?与我又没有半分好处,何必没事找事?口中便说:“我这院里人口也太多,什麽时候有了空地方给你住,我再与你说。”
软香102
绿烟一张脸其实生得千娇百媚,虽然墨蝉嫌她性子太没出息,不过还是挺看重她。她独自住着一间屋子,没与其她女孩子接邻,所以之前才能不声不响的藏下杜雨时。这时候杜雨时病已经好了,墨蝉却不将他挪出去,他也只好就这麽糊里糊涂地住着。
自从跟了黎尚修学琵琶,心有专注,时光就容易打发得多。且不论究竟能不能学出个什麽结果,至少有了念想。短短几日之後,黎尚修就说:“老是弹那些零零碎碎的音调,你肯定已经不耐烦了,今日就开始教你一首曲子。”
弹琵琶时,五指都有技法,正挑为琵,反拨为琶,在这之上更有各种复杂的变化,指上动作又快,学起来一点都不简单。杜雨时看不见乐谱,更无法模仿别人的动作,更是困难重重。黎尚修却极有耐性,把杜雨时拉到自己的小屋里,捏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比划,花了无数的口水,费了整整一日的工夫,才将这一首曲子讲了个明白。幸得杜雨时记性好的出奇,一但教过了,明白了,就能记下。试着将全曲弹奏一遍,分毫不错,只是动作生涩缓慢,弹出的曲子就像初生的婴儿在牙牙学语一般。
黎尚修一气灌下一大杯茶,在肚子里骂娘,心想:老子这还算幸运的了,亏得这小子记性好,要是遇上一个糊涂蛋,可怎麽教得会;不过教不会也就不会了,直接把人扔回给墨蝉,让她自己教就行了。表面却还是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来,说:“你既然记得了,自己多多练习就能弹好这曲子。不过弹曲就是这样,并不是学会了,弹得顺溜了就是好,还得表达出当初作这曲子的人的所思所想,让人身临其境,才算是好。这首曲子叫做《清江引》,写得是羁旅在外,夜里行舟江上,适逢月上中天,凉风袭身,乡愁满怀。记下了这首曲子,体会过那时的情境,再由你自己演绎出来,听到这曲子的若同是经历过这心境的,必然会被你感动。王临川有首诗,京口瓜洲一水间, 锺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看似简单,其实不曾亲历其中的,哪里能明白里面的深意。”(按:这首诗作於诗人晚年起复之时,其实本文与这首诗并不是很合,诗中的复杂情境,我也没有经历过)
杜雨时听他讲了整整一日,更是头昏目眩,黎尚修念的这首诗,他早已读过,不过此时哪里还有精力去跟黎尚修一同念诗,唯唯记下而已。
杜雨时回去自己屋里时,绿烟正自涂脂抹粉,马上就要出门去前院,见他提着琵琶回来,拍手笑道:“拜师学艺回来拉?你现在可成了黎老头的得意门生了,教你的时候还要单独两人关起门来。过不了多久,你就要步上黎老头的後尘,做那扬州第一乐师了。恭喜恭喜。”
杜雨时知道绿烟也是精於琵琶的,当下也笑说:“姑娘又取笑我了。如果姑娘愿意指点我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
(抱歉了各位,我还在这里磨唧,要把这些琐碎东西交待清楚也很费口水)
软香103
杜雨时跟绿烟彼此之间作息颠倒,虽然共居一室,互相并不干扰。晚间杜雨时就寝时,绿烟早就梳妆停当去了前院,早上杜雨时起床时,绿烟正好回来。白日里绿烟总是昏昏欲睡,杜雨时就去跟着黎尚修练琵琶。
杜雨时对於音律果真有些天赋,一旦上手练过基本的技法,一般简单的曲子,听过一两遍,不需看谱,自己就能弹奏出来;那些复杂的指法,也能触类旁通。黎尚修最开始花了大把的时光,解释一些明眼人不需要别人解释的东西,之後就突然轻省起来,教曲子时,什麽也不需准备,弹奏上一两遍,就让杜雨时自己琢磨,他就坐在一边指指错处,一首曲子就此教完,接下来全让杜雨时自行练习。黎尚修自然觉得这个徒弟带得太轻松,不过见着墨蝉时就满口抱怨。过得几个月,杜雨时就已学了二三十首曲子,黎尚修也赖着墨蝉把自己满屋子的破烂家什一件一件全换了新的。
雪止天晴,天气刚暖些,连绵不断的梅雨就紧接着来临,好容易雨水停歇,已是暮春时节。四月十六是俗称的“女儿节”,繁花开尽,便要送春,怀玉阁里的一群莺莺燕燕相约着在院里折花枝编花篮儿,好不热闹。女孩子们一见了绿烟,少不得拿她取笑,说她自己偷偷藏了个官人,此时正该把他请出来作陪才对。绿烟自从收留了杜雨时,连房间都再不肯让别的女孩子进,墨蝉在这事上也不曾干涉,所以那些女孩子们才更加好奇。绿烟却不理她们的那些疯言疯语,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扯了开去。
那晚上怀玉阁里也是客似云集。黎尚修突然说觉得杜雨时曲子练得已经有些火候,要带他去登台献艺,於是杜雨时第一次出了後院,进了前院的花厅。那花厅正对着前院的大门,之间并没有影墙阻隔,站在外面街上也能隐约看见厅内的情形。天色擦黑时常有当红的姑娘出来唱几支曲子,再有丝竹伴奏,是一种招来客人的方法,若是厅上的姑娘色艺俱佳,自然会门庭若市。
杜雨时一进了那厅里,就闻见混杂着扑鼻而来的各种味道,脂粉味,酒菜味,汗水味,实在难受,亏得有这麽多人喜欢在这种地方扎堆。幸得不需要他去陪酒或是上菜,只往边上的一道竹帘子後面坐定就行。杜雨时抱的是琵琶,此时才知黎尚修最爱的是箫。二人初次合奏,谈不上有多少默契,杜雨时却也不慌张,因为奏的第一支曲子是常练的《南乡子》。帘外的女子开腔时,杜雨时颇为诧异,因为他一下子就认出这应该是绿烟的声音,可是唱起曲来与平常讲话时又大不相同,断金裂玉一般,婉转高亢。
绿烟却早看见了杜雨时,穿着一身湖水蓝的长袍,束着靛蓝的头巾,灯火之下,一张脸已经有了些岁月沧桑,却正是绿烟喜欢的味道。可惜连目光流连的机会也没有,她只唱完了一曲,就有客人点了她。
如此且奏且唱,约莫一个时辰,方才止歇。黎尚修拉了杜雨时同回後院,有人在杜雨时的肩上轻拍一了下。杜雨时吓了一跳,那人就笑了起来,听声音原来就是墨蝉,说:“这样子就不错了,以後每晚都到前面来吧。”
软香104
绿烟还能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还算富裕的家,有父母,似乎还有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兄长。可是之後发生了什麽事情呢?实在想不起。年龄再大一些的记忆全是不停地被卖来卖去,做过粗使丫头,做过没名没分的小妾,後来终於沦落风尘。自己也许实在是不够聪明,也不够强悍,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欺辱。曾经不知怎麽地得罪了一个当红的花魁,险些被折腾得丢了一条性命,在那最危急的关头,是墨蝉收留了自己,庇护了自己。虽然墨蝉是过於厉害的一个女人,可是对於当时软弱不堪的自己来说,遇到墨蝉是一生最大的幸运。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可以安然自得地活下去。
然而那一天的晚上,绿烟却有一些沈不住气,头次有了这日子实在太难熬的感觉。杜雨时那平淡修长的身形印入她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也许并不是那麽想要这个人,就算有个勉强看得过眼的对自己有一点点真心的就好。可惜对自己来说,留得这条命在,衣食无忧地生活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一晚过去,简直心力交瘁,耐着性子沐浴过後,回去自己屋里,杜雨时已经跟往常一般早早起身了。绿烟看到他,有些暗暗的喜悦,心想,不论如何,至少现在能跟这个人朝夕相处还是很开心的。一时御去簪环,揽镜自照,总是不如前几年的光鲜亮丽,毕竟是日见衰老了,又愁绪暗生。
杜雨时并不知道她这些曲折的心思,听到她大清早地长吁短叹,也自奇怪,问:“早起姑娘回来只怕已经叹了十几口气了,想是昨晚遇到了什麽不顺心的事?不妨与我说说。”
绿烟叹道:“近来天气湿热,我脸上又起了红红的疹子,这边消下去,那边又长出来,厚厚地擦上粉,还可以勉强遮住,一旦洗掉了脂粉,这张脸就惨不忍!。要搁在前几年,就算长这红疹,一两日就好了,现在却没完没了铺天盖地的,想是我老了,成了残花败柳了。”
杜雨时深知其中的缘故,绿烟做的这营生,没一日安宁,不是饮酒是嬉闹,彻夜不眠也是常事,体内虚火难褪,脸上自然会出状况,劝她用心调养也是白劝,於是说:“姑娘日子过得不安生,身子调养得不好才是大事,如果只是想将脸上的疹子消下去,也不是难事。”
绿烟不料他能说出这话,奇道:“有这样的好事?”
杜雨时说:“我眼睛不便,不能知道姑娘脸上到底是个什麽状况,须得用手摸摸,行吗?”
绿烟说:“没事,你就用摸的吧。”心里却有些异样。杜雨时明明是个男人,与她共处一室好几个月,从来都没对她有半分逾越,碰都不曾碰她一下,绿烟就知道他对自己毫无兴趣,心也冷了。这时杜雨时直直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一张脸正对着她的,伸出手在她脸上好一阵摸索,她一颗心就不由地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杜雨时会如何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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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漂亮的微微弯起来,眯成了一条缝,杜雨时轻轻笑了,说:“让姑娘这麽困扰,其实摸上去并没有很严重呀,配点药稍微擦擦,很快就会好了。”
绿烟楞了,说:“你是大夫?”
杜雨时不好意思说自己从小琢磨的就是女人家的花儿粉儿的,含糊着说:“我并不是大夫,只是对药草略知一二,真要让我来治病,可就为难拉。”
绿烟将信将疑,随口应着:“是麽?”
杜雨时说:“那方子说来简单,不过配制时还需要姑娘的帮忙。我不会用笔,先要烦姑娘找一块木片或竹片,还要刻刀,我将那方子刻出来,如果没有刻刀,尖利的铁钉锥子之类也能用。”
绿烟更是吃惊,说:“原来你还能识字?”想了半天,去厨房要来一块用来写菜名的木牌,交给杜雨时。
杜雨时果然刻了方子在上面,说:“这些东西在扬州都能买到,全是便宜的,鹅脂可去成记胭脂铺买,余下的在药铺和善堂能找到。”
绿烟叫了使女过来,照着杜雨时的话吩咐了,很快就买齐东西回来。两个人一起或熬或煎,折腾了两三天,最後兑出小小的一罐乳白色药膏来,因为杜雨时掺了少许忍冬花进去,所以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味。
杜雨时弄得有来有去,绿烟心里已经很相信他,以为他从前大概就是个大夫。这药膏敷上脸,不过两三天,红疹果然消了,绿烟更是惊喜,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杜雨时却说:“这药方倒还寻常,我记挂的是姑娘本常用的胭脂水粉。”
绿烟奇道:“我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从来不在这上面玩花样,用的胭脂水粉跟全天的姑娘都是一样,难道还有什麽不妥吗?”
杜雨时说:“姑娘有所不知,市面上卖的胭脂,用的是朱砂。可朱砂性子阴寒,擦在脸上,看上去脸色好了,其实脸皮会受其害,慢慢地会越来越干枯;不若用紫草,会让皮肤更显光滑细致。而姑娘敷的粉看上去也许与寻常的粉没什麽两样,其实为了显得白净滑腻,里面掺了不少滑石粉。这滑石粉本身无毒,可是长期敷在面上,闷着肌肤,容易生出疹子。”
绿烟心里被他说得毛毛的,说:“你该不会是在吓我吧,这些东西真的这麽可怕?”
杜雨时说:“有良心的胭脂水粉铺子自然不会做这些事,可是总有些商人,为了含图便宜卖出这些有害处的东西。只因表面上看着没多大差别,很多人糊里糊涂地就买了。”
绿烟问:“我睁大眼睛都瞧不出来,怎麽你倒知道了?”
杜雨时微微不好意思起来,说:“不怕姑娘见怪,你不在房里时,我闻过你用的胭脂,这些东西看上去不显眼,可是气味不同,所以我一闻就知道了。”
绿烟会心而笑,说:“我明白了,敢情你是愿意亲自帮我制胭脂了?否则也不会跟我说这些。”
杜雨时脸上羞得直发烫,说:“胭脂水粉,讲究的是色泽鲜亮,我目不视物,做不来这些东西,不过如果姑娘有此意愿尝试一下,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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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烟嘻嘻笑着说:“我这个人,最是心灵手巧,又没有什麽惦记的事情,难得的是你肯我玩这些东西,那咱们这就动手吧。只是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