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蝉冷哼一声,转身要走,齐逢润赶紧上前拉住她。墨蝉说:“那你先老实交待了。”
齐逢润便从自家生意讲起,说杜家如何小门小户与自己有点生意往来,自己怎样偶然见到了杜雨时,怎样起了歪心思,怎样着迷。起先墨蝉只是懒洋洋地听着,偶尔说上一句“看你仪表堂堂的,原来肚子里这麽多坏水,真是个衣冠禽兽”,听到齐逢润偷了杜家的配方,气得杜雨时离家出走,墨蝉激动地直拍墙,末了说:“你小子麻烦大了。”
齐逢润皱眉看着墨蝉,说:“你该不会是三姑六婆脾性发作,挖挖别人的阴私,听完就这麽算了吧?”
墨蝉说:“我当然不会是白白地帮你,该给什麽好处,你自己好好掂量。看你锲而不舍地一直要找他,可见得还是有悔意的,也是有诚心的。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真愿意孤孤单单过一辈子,你跟他本来就有那麽一段,这会儿死缠烂打,他到最後扛不住了,还是得让你得逞。他现在那麽恨你,恐怕之前对你也不是完全无心。不过你要是不好好拉拢拉拢我,指不定会多吃多少苦头。”
齐逢润听得目瞪口呆,只能说:“姑娘高见,心悦诚服。”楞了半天,又说,“不知道姑娘有什麽主意没有。”
墨蝉琢磨了一刻,把齐逢润拉到一棵大槐树下面,叽叽咕咕讲了好一会儿。齐逢润一听,这果然是个烂透顶的馊主意,很符合墨蝉的样貌脾性,不过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姑且试一试了。两人商量过了,约下齐逢润两日之後未时到这怀玉阁的侧门旁来等候。
齐逢润反反复复推敲着,到时候该如何随机应变,总是想着那日烟雨楼与杜雨时错身而过时见到的那件东西。越想越是觉得,也许自己还是有机会的。想得几时,也就不再白费脑筋,先自放松一下精神,等着约定的时日。这一放松,就突然累得不堪承受,次日在朋友家中睡了整整一日。
软香147
杜雨时原本算是相貌出众,不然齐逢润也不会见他一次就死活不肯放手。他自己对於相貌并没有什麽概念,只以为吴明瞬爱惜自己是念着自小而来的情分,而齐逢润是无赖怪异才会缠着自己。其实在外人、即便是男人看来,也会觉得这人的相貌是好看的。可是毕竟年纪渐长,在怀玉阁里一待两年,已经是二十九岁的年纪,不论如何脸上都没有了少年时的光鲜。怀玉阁里全都是女孩子,他不可能换穿别人的新衣服,又不大在衣着上用心,常年穿着的其实是绿烟过去的一些旧情人留下的旧衣服。绿烟的怪脾性,最容易被那些不得意的穷书生迷住,是以轮到了杜雨时手上的衣服,全都是寒酸得不能再寒酸的粗布衣衫,先不提式样好不好看,那尺寸就不可能合适,所以这麽一打扮出来,与往日的雅致俊秀模样就相去甚远。初时墨蝉自然不舍得给他添置衣服,後来赚钱赚得多了,跟他提起此事,他总是说自己并不缺衣服,墨蝉以为这世上有一种人只爱赚钱,不舍得花钱,也就心安理得地由他去了。
这样的一个杜雨时,混在一堆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里,并不值得旁人多看一眼,可怀玉阁这人来客往的地方,就偏偏什麽怪人都有。其中就有个无聊人士,谁都看不上,偏偏一眼看中了杜雨时。这人姓章,名叫章道祥,也是扬州的一个商人。生来就有一种怪癖,极厌憎女子,是以年过四十尚无妻室,只跟家里的小厮们厮混。平日里要出来寻欢,自然不会来怀玉阁这等地方,而是另有妙处可去。不过应酬之际,只能客随主便,推却不得的时候,也会在金桥街上稍做流连。
彼时杜雨时已经与墨蝉合开了第一家铺子,不过晚间闲暇,总是与黎尚修一道出来献艺,两人之间已经颇有了些默契。两个男人,不必让客人碍眼,总是坐在一道短短的帘子後面。那章道祥坐在前厅,却是一眼就看到帘子後面坐了两个男人,不知怎麽的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借故起身,绕到角落里,正好能看得清楚,帘後是一老一少,年纪大的弯腰驼背自不必说,那年纪小些的其实也近三十,穿了身深蓝衣衫,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上一把琵琶,垂头拨弄,只见到个侧脸,干干净净。那蓝衣男子似乎极用心於手上,不论厅上如何吵闹,总不曾抬头,直弹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略略一礼,站起身来,章道祥才看了个正脸,生得齐齐整整。旁边的那个老头子牵起他的手,两个一齐退了出去。这动作没人会留意,可是看到章道祥的眼里,就有种特别的含义。
当晚还有不少熟人在场,章道祥不好有什麽举动,只能耐住性子,等次日再来。第二天晚上,果然又见到昨晚的那个男人,这次却穿了件灰衣。
软香148
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感觉,到底可不可靠?很难说清。章道祥做生意做了一辈子,自然有自己独到的眼光。然而往往也会遇上这样的状况,看似平平无奇的人,最後竟然是个大主顾。也有时候,第一眼印象好的,原来是个讨厌鬼。章道祥次日再来,并没有抱多大指望,也许昨晚的应酬太过无聊,看了满厅的庸脂俗粉,看到个顺眼的男子就特别留意。
落座的时候,天色尚早,四下里的客人零零星星的,一两个姑娘家,也是有些心不焉,看正中台上,还空着。有夥计来问要吃什麽喝什麽找什麽样的姑娘陪,他只是摇摇头,点了一壶酒并一碟素淡小菜。那夥计看他意兴阑珊,就识趣地不再去吵他。天色越见黑了,不但厅里,前後的院子过道游廊全都是灯火通明,一个盛妆女子,穿着一身轻纱裙子,嫋嫋婷婷地往台上一站,手上的扇子刷地一展,就有一缕箫声响起,幽幽咽咽地,接着就是琤琤的琵琶。细看那帘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跟昨天的位置坐姿一模一样。章道祥侧过身去,将那灰衣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因为独自前来,身边没了吵嚷,用了心去这麽一看,反而越发觉得这灰衣男人格外动人。那身鄙陋的粗布衣服在他身上显得修长洒脱,他手上动作很快、相当熟练,但是一些也不急切慌乱,过於复杂而不太好驾驭的地方,他也不勉强不尴尬,弹得不到位了,就翘起嘴角对身边拿着箫的老头子微微一笑以示歉意,那老头子也不生气,自己摇摇头也就罢了。可那笑容看在章道祥眼里就十足勾魂摄魄了。
四下看看,老板墨蝉正站在大厅门边,直直盯着台上唱着曲的女子,大概这女子是新来的,墨蝉不满意她的表现。章道祥招手唤过夥计来吩咐几句,那夥计就转身将话传给了墨蝉。
墨蝉脸上一晃,就挂起花朵般灿烂的笑容,走到章道祥那桌坐下。章道祥只说请老板娘喝一杯,墨蝉却自顾自地说:“我早知道章老板瞧不上咱们院里的这些姑娘,怎麽这回连着两天过来了呢?该不会还是看上哪个了吧?”
章道祥其实没跟她打过交道,不过也不会不好意思,指着台上说:“那个穿灰衣服的叫什麽名字?”
墨蝉却极诧异,并且暗暗有些不高兴,说:“我没听错您的话吧?咱们这里可是姑娘家的院子,您要是好那一口,可算是走错地方了。”
章道祥也有些不高兴,说:“咱们都是开着铺子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谁呢?只要付得出银子给你,又何必管那麽多?我只问那人叫什麽名字。”
墨蝉说:“那人姓杜,寄宿在这里,弹弹曲子给人助助兴而已,想要他来陪你,莫怪我不肯预先提醒,十成十的白碰钉子。”话不投机,墨蝉起身走开,不再跟他多说。
就这麽一耽误,章道祥再看台上时,那男人已经不在了。章道祥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去。再有空闲过来,已经是五六日之後。章道祥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不再去跟墨蝉白话,瞅准个空档,叫夥计直接去跟杜雨时传话。
杜雨时此时在怀玉阁已经待了一年有余,行当里的事情,样样都明白了,听到传话,吃了一惊,不想自己这麽大年纪又是个男人,竟然还有人叫自己去陪酒,墨蝉没有出面,恐怕是不好直接给客人没脸。要去吧,未免太荒唐,说不去吧,同是这屋檐下的人,谁比谁高贵,谁能由着性子说不去就不去。
那夥计一路扶他到桌边,章道祥才觉出不对来,原来这人是看不见的。
软香149
杜雨时过来,大大方方地坐下,不带丝毫风尘气息,也不生涩尴尬,却也一言不发。
章道祥看得几眼,就知道这确然不是优伶之流,没有一些陪笑奉承的习惯,只是那一举手一投足,还是有些微极难察觉的风情,恐怕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
杜雨时安然自若,静静坐着,略略垂着头,那并不是要作态,而是目不视物不能知晓章道祥的坐着的方向。近看那张脸,与少年们的光洁脸颊迥然不同,眉间眼角总有些沧桑,却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看得出过往生活得相当优渥。章道祥倒了一杯酒,杜雨时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并不伸手去接,只因不清楚酒杯的位置。章道祥抓起的他的手,将杯子放在他的手里,他明显地抖了一下,除此也没有别的反应,慢慢地将那杯酒饮尽了,再摸索着把杯子放回桌上。章道祥再与他斟满,他就能自己稳稳地端起杯子来。只饮了三杯,就笑说:“我酒量不好,连饮三杯已经有些勉强,再喝下去,就真要醉了。”
章道祥问:“你叫什麽名字?”
杜雨时讲了自己的名字,章道祥就再没有别的话能与他说。问他年纪?问他家世?他必不肯说。与他随口讲些风花雪月?章道祥并不是不会,而是不愿看他像寻常欢场中人一般虚言逢迎。如此默坐片刻,便即道辞离去。之後每有闲暇,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杜雨时,在一片喧嚣之中,平淡安然地坐着,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不言不语之中似乎传达出言之不尽的暧昧意味。於是章道祥隔三差五去怀玉阁坐着,找着机会让杜雨时来陪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章道祥死握着杜雨时的手,说:“我在扬州城里做着一份安稳生意,家里无妻无子,你若点个头,我就赎你出这火坑,让你後半生都过舒服日子。”
杜雨时早料得他会有这一说,真的听了,心里还是百味杂陈,有些好笑,自己并没有卖身给墨蝉,有些感动,自己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竟然会有人想要给自己赎身,也有些不舒服,自己并不愿伏在男人身下求生活。当下笑着说:“我这麽个不解风情的人,恐怕只会让章老板乏味而已。章老板瞧得起,只要来了怀玉阁,想要喝酒谈天,我都能奉陪。”
章道祥碰了这个钉子,也不恼,反而越发惦记着,没事就在怀玉阁里坐着。墨蝉在一边看了,暗暗叫好,杜雨时不出人不出力,又为她赚了不少酒水银子。章道祥倒不在乎这点小钱,只可惜後来几次三番借酒装疯,毕竟还是没有如愿以偿。这种事情,也只能死缠烂打,要来硬的,一个是伤了情趣,另一个墨蝉认得不少达官贵人,他未必就能讨了好去。
这麽拧了一年有余,突然有一日,出铺子上街时,一个人撞到他怀里。那人撞了他之後跑得飞快,连身形样貌都没看清,他暗叫不好,在怀里一摸,没想到不但没丢东西,反而还多出东西来。
那是个团成一团的字条,展开看时,写着:明日午後未时杜公子於怀玉阁相候。旁边还画了弯弯扭扭的地图,指出杜雨时住的地方。
章道祥心里老大的疑问,到次日还是忍不住去了。偷偷摸摸去到怀玉阁侧门边,悄悄一看,门大敞着,门後角落里坐一个守门的大汗,却自顾自地在打瞌睡。犹豫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他却不知巷子另一头拐角处还有另一人在窥探,看到他走进去,也就莫名其妙地跟着进去了。两人一前一後,弯弯拐拐地往杜雨时的住所走去。後面那一人自然就是齐逢润了。
软香150
齐逢润本来与墨蝉约好在侧门外等候,等了很久,却并不知道要等什麽。这时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溜了起去,就将信将疑地跟着。前面那人也是遍身绫罗,看那步履身形,应该有些年纪了,不知又是为了什麽要偷偷进来。怀玉阁的後院,零零散散的一些破落屋子,齐逢润根本看不出要往哪里下脚,前面那人似乎也是头次进来,走走停停,低着头看着手上,竟好像是在按图寻路。齐逢润别无选择,只能一直跟着,越走越是纳闷,心想,墨蝉叫自己在外面等着,到底是不是在等这个人来给自己带路?若不是这个人,却又如何是好?
章道祥也是心里发怵,这条路从怀玉阁西门一直通向院子最深处的东北角,如果不是杜雨时在等着,而是有人起了心要捉弄自己,那今日可真要倒大霉了。那画地图的人极聪明,院里虽然来来去去都是些破旧房子,不过按着图上的指示,绝不可能走错路。图上画出的路径,蜿蜿蜒蜒,到最深的尽处,画了一朵三个瓣的小花,真走到了,是一个蔷薇篱笆围起的极小的院子,里面一两间破败小屋,屋前一溜儿五颜六色的小花,正是三个花瓣的。章道祥看那屋子白粉剥落的外墙,不大相信有人住在里面,更不敢相信里面住的就是杜雨时。
伸手推那扇板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是个两进的小套间,外间一张没铺盖的小床,走到里间,另有一张大床,床上躺了一人,正自午睡。走上前去细看,不是杜雨时又是哪个。
因天气炎热,杜雨时未着外袍,只穿了一件麻纱中衣,侧着身子,睡得正沈,看那模样,分明不知道章道祥会来。章道祥不爱女色,却也是常去风月之所,很明白那些互相嫉妒互相捉弄的阴毒手段,此时就猜测,大概是这院里的谁平日里恨极了杜雨时,故而找个机会陷害他。不论始作俑者是谁,目的是什麽,对章道祥来说都是一样的求之不得。这是老天的意思,要把杜雨时送到自己怀里来。自己想了杜雨时这麽久,终於有了这麽一个机会,若是还不能抓住,那简直就是白痴了。
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杜雨时的睡脸,双眉淡而修长,睫毛弯而浓密,一双淡色嘴唇微微抿起,颊边的轮廓是一条完美无可挑剔的弧线。过往怎麽会觉得杜雨时年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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