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坚和许屹正抱了冷飞上来,看见林傲正慢慢下楼,知他以为冷飞必死,所以灰心丧气。
「他还没死。」
许屹冷冷道,他想林傲折腾起人来时那股得意势头是何等猖狂,如今他自己竟也沮丧成这样。既然知道冤冤相报总难了,他又是何苦到处去报复,不仅害人,也是害己。
许屹本想讥讽林傲两句,可是突然看林傲神色一变,一把就从他们手中接过了冷飞。
「你要干什麽?!当务之急是赶紧救他,虽然现在他还没死,可伤得这麽重,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断气!」许坚看林傲紧紧盯著冷飞,那目光说不出的奇怪,既有温柔又带了些责备,反倒让人觉得不安。
「我自会救他,不牢你们。」
林傲抱著冷飞径自回了屋内,也不管许家兄弟,便把门锁上。
他把冷飞放到床上,拿袖子替他擦去了面上血污,又把人轻轻抱进自己怀里。
「原以为折磨你,折磨他人,我心中的怨气便能化解,只是没想到会越陷越深。你说,你救我只是不想欠我。好,如今,我也害你一场,你不欠我了。」
冷飞早就昏了过去,自然没听到林傲在说些什麽,只是他梦中似乎很不安稳,眉头一皱,竟轻唤出林傲的名字。
林傲一愣,放下冷飞,起身走到铜镜前,看著镜中的影象,淡淡一笑。他凝眸注目了好一会,才慢慢转了身,神情决然地往冷飞身边走去。
刑锋跌撞著回到屋里,摸黑到床边。方天正因之前想劝阻刑锋寻林傲报仇而被他打昏在地。时夜此刻就躺在床上,了无生息。
床上之人身躯已冷,刑锋抱他在怀里,嘴里兀自喃喃,「你总是诱人爱你,可你却从不显露真心,如此一来,我如何不恨你?」他轻轻吻在时夜额头上,恍惚一笑,把人抱得更紧。
「不过也好,你这样再也不会骗我了。」
情情爱爱,真真假假,生生死死,此时,刑锋不再去理也不再去分。
冷飞只记得刑锋把自己推出窗外那一刹那,那时,他以为如此一来自己必定带了林傲的身子去见阎王,可未想到,等他神智稍醒时,浑身痛感已渐不觉,只是胸口仍有一阵闷痛。冷飞诧异,睁眼便望,而他发现自己已是回到原本的身躯之中,怪不得,身上那诸多难受与疼痛直感尽消。
忽然,一个念头在冷飞脑海里闪过,他回过神来,果然见了林傲血污满身地躺在床上。
「你……这是为什麽?你该知道你这身子已无用了,为什麽要和我换回来?!」
冷飞想起这数日来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长声叹息,眼中已不掩泪光。
「我要你欠我一世……」林傲惨然笑道。他伸手指向冷飞,颤声道,「我只能用这法子,让你记我一生!」
冷飞恍然,更觉心要裂开似的难受,他大喝一声,不由从床边退开。
「够了!」
林傲气息渐窒,他笑著看著冷飞,目中也是一片血色。
冷飞胸膛一痛,吐出一口血,他也看著林傲,突然狂笑道,「人死无知,我记你一生,你也是再不可知,林傲你究竟是疯还是傻!竟然连命也不要,却要我记你一生,你实在是狠毒!」
说到「狠毒」二字,冷飞目光乍变,他走到床边,猛地提起林傲,怒目相向,而对方却仍是淡淡望了他,笑意不减。
「不及你对我更狠……」
林傲语毕,脸色愈发难看,他被冷飞拽得换不过气,只得张了嘴急喘。
「我若死在你之前,哪又如何?」
冷飞手上一松,面上突然浮起诡秘笑容,林傲看他右掌逐渐发白,知道他正在凝气,也知他这是要如何。
他宁可死在自己面前,也不愿记自己一世。
「罢了,我不要你记我一世……」
林傲强撑口气急道,他神色骤然紧张,唯恐冷飞当真自行了断在他面前。
「你只消忘了我……忘了我便好,我不要你记我一世……」他看冷飞掌上真气不散,心里更是酸楚,说话间,眼泪已落下,他声音哽咽,气息渐弱,最後更是唇动,再也无法言语。
「所以,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
冷飞看林傲竟是如此情切,眼神一暗,抬头又笑道。
他翻身上床,扶了林傲起来,双掌抵在对方後背命门,把真气缓缓输入林傲体内,替他护住渐弱的心脉。
林傲也是一惊,但他想自己这身子伤得如此,冷飞要救自己岂不是白白浪费一身功力,他正要让冷飞住手,可身後忽然一股暖流已注入体内,不容他再拒。
许坚在屋外与许屹站了会,他仍在犹疑之间,倒是许屹道,「他们俩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许屹走了几步,却感腰上一酸,他眉稍皱,暗自嗟叹。
许坚知此为前番二人云雨所为,不禁面上一红,心中也生起愧疚,忍不住便伸了手去扶许屹。
「不必。」许屹谢了他好意,站直身子,因脚有旧疾,走起来路更是不稳,许坚在後面看得心痛,却不知当说什麽,只好慢慢跟在许屹後头,他看了眼冷飞的房间,想起林傲先前诸多无理逼迫,心里多是恼怒不甘。
二人回了屋,见时风正坐在床上运功调息。
许屹想起时风为救自己也是有伤在身,回头望了眼许坚,对他摇摇头,示意别要打扰到时风。许坚看了时风苍白面相只知他受了伤,却见许屹神色怪异,一时也有些纳闷。
「他怎麽了?」
「被林傲所伤。」
许屹淡淡道,眼神却又转到时风身上。许坚在一旁见许屹看时风看得专注,心里难免有些醋意,但又听到是林傲所为,心中对林傲的恼火更添。
他重重一拳锤在桌上,满腹闷气无处发泄。许屹转头瞥许坚一眼,也不说话,仍静静看了时风。
眼前这人多有相负相欺,但今日却肯为了自己挺身而出,俗话道,患难见真情,莫非正是如此?许屹一边想,又一边摇头,到底想不清这轻易便舍了一身名利的时风於自己而言究竟是何身份。
许坚闷气难泻,恨恨一眼便盯到时风身上,他见了时风倒是忽然想起件事,一拍大腿,道,「差点误事!我去去就来!」说完话,已是急忙出了门去,脚步匆匆。
许屹心里暗叹这兄弟脑子总是太迟,这又想起二人方才已行了肌肤之亲,羞得脸色又红,却也是苦恼不已。
第七章
「以为有间客栈总是你我栖身之处,没想到今日却演变出如此荒唐的事。」
萧进长叹一声,从床上坐起,陈之远躺在他身边,虑及时夜之事自己多少总有相干,又想那时夜平日看起来最是浪荡不羁,怎麽今日说死便死?
他本不是心狠如铁之人,见了刑锋竟会为情所痴的模样,也颇有慨叹。
旋即,他也从床上坐起,靠在萧进身边,说道,「我看冷飞已疯,再这麽下去,也不知他是不是要找你我晦气。」
萧进蹇眉,心里总是不安。
「不如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另寻他处安身?」
思虑再三,萧进终究觉得若再留在此地必不是长久之计。
片刻,陈之远方咐道,「也好。」
他二人既已打定主意,便连夜收拾了行装。萧进从床底拿出已有些年月未曾再动过的宝刀泣血,忽然说道,「之远,以你我二人之力敌那冷飞如何?」
「单打独斗未必是他对手,若合你我之力,却也可与他平分秋色罢。」陈之远正在穿靴,他听此言,还道萧进久未动武,故有此感叹。习武之人,虽然久疏兵刃,但是骨血激昂,却是常有之事。
「眼见冷飞作恶,害己害人,不若……」萧进轻拭泣血刀锋,望著陈之远的目光沈凝。
陈之远看萧进正色不似说笑,当即一愕,他靴已穿好,起身道,「既然进哥你有此打算,我便与你同去,是生是死,不离不弃。」
他取了晓风剑在手,拔剑出鞘,铮然作响,青光一闪,如雪剑刃便与泣血刀锋相交,陈之远看了萧进,目中自是豪情不言。
萧进同陈之远蹑足到冷飞房前,二人侧身倾听,微闻房内有声,这才相视一眼,破门而入。
一旦入了冷飞屋内,二人皆是暗暗凝气,生怕冷飞出手来袭。
「你们做什麽?」
时冷飞刚以自身之力替林傲勉强护住心脉。他真气耗去大半,此时正调息内力,听得屋里进了人,抬眼看是萧进与陈之远,心下生疑,却也不曾起身,只坐在床上问。
此刻林傲亦在床上,只是他身有重伤,一早便昏睡了过去,陈之远挽剑在手,看了眼冷飞,忽然冷冷一笑,挺剑便刺。剑气破空,呼啸而至,冷飞头一偏,躲过剑刃,却不料萧进刀锋又至,他起身一跃,冲破床顶翻落在地,气息一乱,身形也有些不稳。
冷飞见二人神情肃杀已知他们对自己动了杀意,他又转念想来,或许他们要杀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之前凭了自己这皮囊作恶的林傲,只是事到如今,自己和林傲之间早已无彼此之分,只愿生死相连。
果然,他听萧进道,「数年前,我二人逃难至此,容你收留,方才过上这逍遥自在的日子,我们本不该与你为仇,只不过这短短几月,冷老板你已变得太多,可谓丧心病狂……」话说到这里,萧进忍不住看了眼身後伤痕累累的林傲,目中多有感叹。
「还和他废话什麽?趁他现在真气损耗,一鼓作气杀了他!」
方才冷飞身形一晃已被陈之远看在眼里,他本出身魔教,行事上难免狠毒奸诈,但求一胜,如今既见有机可乘,自然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不等萧进说话,他又举剑往冷飞刺去。陈之远的武功以阴柔见长,剑刃到处,寒气彻骨,竟凝起霜花。
冷飞依了桌子往後一闪,身子一低,避开这来势汹汹一剑,随手一掌挥出。
陈之远被冷飞掌力所拒,急忙後退两步,以免为之所伤。萧进看陈之远受挫,手中泣血刀锋一闪,也到冷飞身边。
冷飞未尝带武器在身边,起脚踢起一张凳子拿在手中,化了萧进凌厉攻势,而木凳顷刻便碎裂四散。
萧进愈逼愈紧,冷飞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应战。
忽然萧进一刀劈空,冷飞看准时机,化掌为拳,怒喝一声,正击在萧进胸口。
「进哥!」
陈之远在一边看两人缠斗得难解难分,一时也难以帮上手,正在一旁焦急,这下看到萧进中拳受伤,心中更是急怒交加,目中一狠,腕上一动,凌空一剑便直取冷飞。
这一剑狠辣非常,冷飞也不敢正面去挡,他一脚踹起面前的圆桌,暂且阻了陈之远之势,也跃在半空,双脚夹了晓风剑刃,一扭一转,已趁势落在陈之远身後。
陈之远落地不稳,只得环身舞了手中剑刃将所承冷飞之内力化开,顿时但见屋内剑光闪烁,宛如盛开朵朵白莲。
萧进中了冷飞那一拳,肋骨已应声而断,疼痛难忍,他原以为以他和陈之远二人之力,至少可和冷飞打成平手,或有机会一招得胜,而现在看来,冷飞的武功要比他们所料想得高出许多,可如今却是退已无路。
陈之远刚站定,握剑的手已有血迹,想是被刚才冷飞的内力震伤虎口。
萧进看冷飞落地後便靠在床边,气喘吁吁,虚汗淋漓,想必也是受伤不轻,又或力有不逮,不由自咐,二虎相斗必有一伤。
他忍住胸口剧痛,举刀便指冷飞。
陈之远望了他,目中满是担忧,萧进却只微微一笑,又转头对冷飞道,「你作恶多端,今日我二人拼了一死,也要你性命。」
此话一出,陈之远面上立即便是一片决绝之色,抬腕举剑,也指著冷飞。
冷飞这身子先前被刑锋所袭,本来就有伤在身,又兼他刚才为救林傲大损元气,能和萧陈二人缠到如今已是不易。
他正要说话,忽觉肺腑气血涌动,张口便吐出一口淤血,一时气歇,竟无法提聚内力。
「罢了,这条命你们拿去吧。」冷飞回头看仍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林傲,心中一酸,目中却是澄清淡然,他也懒做解释,只缓缓坐下,伸手执了林傲的手之後,闭目等死。
许坚步进刑锋他们所住房间时,也是一惊。刑锋目色痴狂,抱了时夜身子,时哭时笑,而方天正更是倒在地上,神智不醒。他探身去看,所幸方天正只是昏了过去。
刑锋此时已是心无杂念,他见许坚进来,只做不闻不问,依旧在时夜耳边低语。
许坚看他癫狂如此,叹了一声,又笑道,「人都给你害死了,你才做出这伤心的样子,不知给谁看?」
「你说什麽!」
被许坚一言刺到痛处,刑锋暴怒,一手抱住时夜一手抓起佩剑,向许坚掷去,剑身飞在半空,剑鞘突然一落,只余剑刃仍直向许坚。许坚一惊,急忙闪开。刑锋这一掷劲道十足,剑刃穿空,破门而出,也不知钉在了何处。
「一出手就这麽狠毒,怪不得别人要叫你无情剑。」
许坚冷笑一声,心中已暗暗提防了刑锋。
刑锋转头狠狠盯了他,目光如刃,锋芒毕露。
许坚被他瞧得一怒,又冷笑道,「看来你是有要我命之意了?不过,我死了,时夜也不能再活,到时仍你哭他一世,也是无用!」
听出许坚话里有玄机,刑锋大怒转大喜,急忙从床上下来,疾步到许坚身旁问道,「难道你有法子能救活他?」
原来,之前事情紧急,许坚不见人出来帮手救人,只得以独门秘计以银针封住时夜生穴,使他假死已暂阻伤势继续恶化,不过这停穴之技不可超过两个时刻,不然届时人便是真死无疑。
他看刑锋等无情,本想先吓吓他们,去柴房救了许屹後再替时夜解穴疗伤,只是他却未料到,林傲也在柴房内後多有相逼,这才耽搁了时辰。方才他在屋里猛然想起此事,这便急忙赶了过来。
只是现在许坚恼刑锋之前无礼,不肯详说,鼻中冷哼一声,只道,「我若救活他岂不害了他?」
「此话怎讲?!」
「他活著时你是如何待他,想必你最清楚,要不是你,他又怎麽会有如此下场?」
许坚缓缓道来,看了刑锋,对方早就被说得面白如纸。
「求你救他一命,我刑锋做牛做马也报你大恩!」
一言既出,刑锋双膝一低,直直跪在许坚面前,俯身拜地,声音哽咽。
许坚本想多为难他一会,但见这好极面子的刑锋竟肯为救人跪下求自己,当下也只好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越过刑锋,走到床前,一手扶起时夜,一手凝气在指,点在时夜死穴,而刺入生穴的银针当即飞出。
刑锋看许坚面色肃重,急忙问道,「如何?」
许坚不语,白了刑锋一眼,又伸手点在时夜多个要穴,指走南斗之势,气开生门。
忽然只听时夜闷哼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又沈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