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戚淮要说的,还不是这些。
白玉村,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江枫桥不过是个书生,偏偏喜欢上了那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这便是空弦上人的女儿了。
他是寒山门的掌门,却不可能带他的妻女上山。
甚至修道之人为什么会有妻女,这一点也很值得怀疑。
可能是一开始就为了修炼绝情道,所以有这样的布置。有妻女,于是弑妻弑亲,有师尊,所以弑师——那么有朋友,便要弑友,有弟子,便要弑徒。
空弦上人杀了自己的妻女,放火烧了白玉村,将这丧尽天良之事做绝,之后却独独留下一个知道他罪行的江枫桥。
所以闻道长老当日说的时候,会说江枫桥一直想要杀空弦上人。
可是空弦上人是怎样的人?他是寒山门的掌门,有极高的修为,见识更不同于凡人。
在彼时,他已经弑师、弑妻、弑亲,还要弑友,弑徒。
刚刚接任掌门的他,是没有徒弟的,这个时候江枫桥想要杀他——
所以,空弦上人与江枫桥打了个赌。
这一个赌,是江枫桥用自己的命在换。
戚淮最恼怒的便是这一点。
空弦上人说,既然你想杀我,可是现在修为不如我,便与你打赌。你消磨记忆,投入我门下,我看你天资不错,收你为弟子,只要你达到炼神返虚之境,便能自动冲破记忆封印,想起一切,再杀我,便有一战之力。到时候杀或者不杀,就看你心意了。
江枫桥即便是知道空弦上人可能有别的打算,可是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他们订立契约,由天道见证,空弦上人也受此约的束缚。
这二十年来,空弦上人将江枫桥当做真正的弟子来看待,甚至将寒山门的一切都交给江枫桥来管。难道不是为了之后杀他吗?
寒山门掌门座下的内门弟子之中,即便是杀了一个江枫桥,还有一个商百尺。
以商百尺之天纵奇才,还有空弦上人的栽培——江枫桥自己也是知道的,商百尺在寒山门的待遇与旁人不同,掌门一直很器重他。
联想到自己之前与空弦上人的种种接触,江枫桥沉默了。
对这一切,他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此刻听了戚淮的话,却将一双眼缓缓地闭上。
双手悄然握紧,显然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戚淮仿佛还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这些话不够重,慢慢地加上最后的一根稻草:“你不过是他要弑的徒,商百尺才是要接掌整个寒山门的人。我是听见白凉跟商百尺在揭阳城之中的对话,才知道的这一切的。为什么白凉知道,商百尺知道,就你什么也不知道?大师兄……”
最后,他声音缓缓地,似乎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只过去将江枫桥的腰抱紧了,站在他身后,俯着身,轻声道:“大师兄,跟我走吧……”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为寒山门付出再多,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不是他应该归属的地方。
江枫桥手指扣紧桌面,又睁开眼,眼底还有没平静下来的微澜,只用那略微有些喑哑的嗓音问道:“你见到商百尺跟白凉的时候,是在揭阳城?现在呢?”
江枫桥的反应,显然没在戚淮的意料之中。
他头发落到江枫桥的脖子边上,带着几分暧昧,可是空气里却完全是秋日的冰冷。
戚淮的手指抖了一下,祖母绿的眸子里,忽然带上几分嘲讽,终究他还是想不起当日答应自己的事情。
“空弦的女儿原本就命不久矣,你当初与她……”
话说一半,又觉得恶心,戚淮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感觉江枫桥的手指按住了自己的手。
江枫桥一手按住他的手,另一手拽了他头发,让他无法离开。
“所以你腰上的那痕迹,是我留下的——我与你之间,有什么盟约吗?”
江枫桥声音很镇静,可现在戚淮看不到他表情,反而有些不安起来。
他沉默许久,只道:“想不起便算了。”
江枫桥只忽然松了手,自己站起来,一握手中的剑,看向了门外,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对于你,我很抱歉,现在……还一个字都想不起。”
外面忽然喧嚣嘈杂了起来。
整个护山大阵是跟掌门印信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一旦外面有了什么动静,江枫桥这里立刻会有显示。他转身出门的瞬间,原本察觉到的那一分异常,已经放大——
一道惊天的紫色剑光,在整座寒山之前亮起来,像是与山同高,在黑夜里绚烂而冰冷,带着将山海都掀翻的疯狂,直直朝着寒山门山门落下!
护山大阵瞬间被催动,一道圆形光罩闪烁着电光,瞬间将整个寒山门护在其中!
剑光与护山大阵相撞,紫光冲天而起,从中州大地的最中心,投进茫茫黑天之中,无数人仰头而望……
江枫桥站在檐下,身影像是镶嵌在门框里一样,忽然举目,看见了那被包裹在剑光之中的人。
第五章 灭魔大阵
白凉把商百尺从地上拽起来;已经是满身的鲜血,一身白衣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前面的大坑里;还躺着一个人。
白凉把重伤的商百尺扔在前面平地上,又踉跄着过去,把陈九渊挖出来;竟然笑了一声:“你师尊都死了;你竟然没死。”
陈九渊脸色苍白极了——
他抬眼看了白凉片刻;忽然扯着唇角一笑,“我不是你师尊的徒弟,更不是朋友;杀我没用。”
白凉刷啦一下,忽然放开了他;直接将陈九渊摔在了地上。
现在商百尺跟陈九渊都是重伤。原本空弦上人发狂之时;是要杀了商百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下杀手。
所以,陈九渊的意思是,空弦上人真正要杀的“徒”,只能还在寒山门之中。
还有谁呢?
一个被他一手栽培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下一任掌门人选的江枫桥。
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要紧的是寒山门那边。
白凉想也不想地就扔下商百尺跟陈九渊走了,他要赶回寒山门。
只是还没有接近,便已经看到那冲天而起的剑光了——
这一把剑,乃是空弦上人的紫极剑!
白凉忽然走不动了。
千方百计地想要将这一件事给捂住,本来就是寒山门家丑,不可外扬,空弦上人倒好,直接一转脸打上自己的门派去了。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尽力御剑靠近过去。
不过战斗本身就是一触即发的,白凉这边还没过去,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这一剑,直接将护山大阵都破开,整个寒山之上无数的树木建筑受到冲击,被摧毁。
只有含翠殿,忽然迸出了九剑之光,将整个寒山门重新笼罩,才勉强扛住了空弦上人这一剑。
在这样的时候,无数人被惊醒,出来一看,却看到那站在半空之中,被紫色的剑光笼罩的身影——如此熟悉,甚至是他们以前心目之中的神祇!
这个人,不是寒山门的掌门又是谁?
为什么要对自己的门派出剑?空弦上人是疯了吗?
的确是疯了——
在他破去外面护山大阵的一刹,便已经看到了江枫桥,还有那屋里的戚淮。
树妖?
果真是他,果真是这个江枫桥!
这寒山门千万年的基业,都要被这孽根祸胎给败下了!
他正好,杀了这江枫桥,由此便可得成大道——此刻空弦上人已经杀了孤绝道人,只剩下最后的一弑了。
只要杀了江枫桥,便可成大道了。
天鉴宝录为何失窃?都是因为江枫桥!
没有了天鉴宝录的寒山门,便不是第一仙门了。
现在空弦上人只从半空之中忽然落下,然而只是落到一比半,便贴着地面,直接朝着站在屋檐下的江枫桥而来!
江枫桥尽管之前有了准备,可是在面临这一剑的时候,依旧生出一张渺小之感来。
他藏雪剑握在手中,剑柄之上,透出一种冰冷的感觉,将他浑身鲜血都要冻结一样。
藏雪剑,藏雪,也藏锋。
锋芒并非不露,只是到该露的时候再露。
戚淮原本是想出手的,可是到他想要出手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雪蓝色的光芒。
江枫桥的身影,瞬时被那些光芒给包裹了,那剑拔s出的时候,速度很慢,可是却带出一片残影来,到底这一剑是快还是慢,即便是江枫桥自己也闹不清楚了。只是这一剑,却准确至极地挡住了空弦上人的紫极剑,尽管下一刻他就已经被这疯狂的剑势和力道撞飞,可在那一刻——他是实实在在地挡出了,已经到了炼神返虚期的曾经的师尊的一剑!
这是一场师徒之间的互搏!
江枫桥手中握着剑,虎口出血,却握住剑不放,转眼就已经将后面一扇门都撞下。
尽管如此,那紫光却不依不饶,甚至在撞飞江枫桥之后,势头不减,依旧朝着江枫桥而来,要将他置于死地!
可是也就是这一刻,铺天盖地的绿光已经被戚淮撒出去,无数的藤蔓像是从地上忽然钻出来一样,舞动着,有生命力一般,整个屋檐瞬间被暴涨的藤蔓撑破!
远远看去,寒山门这一处门殿之中,已经疯狂地涌出了无数绿色的藤蔓,妖气冲天!
有妖物!
寒山门什么时候有这样强大的妖怪了?!
白凉刚刚到山下,反正护山大阵已破,他直接冲了下来,满身带血,也跟妖邪一般。
他毕竟回来才没一段时间,平日都在山上,即便处理事情也不下山,所以看守山门的弟子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便立刻想要去拦住白凉。
白凉心里着急,一把将那弟子甩开,一面令牌扔出去,便直接冲过广场,越过含翠殿去了。
他到的时候,戚淮已经跟空弦上人战作一团了。
九州有十三仙,既然名为仙,便是正道之力,而妖族则有十皇——凤王凰王乃是妖族最顶层的双皇,可戚淮却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原本应该被称作树皇,可他乃是神社之前的神树,是千万人信仰之力成就了他的妖力,他代表的乃是无限的信仰和无限的生机,所以他有一个独特的称号,是为“戚皇”!
九州十三仙更妖族十皇,乃是一个等级线,也就是说戚淮的实力,在九州十三仙一线。
空弦上人原本只有炼神返虚的修为,可是因为绝情道此刻只差一线可成,所以其实力也无限接近语九州十三仙。
只差一步,空弦上人就能成为剑仙!
何等恐怖的一场战斗?
几乎是瞬时就已经波及到整个寒山门了,前面的含翠殿,后面的藏经阁,都已经隐约摇动起来。
戚淮手指一动,便有无数粗壮的藤蔓从天而降,像是一把巨棍,砸下!
空弦上人眼中带着微红之色,只一剑一剑地斩,浑然有神挡杀神,佛档杀佛的架势。
他太凶狠,已经没有之前到剑修的那种仙风道骨,甚至消弭了剑心了。
江枫桥一擦唇边的鲜血,却握住藏雪剑。
一枚玉佩,从他腰间亮起来。
他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一枚玉佩……
当初在闭关思过的时候,江枫桥就已经研究过了,应该是戚淮口中那空弦上人的女儿留给自己的,是与他有山盟海誓的故人留下的。
此刻,暖白的光芒一冒出来,瞬间就让江枫桥泪流满面。
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得连着藏雪剑也悲鸣起来。
“我叫藏雪,剑是我的剑……你问我父亲?我父亲啊……痴心于剑道,很想成为剑仙呢。是啊,他很厉害……很厉害的……枫桥,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我们跟神树祈祷过了,神树答应了我,不会有事的。神树显灵开花,一定是我们的真情感动神灵……”
“神灵竟然会显灵呢……”
“怎么了?”
“不……我只是在想,我爹如果不修剑,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死……”
“什么?”
“你看这一块玉佩,我送给你,若是我有一日不在了,它也会日日陪着你,至少……”
至少什么呢?
至少,如空弦上人还有一丁点的人性,见了这一块玉佩,也会留江枫桥一命吧?
他答应了神树什么呢?神社前面那枯了几千年的树,竟然会开花……
神树给他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答应,他就让藏雪多活两年。
可是到底是什么……
江枫桥看着那一把剑,只隐隐约约记得,空弦上人把这把剑给自己时候的表情……
应当是知道的吧?那个被他忘记了的女子,是知道空弦上人会杀她成道的。
她,和她母亲。
空弦上人的女儿和妻子……
缓缓借着剑的支撑站起来,江枫桥知道,现在凭借他的力量,无法干涉到这两个人的争斗。
一个是夺走天鉴宝录的妖孽,一个是要五弑成绝情之道的入魔人——
不存在误杀。
他直接御剑到含翠殿前,正巧碰见白凉过来,二人对望了一眼,江枫桥却很快收回目光,看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在围观的弟子们,冷声道:“凡我寒山门弟子,皆撤出山门,违令者,死。”
不是他要杀,而是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这话,他便直接转身,竟然快步朝着藏经阁而去。
白凉一见,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在藏经阁之中很久的人,都知道一个秘密。这是寒山门公开的秘密,只是因为将藏经阁之中的经卷看完的人太少,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只是掌门肯定是知道的。
一枚掌门印信,关系实在是太大了。
江枫桥被称为寒山门的百科全书式大师兄,藏经阁千万卷藏书尽皆在胸中,整个藏经阁每一处角落,都有过他的足迹。
所以藏经阁深处的大阵,自然也是江枫桥知道的。
那是寒山门创始者留下的灭魔大阵,说盛极必衰,物运有换,留下此阵,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所谓的劫数和“衰”到底什么时候到来。
而现在,江枫桥觉得到时间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走?”
“一定是大师兄将妖孽引入门中了!掌门在杀妖呢!”
“对,杀妖!”
蠢货!
白凉忽然一回头,目光之中含着煞气,只冷冰冰仗剑往那含翠殿前一站,剑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肃杀。
他没有一句话,只这样一站,已经让所有方才还在起哄的人噤声。
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就要走上来质问,白凉手起剑落,那人已经身首异处。
在所有人胆寒的注视之中,白凉微微一笑:“大师兄是为了大家好,都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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