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城听了,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他看见顾盼好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笑了起来,“你们倾注了很多心血,对不对?”见顾盼好点头,他又说:“那么,我把心血还给你们。”
……
接下来的几天,申屠城几乎不眠不休地做着一件事——重建酒坊。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甚至连木材砖瓦都是自己抗来的。前来帮忙的护卫被他一一喝走,他好像处在一个爆发的边缘,稍稍一触碰便会立刻爆炸。
顾盼好不在他的排斥名单之内,但也仅仅是不排斥而已。申屠城愿意亲近他,也愿意吃他递过来的食物,却独独不肯停手。
最后反倒是顾盼好不好意思起来,看着申屠城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斟酌好字句,才刚要开口,就被申屠城抬手制止了。
申屠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淡淡地说:“这不是还你的,是还他的。”
“什么?”
“这是还给你的哥哥的。”你说这酒坊有他的心血,我便用我的心血尽数还他。
然后,我带你走,让你成为我的。
三天后,小酒坊顺利完工。顾盼好站在大大的酒幡下,笑吟吟地递上一壶坠梦。申屠城接过,一口饮尽。随即扔了酒壶,在顾盼好的惊呼声中将人掳上马。
洁白的柳絮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我带你去看雪。”申屠城说。
你是水,我便成为你的天,永生永世拥纳着你。
阿好,从此你不再需要河床。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关于洛神的想法来自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短篇小说,记得是描写一位洛神和要渡水的火神祝融的。
时间太久了完全记不起来,找了N久也没收获,有知道的同学请告诉我一声,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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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坠梦(六) 。。。
时至半夜,整个村子似乎都进入了睡梦当中,除了几声狗吠,周围再没有一点声响。
连巧也被这寂静的气氛影响,一手支在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忽然,被绑在椅子上的申屠城发出低低的吼声,阴森的低吼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生出几分寒意。连巧也一个激灵惊跳起来:“怎么了?!”惊慌失措地看向一直守在一边的大舅,“发生什么事了?”
高壮的中年男子顾不上回答,急急地在一红一黄两叠纸上分别洒下几滴血。“啪”!红色的纸片带着新鲜的血液,一下子贴到连姥姥的肩膀上。
连姥姥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似是入定了一般。带着腥臭味的公鸡血和黑狗血混杂在一起,在她的身体上画出扭曲的纹路。
连巧也担心地看着自家姥姥——一红一黄的纸片由下自上,密密麻麻地贴在连姥姥的身上,已经快没过肩膀。而分别摆在她左右的两叠纸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是不是表示,申屠城的“入梦”就快要结束了呢?想到这里,连巧也禁不住将目光转移到申屠城身上。而这一看,令她惊讶不已——一直以来,申屠城给人的印象是温和、成熟的,但此时连巧也在他的脸上看见一种名为“狰狞”的表情。只见申屠城的双眼睁得极大,太阳穴微凸,额头上的青筋都显现了出来。他的嘴里不断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好像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人一般。
连巧也打了寒颤,战战兢兢地问她大舅:“他怎么了?”
中年男子快步走上,一手遮住申屠城的眼睛,强迫性地令其合上,一边又迅速取过一根细针,一下子便扎在了申屠城的双眉间。
申屠城竟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还愣着干什么?!”中年男子对连巧也大叫,“还不过来帮忙!”
“啊!”连巧也被申屠城狂暴的表情震慑住了,这时听见自家大舅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忙跑了过去。
“按住他!”
申屠城在两个人的合力压制下仍旧不停地挣扎,中年男子低咒了一声,又将扎在眉心处的针推进了几分。
“嘶!”连巧也在一旁看到,也觉得自己的眉头生生地发疼,“大舅……”
“别吵!我必须让他马上安静下来,不然他和你姥姥都有危险!”
连巧也一听,顾不得心疼,使出全身的劲将申屠城按在椅子上,直到两个人的额上沁出了汗,申屠城才终于停止了动作。
连巧也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地问:“他没事了吧?”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不喜、不悲、不哀、不怒……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
“阿好!”申屠城飞马冲入谷中,一双眼睛已是赤红。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安然坐于士兵保护圈中的人,“大哥,开放阿好。”
虎皮椅上高大男人哈哈一笑,伸手挑起顾盼好的下巴:“苻生,我做大哥的,借你一个下人用,你何必斤斤计较。”
“阿好不是下人。”
“哦?那他是什么?你抢来的俘虏?”
“这不关你的事。”
苻苌不顾顾盼好的挣扎,强硬地将人抱在怀里:“苻生,你要明白,我才是太子,这个天下迟早是属于我的。”他将嘴凑到顾盼好的颈边轻轻磨蹭,似呢喃般地说,“一切都将属于我,当然,也包括他。”
“给我放手!”申屠城暴怒地翻身下马,一脚踹翻一个士兵,正待冲到苻苌面前抢回他的阿好,谁知周围的士兵竟似潮涌般围了过来。
“让开!”申屠城低吼。
没有太子的命令,士兵不为所动。但见申屠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太阳穴微凸,额上青筋显现,已是怒极,竟也未有一人敢靠近。申屠城冷笑一声,一刀削去一人的脑袋。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一股砍杀的欲望瞬间流满四肢。他狠狠地盯着队伍中央的男人,一刀一刀地割去保护着对方的士兵的头颅。
天降煞星!苻苌看着申屠城如恶鬼降世般屠杀着自己的军队,脑海里只用一个念头——除掉他!否则自己这个太子的位置必坐不久!即使……即使弟弟现在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怀里这个美丽男子的身上,但只要有一天,他对他失去兴趣,那么,那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就算苻生对顾盼好的宠爱一时间不会消失,就算那时间长得够让自己稳坐皇位,只要有这个煞星还在,他就一辈子都得不到安宁!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可是,苻苌知道,他制住顾盼好的手在不停发抖,他怕。他怕他这个弟弟,他曾亲眼见过他拿着小刀片一刀一刀地肢解一只小狼崽子——那崽子的母亲就被倒吊在树上,他残忍的弟弟,在一个母亲面前肢解她的孩子!
那小狼崽子小得甚至还不会睁眼,弟弟那刀尖去挑它的眼睛,它的惨叫声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微弱。
苻苌清楚的记得,那时他十岁,而苻生只有八岁。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比独狼都还要凶残。苻苌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胜过弟弟,所以,他必须杀了他。
此时,士兵中终于有人受不了死亡的威胁,开始奋力抵抗起来。申屠城受了伤,大大小小的伤口无一不在淌血,但他却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反倒像是越来越兴奋的样子。苻苌瘫坐在椅子上——父王说得不错,苻生是煞星转世,天生的嗜血嗜杀。他的杀欲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何况是其他人呢。
“放开我吧。”顾盼好突然说。
“你说什么?”这样一个瘦弱的男子竟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苻苌眯起眼睛,“好大的胆子。”
“放开我吧。”顾盼好丝毫没有被吓到,只是淡淡地说,“放了我,叫苻生停手。”
苻苌怒瞪着顾盼好,胸口起起伏伏,狂怒的样子好像要把对方跟吞下去。他看向浴血挥刀的申屠城,收紧了拳头,终于松开揽着顾盼好的手,高声叫道:“够了,苻生。”他将顾盼好推到身前,“你看,你为他杀了这么多人,为他受了这么多伤,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叹了口气,好像疼爱弟弟的兄长般语重心长,“苻生,你不值得。你……”
“大哥。”申屠城挥手打断苻苌的话,“放了他,我不和你争。”
“你!”你居然敢!你居然敢!你居然……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要同我争!你就这么肯定我斗不过你?!苻苌气极,但见申屠城就站在五米开外,只得强忍下去。
顾盼好垂首静静站着,申屠城见他完好无损,松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大哥,苻生此一生,顾盼好一人足矣。”这话说得很明白,你若是识相放了阿好,我便不同你计较,山河天下,你要便拿去。但你若是伤了我的唯一,我便夺你山河,毁你天下!
苻苌听得明白,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几度张口,最后也只是做罢。他闭了闭眼,好似认输了般,挥手让包围着他们的士兵退开。
申屠城快步走上前,将顾盼好拉到身边,左右仔细看了,再轻柔地拥进怀里:“没事就好……”
顾盼好安安静静地靠在申屠城的怀抱里,轻轻叹了口气——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害怕。不管是被人骗到这山谷中,还是被苻苌擒住,他一点也没有害怕过。他是那么笃定,苻生一定会来救他。
罢了……越城,回不去了。哥哥,找不到了。从此就跟着这个人吧。幸或不幸,都认了吧。
“阿好?”
“我没有怕。”顾盼好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一点都没有。”
“恩,我知道。我一定会来。阿好,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一定会来接你。”
“恩。”
申屠城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幸福到哭的。
“苻生。”
“恩?”
“你是个小疯子。”
“呵,我知道。”
“苻生。”
“恩?”
“我已经回不了家了。”
“……我知道。”可是,阿好,我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你的家。
“苻生……”
“恩。”
“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好。”
“走吧。”申屠城一手牵起顾盼好,一手抓过缰绳,“我们回家。”
顾盼好知道,苻生这一走,便是舍弃了他的江山,舍弃了他的父亲,也舍弃了他的家。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同样为了苻生舍弃了哥哥舍弃了家。从此以后,顾盼好和苻生,相依为命,相互为家。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原来,早有一颗名为幸福的种子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而现在,小小的嫩芽开出一朵花,花的名字叫做相守,而托着它的两片叶子,一片叫做苻生,一片,叫做顾盼好。
“你笑了。”申屠城说。
“恩。”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越来越残暴。。越来越肉麻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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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坠梦(七) 。。。
快马出了山谷,申屠城指着右边的一条小道说:“这条路通往乌尔诺依山。乌尔诺依,在我的族语里是‘天神的明珠’的意思。”
传说,乌尔诺依山上住着天神的女儿,她的眼珠是澄蓝澄蓝的,她的眼泪是天底下最好的水。有一天,一名年轻的勇士攀上了山顶,他对神女说:“请赐予我一滴您的泪水,我要将它送给我心爱的妻子。”
神女注视着勇士,问他:“你的妻子很美丽吗?”
“是的。”勇士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神女笑了笑,说:“凡人总会老去,随着岁月的增长,她的皮肤不再光滑,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她的嗓音不再动听,她的身材不再曼妙……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认为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吗?”
“不。”勇士说,“她将会变得又老又丑。”
“但是,”勇士接着又说,“她仍然是我眼中最美丽的人。”
“为什么呢?”神女惊讶地问,“你为什么会认为老妇人美丽呢?”
“因为,那个时候,我也老了呀。”勇士说,“我的肩膀不再有力,我的目光不再锐利,我的身手不再敏捷,我的声音不再洪亮。她是和我一起变老的人,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依然觉得她美丽无比。”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将赐予你无尽的生命。”神女说,“我的容颜不会老去,我将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勇士拒绝了她:“无尽的生命只会带给我无尽的寂寞,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与我的妻子相守一生。”
神女赞赏地笑了起来:“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我将赐予你我的眼泪。”神女澄蓝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她将它递给勇士,“快回去吧,你的妻子在等你。”
勇士接过泪珠,向神女道了谢,飞快地向山下奔去。
然而,不幸就在这时发生了——勇士在经过一处山崖的时候,失足掉了下去。手中的泪珠跌了出来,落到山上,那便是神女的眼泪——圣湖科瓦勒尔多。
顾盼好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圣湖科瓦勒尔多,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澄澈明净,站在它面前,心就会变得平静。仿佛与这水融合在一起一般,顾盼好享受着这样的平和。申屠城拥着他,轻声说着古老的传说,末了,他说:“神女之泪,天底下最好的水,很衬你。”
顾盼好想了想,说:“这是神女为勇士流下的眼泪。因为她知道他回不了家,所以伤心地哭了。”
申屠城莫名地有些感伤:“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落泪吗?”
“如果我哭了,你会回来吗?”
“如果你哭出一个科瓦勒尔多,我就回来。”申屠城将下巴搁在顾盼好的头顶上,“如果你死了,我就为你建造一个科瓦勒尔多。”
顾盼好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如果我死了,你就送我回家。”
“好。”申屠城说,“我在越城挖一个湖,湖的周围种满缠足。”
“你可以把我葬在西面的小河里。”
“不。”申屠城说,“我要让你成为第一个落进湖里的生物。”他亲吻着顾盼好的发丝,“我要让你成为守护着它的洛神。”
“勇士说,无尽的岁月等同于无尽的寂寞。”
“不会的,我会来找你。”
“好吧。”顾盼好想了想,说,“别让我等太久。”
“我保证。”说着,申屠城轻轻吻上了顾盼好。
……
夜幕下的科瓦勒尔多呈现出一种漂亮的蓝紫色,天空中有星星在闪烁,映入湖水中,如同发光的宝石。
这天没有月亮,申屠城平躺在湖边,伸出一只手臂让顾盼好枕着,揽着他一起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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