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吗?”空气中回荡的,并不是邱岩心中拟出的结果,却同样让他难以回答,自己喜欢吗?喜欢,当然喜欢,他渴望一个有点想他,又同时继承了大哥容貌的娃娃,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说出来,恐怕车中的两人都要沉默。可,如果自己违心地说出否定的答案,大哥,也还是会不高兴的吧?
邱岩的嘴开阖了两下,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忆章。五十
南清言最终也没有等到邱岩的答案,他只看到他的嘴开阖了两下,注意力便被突然出现的交警转移。
显然这里的拥堵实在是太过严重,严重到足以吸引洛灵市交警支队长的视线,不过通过全城交通监控网,那个画面乱成一锅粥的显示器也算是鹤立鸡群,所以这个因为外出吃饭而偶然路过监控室的大队长也不得不紧急抽调几个人手去维持秩序。
被分流到两侧的人行道上,已经开始无视红绿灯的车流又重新遵守起了交通法规,五六个交警又是好一通忙活,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中午那会儿的混乱景象才得以终止,交通才终于恢复通畅。
邱岩的那辆别克君威就是被分流到人行道的那批,有秩序地向前移动,即使通道非常狭窄,也算顺利通过。
南清言也不想再去揪着那个问题不放,而且没一会儿,永通路和汇通路交叉口就已经近在咫尺,那面硕大的白底蓝字,霸气有余,内涵不足的银行招牌印在了他的眼底。
“欢迎光临,请问您是需要存取款,还是办理其他业务呢?”随着自动门的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那架好不容易被南清言想起来戴的眼镜立刻蒙上了一层白雾,就在他取下眼镜考虑是干脆不戴了,还是找个东西擦它一擦时,一位美丽的银行接待员走到了他身侧。
“啊,不是,”南清言眨了眨视线模糊的双眼,颇显匆忙地将眼镜收进衣兜,“我叫南清言,想找你们的业务经理,我之前有……”
“在这儿在这儿,南先生!”空旷的银行大厅里只能听见高跟鞋敲击瓷砖的“咯噔咯噔”声,然后一个身着职业套装,将长发盘在脑后,气息微喘的女人从南清言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他回身,只能看到她微笑着的素颜和干练的装束。
在之前的一秒,南清言还有些晃神,他们银行的人怎么都是这种出现方式啊,难道是这里的特色?
“南先生,我们到二楼去谈吧!”
随着那位业务经理的指引,南清言和她一起进到了银行的VIP接待室,看着接待室中富丽堂皇的装修,贵气都可以实体化涌出来的摆设,南清言有一瞬间了悟了银行高昂的贷款利息都用到了哪里。
“您需要茶、咖啡,还是其他的饮品?”业务经理打开角橱,从开启的那条缝隙中露出了KopiLuwak还有大红袍等的字眼。
“咳,那个,”南清言有些不自在地在真皮椅中摆正姿势,脖颈僵硬地努了努被放置在角落的饮水机,“你从那里帮我用一次性纸杯接点纯净水吧,别太凉的。”
“啊,是!”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要求过,不过干练的业务经理在片刻的呆愣后就立刻反应过来,并且按照南清言的指示以1:1的比例调好一杯温水,送到南清言桌前。
捧着那杯温度刚好的热水,南清言冰凉的手指开始慢慢恢复知觉,虽然室内温度一直很高,但只有这种“实在”的温度可以切实驱散他的寒意。
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面对这样奢华的环境便会不知所措,他只是比别人更有些自知之明,享受着可能不属于自己的享受,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踏实,到头来如果真的是银行搞错,让自己来付一付什么KopiLuwak,这点口腹之欲,他还是能忍的。
正当南清言看着杯口徐徐升起的白烟与周围融为一体时,那位业务经理已经把相关文件全部摆到了他面前,然后坐在了和他相邻的位置。
“你是说有人用了我的名字开了户,存了这么多的钱?”有些眼晕地看着存单上一连串的“0”,南清言呼吸凝滞地将交叠的双腿换了位置。
“是的,并且没有拿走利息。还有,南先生,我姓兰,兰可欣。”
“哦,兰小姐,那他是拿了这么多现金来,还是怎么样?”
“呵,”兰可欣弯了弯她的笑眼,朱色的双唇划出了好看的弧度,“不可能是现金的,一点三亿人民币差不多可以堆成一个5m*4m*1。3m的大小,一个人是搬不动的。所以这笔钱是转账来的。”
“这……”南清言咬了咬下唇,“你们能确定这笔钱是合法的吗?”
“不能。”兰可欣确定的语气带给南清言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对上的却是满含笑意的视线,“如果钱是非法的,还转账的方式,就算是嫁祸,也太呆了。”
“啊,哦。”尴尬地收回目光,为自己的愚蠢哀悼,尽管对方已经把话说得太婉转,南清言还是难堪不已。
这时兰可欣手里又从一旁拿过银灰色的遥控器,轻点顶端的红色按钮,长形会议桌的那端,出现了一面白色的幕布,“这是当时的录像,拍得还算清楚,所以南先生可以确认一下到底是谁帮您存的这笔钱。”
、忆章。五十一
等南清言从二楼下来时,坐在等候区的邱岩已经吸引了至少九成以上的在银行工作的小姑娘们的视线,虽然这些家伙们早就擅离职守,聚在四处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个坐在角落的男人是多么多么帅,衣服是多么多么的好,车子也是多么多么的有档次,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一个有勇气上前搭讪的,一个是矜持总被中国女性放在首位,二则是坐在那里的邱岩气势好强啊有木有。
业务经理的突然出现让这群早就没了章法的小姑娘们作鸟兽散。而兰可欣也没有办法在这么一个重要的客户面前数落她们的不是,不过看她磨刀霍霍的眼神,那些被涉及到的相关人士不由感到阴风乍起,缩着肩膀打了个寒战,颇有一种即将被送进屠宰场的恐惧。
“走了。”跟兰可欣打了声招呼,南清言信步走向那个位置,拍了拍那个被人觊觎已久的肩膀。
“就是那个没烦恼——Ohersorge,”南清言似是不以为意地说着,只是眼角的悲伤怎么也无法被无视,“我不知道,他……”
邱岩知道他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不过还是单纯地站在听众的角度,他需要有这样的一个位置在身边,他想的一切,他大多都可以想到的,即使有时内心叫嚣的疼是多么过火。
“他居然选择了海葬。”即使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一些本质上的看法还是存在着根本的不同的,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渴望落叶归根,所以在那时推行火葬时颇有相当一部分中国人难以接受,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到了还要再经受一把酷刑。可很多外国人都更倾向于把死作为另一种开始,可以让自己重回上帝的怀抱,更有甚者将干燥的灵魂视为最高尚纯洁之物,而肉体却将过多的水分倾注灵魂,让它沾染了污秽,所以他们恨不得早日脱离他们的肉体,当然,即使受过这样的教育,懂得东西方存在的差异,南清言还是不能接受由于自己的原因,造成的这种结果。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自动门前,南清言回过身向一直目送着他们的兰可欣挥手告别,不理会周围此起彼伏的哀怨眼神,不带一丝留恋地消失在了缓缓关闭的钢化玻璃门后,徒留下气势汹汹的业务经理,以及那些噤若寒蝉的未婚女业务员。
“我们有空去清和岛看看吧。”被忽然而至的冷风吹了个趔趄,南清言一边打着寒战,一边看着邱岩双手灵巧地摆弄着自己的围巾,让长长的一条不会离得自己的口鼻太近,让呼吸困难,也不会离得太远,失了保暖的初衷。
“好。”只是考虑到清和岛在中国的最南端,夏季虽然酷暑难耐,但冬天到不失为一个避寒的好去处,至于其他的,只要他还活着,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场景切换的分割线。
“他们要去清和岛?”
“是的,少爷。”身体完全被阴影遮挡着,不知站在何处的人发出了这声迎合。
“那我们也去看看。”
、忆章。五十二
头等机舱里很静,零落地坐了四五个人,多半还处于睡眠,只有美丽的空乘小姐时不时地穿梭于座位之间,为乘客带去第一时间的服务,空气中只有高跟鞋的鞋底摩擦地毯的声音,沙沙沙沙的,完全不会影响南清言的思考。
南清言的左手边,坐着熟睡的邱岩,他们乘坐的空客A320小飞机正无声地飞行在一万一千米的高空,蔚蓝的天空下,只余得一条短暂的白线,便再无其他。
是的,他接受了阿道夫的馈赠,却也没有将搁置在银行的储蓄卡带回,也就是给心里留个念想,至于用那笔钱做个什么,南清言想都没想过。
还能记起兰可欣那时诧异的语气,放着欧洲十日游不用,非要坐着个小破飞机,到一个连常住居民都没有的小岛上去做什么,可能不仅是她,估计任何一个碰到这种事的中国人都会有此想法:这人真是有毛病,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有木有。不过好在XX银行的业务经理专业素质过硬,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妥,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问了前往和回程的日期,第二天就打过电话来,甚至连下榻的酒店以及来回接送的计程车都找好了。
南清言挑了挑他的嘴角,密闭的通透舷窗上可以隐约倒映出那张不知何时柔和了不少的侧脸。
那个被高高地挂在墙上的屏幕还在无声地播着什么,只能看见秀丽的女主播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后面,用冰冷的硬木遮挡了自己最靓丽的曲线,和她孔雀蓝的小西装莫名的契合,颧骨上的笑肌僵硬地立在本来位置的两端,唇形优美,却飞快地开阖。南清言只挑着脖子看了两眼,便将视线移向他处,内心却还想着刚才的那个节目——不知所云,然后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当然也是在心里。
百无聊赖的南清言开始观察起了旁边熟睡的邱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就四个多小时的航程,这小子居然一上飞机就睡死过去,让那些瞄了他好久的头等舱空姐情何以堪,又不能推醒他,只得忍下这口心酸的泪,化悲痛为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邱岩盖好了毯子,还细心地帮他免了边角。只是眼里化不开的仇怨让坐在旁边的南清言心里呕了呕,那句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学的现代诗差点从嘴里抖出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爱的深沉。”
四个小时的航程说短是肯定不短,但要说长,也绝对长不到哪去,柔美的女声响彻机头和机尾,舷窗里的地平线开始倾斜,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浩渺的海水好像连通了天庭,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邱岩被外力毫不客气地晃醒,只是迷瞪的双眼在南清言那张放大的脸上逡巡了良久,焦距才慢慢对准,意识到自己从上飞机睡到快要降落,不禁在目光中夹杂了歉意。
“那个……我睡着了,对不起。”
“把安全带系上。”南清言只是把盖在他身上的那张毯子扯走,飞机已经降到了一个可以看清下面海岛的位置。
清和岛,位于中国最南面的一个小岛,因四季如春故而得名“清和”。
、忆章。五十三
湿咸的海风从颊上拂过,带走了一天的燥热。海浪有力地拍击着岸边的礁石,一下一下的,涛声不绝于耳,反而带给伫立于此的人们,心灵上的宁静。
月色正是迷人,糯糯地布下一帘冷光,映得那黝黑的嶙峋怪石都比平时润泽了几分。南清言就站在这之上,揽了揽披在肩上的单衣,注视着远方的海与天,那片分不开的魆黝,像极了他现在内心的混沌。
他知道他看的那片海,就是阿道夫魂归的去处。只不过那抔灰黑色的粉末早已不知飘落在哪里的海床,或者被无知的鱼儿吞入,做了果腹的营养。
他的笑容显得哀戚,瘦削的背影在脚下翻卷的浪花和头顶朦胧的月色下越发游离,也许在错目的瞬间,就会被眼前暗色的迷沼吞噬,或者被看似温和的海风带走。
邱岩远远的守着那一点,比夜色更黯淡的存在,看不见他的形容哀戚,察不觉他的背影迷离,只觉得那便是一股悲凉,从心底蔓延而出,将任何人都隔离开来,徒留自己在原地悲伤,在过去的快乐中,在过去的微笑中,回忆像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刃,将已经狼狈不堪的心房重重划过一道,却不见迸射的血光,只在狰狞外翻的伤角,滴落一滴滴稠重的脓水,在空荡的胸腔只有回响。
他想靠近,带他回来,他不想再像这样等下去,即使之前已经被叮嘱,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只要一会儿,所以请不要担心,也不要打扰。他记得当时自己的回应,甚至连下颏向下轻点的角度和眉峰蹙起的力量都记得一清二楚,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但这一次,邱岩却只想冲破他对他的承诺,他想要拽着他发凉的右手,逆着他抵抗的力量,一路将他拖回旅馆,摩挲他苍白的脸颊,直到那上面覆上红晕……
但是他不能,四肢违抗了大脑的命令,僵直着,支撑着他,即使用上了所有的气力,也无法迈出一步。清和的夜风已不像白天那样和煦、温暖,凉意更像一双无形的手掌,游走在他的身体各处。
“喂?”熟悉的铃声打断了南清言的回忆。
“喂喂,南清言老师吗?我是子楚,沈子楚哦!”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刺耳的“嘶啦”声,接着就响起了这段男声,南清言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样一种声音,年轻?还是有活力……
“嗯,我是。有什么事吗?”听到肯定的回答,电话那头好像响起了两声击掌的声音,有什么好兴奋的,南清言哑然,却不知此时微笑已经爬上了他的嘴角。
“是这样哦,老师明天是我和致霄,哦,就是李致霄啦。是我们两个的生日哦……”不知道是信号的原因,还是沈子楚故意的,电话说到这里就没了声音。
南清言把放在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确定还没有被挂断,就试着对着话筒说了几句,“喂喂?我听到了,然后呢?”
“嘿嘿,”回音在下一秒就传来,南清言也知道这不过是沈子楚耍的鬼把戏,“所以我们好想请老师你来参加我们的生日会啊……”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更容不得他的拒绝,“而且我们现在就在南海哦,明天上午十点拜托老师在清和码头等我们啦,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