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地边散步边休息。
茂茂刚学会走路正是新鲜的时候,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得很快,南清言倒不怕他摔倒,而平时之所以不让他走那么长,是因为像茂茂这么小的孩子走多了路会对腿部造成负面影响,以后很可能长不高,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同学,小学在足球队天天练腿部力量,结果长大后一米七都不到,他可不想茂茂以后比他还矮。看着茂茂在自己跟前摔了一个跟头不止,他也没有多少心疼,对于他而言,小孩子摔摔才能走得好,而且男孩子又不担心破相将来嫁不出去,不可能因为他摔倒了就永远不要他站起来,况且洛灵大学教学区也不允许机动车进入,也不怕被车撞到,所以很放心的让两个孩子慢慢走出他一步就能够到的位置。
团团和茂茂早已在男人的视线中消失踪影,他也不着急,还是慢慢悠悠地顺着洛灵大学富有特色的弧形小路行走,当他终于走到恢弘的综合教学楼前时,却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难得老实地和一位老者蹲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者背对着南清言,而两个孩子因为在聚精会神地听老者讲故事,也没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正向他们走来。
男人走近了才听出原来孩子们是在听老者讲故事,而听老者的声音,虽然较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但男人知道他遇上了自己这辈子最难以面对的人。
“邱伯。”男人站在老者身后,张了几次口才艰难的发出声音。老者止住了自己的声音,却也没转过身来。
两人周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而蹲在地上听故事的孩子在看到男人时,则欢脱地起身向他扑去,好像才不见一会儿就想念了似的,“爸爸爸爸”喊个不停。
老者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起了身,又转向南清言,“清言啊,我就知道会是你。”
男人不知老者寓意为何,但还是老老实实垂下头回答“是”,然后一手抱着茂茂,一手领着团团跟随老者进了综合教学楼。
正对教学楼大门的墙上还和自己离开那年一样,贴着十位由学生们选出的优秀教师的照片,这是洛灵大学的老师们最喜欢的一项荣誉,在他们看来能得到学生的青睐,比发奖金更快乐。
记得自己最后一年也得到过这项荣誉,男人留恋似的看向墙上的一排照片,只是——“那几个人不让撤。”老者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出声解释,为什么南清言离开洛灵大学快七年,墙上依然挂着他的照片。
“那是爸爸,”团团挣脱了男人握着他的手,跑到墙边踮起脚想要想要够那张照片,只是个子太小,怎么跳脚也摸不到照片的一个角,团团回头看了看南清言,知道他不肯帮自己,只得不好意思地扭着身子又蹭到男人身边,“还是现在的爸爸好看,那张好丑。”
男人听了这话失笑,照片是自己七年前照的,到底年轻些,现在的自己老了这么多,哪还能比那时好看,况且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长得很好看了。
一直走在前面的老者也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面色古怪地瞅了南清言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看着老者刷了自己磁条后电梯已经打开了大门,南清言也不敢再去乱想什么,抓着团团快步进入电梯大门。
看着电梯一点一点上升,南清言的心也渐渐被揪起来,背对着他站在他前面的老者散发着不能忽视的威严,两个小鬼也老实地呆着,不敢发出叽叽喳喳的噪音。
经过漫长的甬道,南清言时隔七年终于再一次来到了位于大楼最东边的校长办公室,推开办公室的门,东南两面全玻璃的墙让阳光毫无保留的洒满了整间屋子,而玻璃上被做了特殊处理,能让阳光暖而不晒,即使是夏天最强烈的日光,也不会让室内的人感到炎热。
老者径直走进办公室,绕过办公桌,在皮质转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睁开眼,真正意义上的看向南清言,说了声“坐吧。”然后看着男人把两个孩子抱上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自己再拘谨地坐在一旁。
“那孩子叫什么?”
“季程”男人知道老者指的是谁,但还是没有犹豫的说了实话。
“呵,”老者冷笑了一声,“你居然让他姓季。”
、第五章
“是,”男人收起投在办公桌前面那块地板的目光,垂下眼帘,尽量盯着自己的脚尖,“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说的只有男人自己才能听见,或许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不能听清自己的呢喃,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又怎能是一句迫不得已可以撇清的。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老者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就没有了后文。南清言等了很久,久到他的眼睛酸痛,已经看不清出自己的脚尖了,也没有等到老者下一句话,他只得抬起头,望向半隐在办公桌后的苍老身影,没有在意淡蓝的牛仔裤被水晕出的两片深蓝的暗影。
两个小东西被自己放在沙发上后,在沉默的伊始就已经安睡,长时间的飞行确实给小小的身体带来不少影响,早晨又那么早起了床,还和南清言走了那么长的路,早已经累得不行,刚坐到沙发上那会儿就已经哈欠连天,睡眼朦胧,再加上周围安静,没人打扰,茂茂卧在团团的腿上,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和他父亲一样金色的光芒,团团靠在沙发后背上,睡得正香。
现在的老者与南清言心中的形象有了很大的出入,不到六年的时间,花白的头发,消瘦的身体,佝偻的脊背,还有眼角额头刀刻似的皱纹,无不在显示着他的衰弱与苍老,老年丧子的打击对他来说太过沉重,沉重到这位洛灵大学在任二十四的老校长也险些不能承受,差一点就随着他那年仅二十一岁的儿子一起去了。
邱南两家是世交,南清言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位见多识广的叫做邱一航的博士伯伯,在博士论文答辩通过后,邱伯毅然放弃了留在美国继续深造的机会,也拒绝了普林斯顿大学下属研究所的重金聘请,甚至经历了好几次自己的笔记被偷电脑硬盘莫名损毁,他都坚持下来,几经辗转终于回到百废待兴的中国,为生他养他的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是让南清言最佩服的地方。
记忆中的老者总是宽厚而又睿智,他喜欢用温厚的手掌摸自己的脑瓜,然后说着一些他听不大懂但是听了还是会很开心的话,而邱伯严重超标的体重总是让邱伯母担心不已,禁止他吃任何油腻辛辣的食物,他却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啤酒肚拍得梆梆作响,然后笑眯眯地问刚上小学的南清言想不想吃西瓜,也不等南清言反应,便又带着他溜到路边摊大排档吃个痛快了。后来邱一航四十六岁才喜得麟儿,取名邱岩,宝贝得紧。再后来南清言出国留学,再回来已经是而立之年,可邱伯虽已进入花甲,但风采不减当年,依旧腆着肥肥的啤酒肚,满面红光,不似现在,好像一个一脚已经踏进棺材的垂死病人,满脸的痛苦只求最后的解脱。
老者一如刚才的沉默,端坐在皮质转椅上安静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相框,里面放着他已经逝去五年的独子的照片,不是遗像,而是邱岩当年死缠着南清言照的一张合影,那是在邱岩的遗物里找到的,被他宝贝地放在自己钱包的透明夹层里,所以照片不大,背后是红色的屏,两人面对着镜头,肩并肩,头挨头地微笑,有点像七八十年代的时兴的那种结婚照。照片上的邱岩稚嫩却帅气,平时一副不苟言笑的酷小子模样,在这张照片上却笑得激动又幸福,看得老者心里有点堵得慌。
邱一航回来的那年南清言五岁,可以说小言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命苦,从小没了父母,被南家领回来又不好好待他,而他心性又敏感。自己虽然不好对南家夫妇说什么,又可怜他,可是自己可以好好对他,所以一开始邱一航便把南清言当亲生儿子对待,即使后来有了邱岩,他也没有因此而忽略他,甚至潜移默化地,在对邱岩的教育中更是加上了要尊重南清言,保护南清言的内容,也许是这种英雄情结的教育,让邱岩在很小的时候就对南清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甚至后来邱岩站在这里,挺直着腰,对自己一字一顿的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时,邱一航也猜也不用猜的便知道那人是谁了,还能是谁,那个让自己辛苦养了十九年的儿子为了那个男人不惜抛弃一切,却换不来那人同等的感情,还和其他人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直到最后邱岩惨死甚至尸骨都找不到,那人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出现都没有。
“七年前,邱岩也是站在这里说他喜欢你的。”邱一航突然抬起头冒出这么一句话。
南清言一愣,又将头低了下来,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对不起。”他知道邱岩对于老者有多么重要,虽然在外国生活过多年,但内里还是个中国人的邱一航无论如何不会和外国人一样把自己的孩子看的那么轻。那时候虽然是邱岩一直死缠着南清言,但男人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无意中误导了邱岩,是自己不好。
还是那句对不起,够吗,五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当初得知邱岩的死讯,邱一航只想一刀结果了南清言,但当他从哀痛的漩涡中挣扎出来时,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害死邱岩的凶手,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对他的英雄情结的教育,如果不是自己从小给邱岩灌输的尊重南清言,保护南清言的思想,心高气傲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这个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的家伙动了心思,更不会爱上他,那个薄情寡义根本不值得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再强烈的恨意经过五年的打磨也已经退散,老者心中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他放任自己随意陷在椅子中,不再端坐。
“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邱岩的吗?”尽管邱岩是他的儿子,但他也只是邱岩邱岩的完整的叫,因为“小言”和“小岩”同音,他怕自己这样叫邱岩,敏感的小言心里会难过,所以这个习惯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南清言刚把茂茂从团团的腿上挪开,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听到老者的问话,只是把头抬起,没有回答。
老者背后用力,将转椅向后拗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突然很想听听小言的回答,只是,过了很长时间听没有听到他的回话。他只得又坐回去,就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眉毛一挑,“看来你很喜欢季煜宸。”
抱着茂茂的南清言抿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邱伯是因为他的举动误会了,但他并不打算解释,如果说偏心,他确实有一点,五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更何况人心呢。
老者并不打算在这时和南清言僵持,“他说他喜欢你,我并不意外,”他在这里顿了一下,把眼睛眯起来似乎要看透对面的男人一样,“我甚至觉得,邱岩长大了,和其他小伙子一样想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了,虽然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而且比他大了十二岁。”
老者还是一样微眯着眼睛看向南清言,他注意到了他的僵硬,但并没有就此停下,“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而生气或者伤心,在我去美国读书的时候,身边就存在着几对同性恋人,他们真正彼此相爱,而且过得很幸福。所以当邱岩跟我说到他喜欢你时,我不仅没有大发雷霆反而鼓励他去追求你,甚至说服了邱岩的母亲,现在想想,也许中国再不会出现我这样的一个父亲。”说到这里,他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熟睡的团团的跟前。
“他们都是你生的?”老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然后目光鹰隼一般扫向南清言。
男人瑟缩了一下,尽管当年邱伯待他不错,但他还是本能的害怕着他,怕他凌厉的目光,怕他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
“是。”男人虽然难堪,但也没敢说谎,老人不能说手眼通天,但在洛灵发生的一切都不能逃过老人的眼睛。
老人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似乎并不在意男人的答案,早在四年前他就知道这个孙子的存在,只是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甚至抱抱他。邱岩,这孩子可能是对你唯一的交代了,你爱的那个男人喜欢别人还让邱家的子孙姓了季。
“既然你父亲不喜欢你,那就和爷爷一起生活吧。”说着,抱起了团团。
突然被换了个姿势,团团从睡梦中醒来,他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老头抱着自己,只是扭了两下后发现是刚刚给自己和茂茂讲故事的老爷爷,“是你,讲故事的白头发老爷爷。”
团团糯糯的声音终于让一直面无表情的邱一航有了点笑意,“不,你应该叫我爷爷,我是你另一位父亲的父亲。”
“嗯……另一位父亲的父亲,”团团歪着他的小脑袋陷入了思考,显然这句话在他想来有点复杂,“团团的爸爸是南清言,团团的父亲是季煜宸,那团团的另一位父亲是谁?”团团缩在老者的怀里,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不,别说了。”南清言想要起身夺走团团,但茂茂还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你害死我的儿子,又不想让我带走我的孙子吗?”老者抱着团团转身,没有向着门口,反而又回到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抱着团团坐在皮质转椅上,打开两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打又一打相册,然后挑了一本样式最古老的翻开。
“这是团团!”
“这不是团团,这是你父亲小的时候,看是不是和团团很像啊?”说着老者将相册又向后翻了一页,指着其中一张照片,“我第一次看到你,还以为自己真的老花了,没想到啊……”照片上的邱岩也是六岁左右,穿着小格子衬衫,抱着年轻时的自己,笑得正欢。
老人放任团团没轻没重地乱翻那些相册,自己陷入回忆,那时有小言,有邱岩,有自己,所有人都是快乐的,而现在,可能只剩下季程是无忧无虑的,“是叫团团吗?”
团团看照片看得正起劲,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照的是自己,怎么这位爷爷要非要说是自己的父亲,但他听到爷爷的问话,作为一名懂礼貌的好孩子,他还是先放下自己的疑问,然后正过自己的小身子,正儿八经的回答老人的问题,“爷爷,我叫季程,小名团团,今年五岁了,最喜欢的人是爸爸。”
“呵呵,真是好孩子,”邱一航无视了团团的最后一句话,慈祥地摸摸团团的小脑袋,“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