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路可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在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中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心思一动，随即停下，回头看向争执的那些人，发现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看向他的男人。
关路可想了想那句话，觉得有点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看著。
一个看来有点资格和地位的男人走过去站在中间，把那两个打架的人教训了一通，最後又拍了拍那个劝架的肩膀，「曾易明，你说得对。」
原来这个人叫曾易明。
关路可打量著曾易明。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不同於一般小弟的气质，看上去沈稳可靠、精神干练，从他刚刚那句话来判断，还应该是个会动脑子的人。
那些人的争执很快散了。
也许是为了平息争执，关路可看到几个打扮妖娆的女孩子走了过去，用娇嗲的声音对那些人撒娇，一个个地依偎在那些人身旁。
关路可转身准备离开，眼角馀光却注意到曾易明不露痕迹地躲开了一个女孩子，往後门走了出去。
关路可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曾易明也正推开後门走出去，他心里想著这个人果然有点意思。
因为和乔家的合作，也因为乔宁不明原因的偏爱这家的早茶点心，关路可又来了这家餐厅好几次。
他来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曾易明，有时候没看到。
但只要曾易明在，关路可总是第一眼就先看到曾易明。
不是他有心要找曾易明，实在是曾易明这个人很容易就撞进他的视线。
曾易明虽然看过去也和其他人一样，翘腿喝茶、聊天，可他身上又有些东西和别人不一样。
关路可观察了好久，才明白那究竟是什麽。他无意间和曾易明对视的时候，发现曾易明看人时很习惯正视别人，不会从眼角斜著眼看人，也不会故意眼皮不抬起来，做出轻视别人的样子。
关路可觉得最有意思的是，曾易明对那些女孩子的态度。
曾易明看过去也会像别人一样占那些女孩子的便宜，摸脸、搂腰、拍拍屁股，也会开玩笑，可关路可从没见到他单独拉著或抱著个女孩子动手动脚过。
关路可看著手下的人搜集来的曾易明的资料，而後放在一旁。
他是个孤儿，偷珠宝古董，偷过货柜，有个固定的女朋友，不吸毒，不赌博，不乱泡妞。
关路可想到资料上的那些资讯，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小弟还真是不常见。
里头记载的一条资料让关路可最为印象深刻，就是曾易明他们那次偷了货柜，然後又遇到员警时的情况。曾易明还被派去杀过人，作为进入乔家的条件。
不知道是什麽运气，那个被暗杀的对象却在曾易明要执行任务之前离开了香港。
关路可看著一旁的那叠资料，慢慢微笑起来。
这个人，或许正是他需要的帮手。
或者可以把这个人从乔家要过来？
和乔家的谈判终於敲定，关家拿到了一成毒品进口的分额。
乔宁端著红酒走到关路可身边，「为了合作！」
关路可接过来，微笑著回答，「为了合作。」
乔宁喝完酒靠在他身边，手也放在他身後，虽然没有贴近，却似乎把关路可揽入了自己怀抱中。
关路可不著痕迹地起身往旁边走，边走边说，「以後还要请乔少多关照。」
乔宁保持著原来的姿势没动，看著关路可微微点头说，「我的荣幸。」
关路可垂下眼帘，乔宁眼里的东西，他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他正准备告辞时，楼下忽然一阵溷乱，而後就听到有人沿著楼梯快步上楼。关路可一愣，他心底的第一个反应是乔宁找来员警给他下马威？
但随後发生的一切让他相信不是乔宁的安排。
员警检查的理由是接到举报，这里有人聚众滋事。
关路可静静地站在一旁，配合著员警的讯问，乔宁虽然丝毫看不上这些员警，却也在表面上尽量配合。
员警一走，乔宁就大发脾气地把自己的师爷叫来，让他查实是谁举报。
「那些人，大概是看不得我和关少合作，故意叫条子来恶搞我！」
关路可看到乔宁先发脾气，只是澹澹地说了句，「让人眼红也不是谁都有资格。」
乔宁哈哈笑了笑，说关少眼界和那些人果然不一样。为了赔罪，乔宁叫人护送关路可回去，关路可原本要拒绝，但看到里头有曾易明的时候，他又改变主意。
他想，如果要把曾易明要过来，先探探对方的口风也好。
走出茶餐厅时，关路可抬头看了看天。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什麽时候布满了乌云，渐起的风有一丝微凉，空气中有一股澹澹的海水腥味。
「要下雨了。」
关路可听到有人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转头看到正是曾易明。
曾易明也转头过来，双眼正视著他，而後微微低头。
看到曾易明要上车，关路可扭头对身边跟著的一个人低声说了句话，这人随後走去曾易明身边。
曾易明先是看了那个人一眼，然後转头看向关路可，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但还是跟著叫他的人走来关路可身边。
「关少。」
关路可看向曾易明，说出自己的要求，「你和我乘同一辆车。」
曾易明的视线和他对上，关路可不闪不避，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笑。
「是，关少！」
关路可和曾易明一起上车。
护送他的车子一前一後，关路可的车在中间，一行人先後离开。
车驶离茶餐厅不久，天空的乌云越来越厚，一道紫色闪电划过，大雨随之倾泄而下。
坐在关路可的对面，曾易明低垂著眼帘保持沈默。
关路可毫不掩饰地打量著这个男人。
「曾易明。」
「是，关少！」曾易明抬头，视线稳稳地迎上关路可的眼睛。
两个人看著对方，有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曾易明，你有没有想过换个东家？」
「我在乔家很好，谢谢关少关心。」
关路可笑起来，「譬如以後跟著我？」
曾易明一愣，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乔家现在只是个最底层的小弟，到了另一家，却可能直接跟著少主……这中间的差异，傻子都看得出来。
关路可饶有兴趣地看著他。
「谢谢关少，乔先生待我很好。」曾易明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不再说话。
看到转开视线的曾易明，关路可心底满意地笑起来。
这个人很讲忠义！
他第一次遇到曾易明，听到他说的那句「忙著和自己兄弟打架，还怎麽赚钱」，让关路可颇为欣赏，这正是关家现在面临的问题。那些资料里记录的资讯，还有每次在茶餐厅看到他做事的态度，都让关路可觉得这个人是个知道如何做事的人。
关路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曾易明无论看任何人都是直视对方，双眼晶亮幽深、冷静自信，那是个胸有丘壑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车子不断地向前行驶，车厢内的两个人偶尔看著彼此，谁都没有说话。车外的光线透过车窗，形成一片柔和的白色，这颜色随著车子的不断前行，又在两个人脸上变化出明暗交错的样子。
关路可看著那些光影在曾易明脸上造出的变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听到关路可轻笑，曾易明抬头看他。
曾易明知道对面这个男人长得好，但没想到对方的笑容却是这样的。就那麽一刹那，他觉得外面的光线都黯澹了下来，只剩下这个笑容如阳光般耀眼。
「吱││」一声锐利的煞车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关路可一下没注意，身体往前倒了过去，曾易明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两个人保持著这个姿势，谁都没有动。他们看著彼此的眼睛，身体中间只隔著曾易明的双臂。
两个人都低下身体还没直起来的时候，枪声忽然响起。
关路可心里一惊。
他知道他拿到这一成的毒品进口分额，一定会让不少人眼红，但他没想到这些人行动这麽快，手段也这麽狠。看来之前在茶餐厅有员警来检查不过是个幌子。
车子急速转弯，子弹打在防弹的车身上，发出沈闷的声音。
雨势越来越急，打在他们车上的弹印却并未减少。
曾易明看了看车身车顶，又看了看关路可，靠近他耳边悄声说，「关少，你的车上只怕被人装了东西。」
关路可顺著他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车，又看了看窗外的暴雨，他明白曾易明的意思。
雨势这麽急，枪手的视线和射程都大受影响，而对方的射击还这麽精准，大概自己车上真的是被人装了定位的装置。
关路可伏在座位上，看著曾易明用唇语一字一字清晰地问：怎麽办？
曾易明看著他。
明明被人追杀，关路可却没有一点惊慌，看向他的双眼如他最早看到时一样，幽深黑亮，熠熠生辉，带著迷人的光芒。
曾易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窗外，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绿色。
他心底算了算车子行驶的时间，又回想了行驶路线，靠近关路可耳边问，「关少家在西半山？」
关路可静静地看著曾易明好一会儿，而後才点点头。
「再等一会儿。」曾易明说完，伏在座位上不再讲话。
关路可决定相信他。
枪声忽然停下的时候，曾易明警觉起来，做事半途而废，不是这些人平时的习惯。
他起身，敲了敲和司机之间的那道玻璃，示意他把车速慢下来。
而後曾易明伸手拉住关路可，悄声说，「跳车。」
关路可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疯了。但之後发生的事情让他相信曾易明这个人大概是越碰到事情会越冷静。
两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滚到路旁，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巨大的一声爆炸，而後看到一团火球在前方不远处燃烧起来，那正是他的车。
关路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著曾易明，瞪大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曾易明却不敢停留，他拉起关路可，「关少，我们得离开这里。」
终於回到关家时，天色已经暗澹下来。
关路可看著对面这个浑身湿透却不显狼狈的男人，「曾易明，我会把你要过来。」
曾易明抬头看了看他，保持著沈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关少，再见。」
看著转身离开的曾易明，关路可一边接过管家拿给他的毛巾擦头发，一边开心地微笑。他在心底重复──曾易明，你是我的。
电话响起，关路可走过去接听，静静地听著另一边乔宁赔礼道歉的话。
乔宁说，「我一定会送个东西给关少压惊。」
关路可说了声谢谢，「乔少费心。不过，我还想跟乔少要个礼物。」
乔宁什麽都没说，就同意了关路可的要求。
曾易明来到关家的时候，拿了乔宁要赔礼的礼物，是一份报纸。报上的头条用了巨大的字体和惊叹号，报导了最近两年靠著拼命斗狠而有了点名头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被警方悉数清剿的新闻。
关路可放下报纸，看著曾易明微微笑起来，「曾易明，你以後跟著我。」
曾易明微微低头，声音沈稳地回答，「是，关少。」
相爱相杀 第二章
曾易明坐在餐厅靠窗的位子，漫不经心地打量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从他被关路可带入这个家族，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关路可对他不闻不问。关路可的这种态度，让他在这个家族的地位变得模糊不清。
曾易明有点焦躁，还有一点沮丧，他有时候甚至有些怀疑，之前的努力是不是白费了。
好在他上头那位比较通情达理，在最近一次联络时，听到他说被关家的太子爷要来，只说了一句自己当心，曾易明只好时不时地再出手卖点珠宝古董维生。
他手里的东西成色都不错，价格也不算离谱，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他。
「曾先生，最近在哪里赚钱？」服务生续了茶端过来，笑容满面地问了他一句。
或者，也不能算是完全白费，他这次融入周围比上次顺利多了，他和关家的人也在渐渐熟悉。
曾易明苦恼地抓著头笑了笑，「没什麽生意啊，手里的东西没人买。」
曾易明在关家的地位虽然不明，但周围的人还是都知道他──
哦，太子爷哪儿捡来的搞珠宝的後生小辈，独来独往，不过还真能弄钱。不多嘴，不会把筷子伸到人家碗里去，又会动脑子，是个不错的家夥。不过，他有点奇怪，总是坐在那儿看报纸，报纸能比靓女好看？
曾易明这次融入得算成功，别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虽然有些人说他不像帮派里的小弟，倒有些像大公司的白领。
曾易明当时正好经过这个人身边，听到这些话，看著对方笑了笑也没说什麽。等那个人手往口袋里一插要出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皮夹居然没了。
搜到曾易明，他什麽都没说就放下报纸举起双手，那个人上下搜了个遍，根本没有。
曾易明看著对方，揭开桌子上的报纸，皮夹赫然就在报纸下。
他拿在手上递给对方，他去接，却不知道怎麽眼一花，皮夹就没了。曾易明拍了拍他的口袋，他的手往里头一伸，再掏出来，皮夹就在他手上。
那个人靠了一声，但那些人也就此知道曾易明手上的本事不是假的。
看著曾易明苦恼的表情，服务生伸手往一旁指了指，「那边那个人说对你手里的东西有兴趣，问你愿不愿意和他谈谈。」
曾易明喝了一口茶，顺著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靠近收银台那儿，一个男人正打量著他。三、四十岁的样子，脸色黧黑，下巴有些胡须，身材精瘦，看向他的视线很锐利。
曾易明转头谢过服务生，端著茶和一笼点心走了过去。
「听说你手里有些钻石？」那个男人开门见山地问曾易明。
最後，曾易明手里的钻石成功地卖了出去，那个男人也赚了一笔。
这个男人自我介绍，他在关家做事，现在已经有十年时间。曾易明听到这个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叫孟森的男人在关家应该有些地位。
他跟著孟森又做了几次生意，孟森对他越来越欣赏。
曾易明和孟森日渐熟悉。
除了在原来的地方继续活动，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和这个人在一起。
孟森对曾易明说：「我越看越中意你，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麽沈著稳重、脑子又灵光的可不多见。」
孟森就像他的介绍人，让曾易明在这一带的活动越来越顺利。
藉著这个男人的介绍，曾易明和常常来茶餐厅的其他人也都熟络起来。现在大家还会招呼他一起吃火锅、玩骰子。
碰到曾易明不认识的人时，那个帮他卖了钻石出去的男人会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大声地和别人说，「这是我们的兄弟，曾易明。」
他说我们的兄弟而不是我的兄弟，这两种说法有著一种微妙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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