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居功,只是蚊虫叮咬而已,无需劳烦太医院的大人。”沈澜清垂着眼,眸子里滑过讥讽和冷意,苏家人……
“蚊虫?巴蜀之地的虫子个头可真不小。”
“虫中之王,自是不小。”
“沈大人,还是请太医看看为好,若不然中了虫王的毒而不自知就大不妙了。”
“德妃娘娘安心,臣百毒不侵。”清清润润的声音丝毫不见火气,却恼了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人。
德妃笑意盈盈,暗自咬碎了牙。
岳煜掀起单边唇角,清清冷冷地开口:“世间之毒何止百种,德妃所虑不无道理,确实需得好生查看一番。”
“查看”两字被帝王咬得稍重,简直是赤裸裸地暗示,漆黑凤眸望看向湖面,深邃无底,岳煜平静无澜地吩咐:“沈卿,随朕去御书房议事。”
然,事终究未议成,岳煜颇为遗憾,沈澜清暗自庆幸。
太后遣人宣召,岳煜只好暂时放过沈澜清,任他出宫,带着黏在身后的莺莺燕燕前往静宁宫请安。
沈澜清出了宫,见了与小厮一起候在宫外的沈义微微皱眉,不悦道:“不在府中养伤,出来作甚?”
沈义目光在沈澜清领口微顿,垂眼将点墨的缰绳递予沈澜清:“小伤。”
“小伤?回府后随我去见一善。”沈澜清笑容微敛,接过马缰,纵身上马,策马回府。
卫国公府门前,沈澜清刚刚跃下马,将缰绳递到小厮手里,便听门口管事禀道:“大少爷,老爷方才在门口留了话,令你回府后即刻去书房见他。”
37、未雨绸缪
“父亲;您找我?”沈澜清敲响外书房的门时;沈铄正在写信。
听见敲门声;沈铄头也没抬;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进来。”
接过书童沈七手中的墨条,左手捋着右腕广袖;沈澜清静静地立于书案旁;不紧不慢地磨着墨。
茶炉上的水沸起;鬼灵精似的沈七轻手轻脚泡了两盏新茶,清风拂进窗口;一时间茶香四溢。
墨色烟花在青瓷笔洗中悄然绽放。
沈铄将笔搁在笔架上,提着将将写好的信纸抖了抖;与零零散散铺了大半个书案的信纸压在一处:“小七;去门外候着。”
灵动的眼转了转;沈七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
门无声闭紧,书房内静谧无声,隐隐能听见沈七守在门口笑嘻嘻地哄远丫头小子的声音。
沈铄抬眼静静地看着沈澜清缓缓皱起了眉,温煦柔和的目光落在沈澜清领间,刹那间便染上了冷冽的怒气。
清瘦的掌紧握成拳,砸在黄花梨书案上,“嘭”的一声,沈铄寒声道:“欺人太甚!”
“父亲息怒,澜清知错……”沈澜清霎时跪在沈铄腿边,掌心覆上青筋叠起的拳,“您莫气坏了身子。”
清隽的眉眼间尽是殷殷关切,沈铄凝视着自家儿子缓缓松了拳,怒气尽数敛进湖底,凤眸中逐渐浮起惯常的暖意。
指尖触上自家儿子颈间那刺目的红痕,沈铄压抑着怒气,和声问:“澜哥儿,他迫你的?”
沈澜清别开脸,企图掩饰脸上乍现的尴尬与狼狈,却将晕染着浅粉的耳尖送到了沈铄的视野。
沈铄微微皱眉,指尖一下一下刮着那抹红痕,静等沈澜清的说辞。
抛却了尴尬,沈澜清转过脸,头微仰,平静地回视父亲:“父亲,圣上并未将儿子怎样。”
“嗯。”沈铄深深盯了沈澜清一眼,自袖中掏出一匣药膏,直接用指尖蘸了些,仔细涂满沈澜清脸颊的疤痕,不轻不重的按摩。
带着芦荟清香的药膏抹在脸上,清清凉凉,舒服的紧。
沈澜清眉眼弯弯,看着沈铄,眼中尽是笑意。
沈铄淡淡地瞪了沈澜清一眼,挑开沈澜清的领口,又蘸了些药膏,涂在那红痕上:“你是沈家宗子,便应有沈家宗子的傲气,我惠风堂沈家虽看似势衰,但绝未到需得任人欺辱的地步。”
“父亲安心,儿子心里有分寸。”
“为人臣者,恪守臣子本分并无过错……”沈铄不置可否,替沈澜清正好衣领,自顾自地说,“但,恪守臣子本分与任君欺凌是两回事,我沈家子无需忍此等大辱。”
“父亲……”之前一直想不通,前世时父亲因何一反常态,突然开始结党弄权,此时,看着父亲状若平静无澜实则波涛暗涌的眼,他总算懂了。
沈澜清垂眼抿唇,默默攥紧了父亲温热的手。
“这江山看似安稳,实则隐患颇多……”掌心覆在沈澜清头顶,轻轻揉了揉,沈铄风淡云轻地说,“世人皆以为当年沈家先祖败于太祖皇帝之手,沈家子孙必心有不甘,实则不然……”
“……这世上有长存的世家却没有久坐江山的天家,我沈家只求长久,并不在乎这江山由谁家来坐,亦不在乎向谁家称臣,当年,沈家先祖之所以会与太祖皇帝做那一争,只为解决两人间的私怨。”
“!”沈澜清兀然抬头,凤眸微瞪,难得露出一丝呆样。
“呵!”沈铄轻笑,指节敲了下沈澜清额头,“瞧你这出息!”
“父亲,您该不会想……”
“为父什么都没想……”沈铄托着沈澜清的胳膊,让他起来,“为父只是破了次惯例,提前将惠风堂沈氏族长继任时需口耳相传的那条族规告知于你,免得我儿不知自家底细,遇事拿捏不好分寸,平白受了委屈。”
“父亲……”沈澜清躬身,搂着沈铄的脖子,脸颊轻轻蹭着沈铄颈窝,“此事便让儿子自行处理,可好?”
沈铄未置可否,拍了拍沈澜清后背,含笑微嗔:“你这也是要娶妻成家的人了,湛哥儿都不会如你这般跟为父撒娇。”
“二弟的娇都撒给祖父了。”
“回去好好抹药,那痕迹消了之前少去惠风堂里晃悠,免得惹你祖父碍眼。”
“是!”沈澜清笑着绕到沈铄身后,“父亲,儿子给您捏捏?”-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随手打掉捏在肩头的手:“莫在这儿惹我闹心,滚回桂院去换身立领的衣裳。”
“是,儿子先行告退,晚些时候再过来给父亲捏肩。”
待沈澜清退出书房,沈铄缓缓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理好方才写好的信,装进信封,用火漆封了。
指节不疾不徐地扣了三下书案,两道青色身影自房梁上飘落,一高一矮,俱是大眼睛少年。
个子矮矮的那个笑眯眯地问:“伯父,您有何吩咐?”
沈铄唇边现出笑意,和声道:“两件事,一,这封信需得观涛亲自跑一趟昆仑山,交到你义父手上,再有便是从今天开始,听海你去暗中护着澜哥儿。”
“那怎么行!”矮个子听海瞬间皱巴起脸,矢口拒绝,“义父给我的任务是保护伯父!”
高个子观涛也皱起眉,劝说:“伯父,以澜弟的功夫没有几人能伤得了他,您身边总不能不留人侍奉。”
沈铄失笑:“我何曾缺过人伺候?在敏之派你们来之前,我不是好好的?”
“人是不少,可惜身手太弱。”观涛闭了嘴,听海小声咕哝。
“所以才让你这个高手去跟着澜哥儿。”
“那不是义父交代的任务……”沈铄笑吟吟的盯着听海,不疾不徐地问:“用不用我写信征询下你义父的意思?”
“千万别,让义父知道我不听您的话,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听海连连摇头,开玩笑,义父对您那可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不担心沈澜清的身手不能自保,只是担心沈澜清于忠君一道是个痴的,沈铄这才将行事无忌的听海弄到沈澜清身边,以防个万一。
只是,世事难料,谁又能真的算无遗策?
新月高悬,树影婆娑。
桂院上房,东里间,罗汉床上,纱幔随风轻荡。
紫衣少年齐腰搭着丝被,和衣而卧,清朗的眉心紧紧锁起。
“陛下!”轻纱扫过清隽的面颊,随着梦中一声轻喝,少年骤然睁开了眼,哀伤溢满眼底。
失神地盯着床顶,沈澜清缓缓抬手,捂住心口,却止不住自灵魂深处溢出来的疼。
暖意裹住了冰凉的手,迷离的凤眸渐而清明。
沈澜清扭过头,眯起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单膝跪于窗前的身影:“沈义?”
“嗯。”
“你怎么在这?”
“守夜。”
“不是让你养伤?”
“……”沈义垂眼,略作沉默后,哑声道,“不求你回应,但别再让小道士照顾我。”
沈澜清静静看着沈义,眼尾泛起无奈。
“九岁以前我只知将来要效命于沈家子孙……”沈义合掌,搓着沈澜清的手,习惯性地揣进自己怀里,不小心带动伤口,微微蹙起眉心,“九岁以后,我的世界里便只有你。”
轻叹了口气,沈澜清抽出手掌,食指按住沈义的眉心,不疾不徐地揉着:“师兄,你何苦……”
“我心甘情愿。”-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沈义说得平静,其中深情厚谊既让沈澜清感动,又令他颇觉无力。
能自一众影侍中被父亲挑出来做他的玩伴、随从,其对沈家的忠心自然无需怀疑,别说沈义自己,便是沈澜清冷眼旁观,都分辨不清这份情谊里到底有多少是出于影侍的习惯,又有多少是自幼朝夕相处累积的亲情。
沈义会喜欢他,他并不意外,他亦喜欢沈义。
差别只在于,他清楚的知道他对沈义的喜欢与他对父亲、对祖父的喜欢差异不大。
沈澜清说不清若没有君主对他的倾心,他会不会接受沈义,但他心中清楚,有君心相顾,他便不会也不能接受沈义。
“沈义,我也喜欢你,这种喜欢超越情爱。”
“在你心里,我重于性命,于我心里你亦如此。”
“为你我可以赴汤蹈火,但我不能给你你所期冀的回应,我……”
“……视你如兄。”
“师父前些日子来信,说……”沈澜清看着沈义粗犷英俊的眉眼,轻声道,“师父说,他与白先生日趋老迈,年老力衰,急需个徒弟于膝前尽尽孝,所以……”
“你要赶我走。”沈义木着脸,心中绞痛,相握的手微微发抖。
沈澜清反手握住沈义的手,故作从容:“何来赶走一说?信便在枕下,不信你自己看。”
“我信。”
“师兄,沈府便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指尖轻拭沈义湿润的眼角,沈澜清摸出殷红的哨子,放在唇边吹了吹,“我也喜欢一吹哨子便有师兄出现在我眼前,但我不希望师兄这辈子都只为我而活,你的世界不该只有我一人。”
“若有了别人我还……”沈义抿唇,闷声问,“我还是喜欢你,待我归来之时,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
“我……”沈澜清微哽,“不知。”
默然无语。
沉默着注视了床上的少年良久,头微倾,沈义的唇虔诚地触了触沈澜清的手背,右臂支着床沿,上身凌空虚覆在少年之上,试探着低下了头……
屋顶上,沈听海屏气凝息,双手握拳,紧紧盯着空隙越来越来小得两道身影,似是比沈义还要紧张。
两双唇眼看便要叠在一处,却听一道细微的破空踏檐之音愈来愈近,沈听海恼怒地瞪向传来动静的方向,却见一道玄影踏檐而来,翩然落于院中,又一点足,一个起落正好落在半掩的窗前。
来人所用之轻功显然正是绝情刀客云无涯的绝技——雄鹰展翅。
沈听海瞬间怒意全无,两眼放光,死死盯着那玄影恨不得立马扑过去寒暄寒暄客套客套。
只可惜,那道玄影看都未看他,只是冷眼看着窗内,抓住窗扇的手背上青筋叠起。
38、梦境蚀心
沈澜清慵懒地躺在床上;含笑看着沈义的脸缓缓放大;炙热的气息落在脸上;仿若烫进了心里。
厚实丰润的唇近在咫尺;身上的人心跳如鼓,凝视着他的目光虔诚而忐忑。
沈澜清心里清楚;只要他轻轻点一下头;抑或稍稍撑起身子;碰一下那抿着倔强弧度的唇,这个男人便会永远跟随他的脚步;陪在他身边,站在他身后;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然而;他不能亦不想害他。
情债难清,惹上吾君那一份儿便够了,无须再多。
按下心底略微浮起的躁动,在两人的唇触在一起的刹那,沈澜清别开脸,望向了窗口。
窗外,阴寒冷冽的眼神刺得他兀然心头一跳,却又莫名安了因梦而燥乱不已的心。
玄色龙袍与夜色融于一处,金色龙纹映着清冷的月光反出斑驳的金光,像极了化为实质的杀气。
龙颜寒霜密布,漆黑的凤眸清冷深邃,晦暗不明。
岳煜盯着被沈义虚压在身下的沈澜清,寒声问:“沈卿,还不见架?”
“臣沈澜清叩见吾皇,吾皇圣安。”沈澜清推开沈义,翻身而起,佯装醉意,故作失态,微微一个趔趄,磕磕绊绊地伏于地上,叩首请安。
乌发微乱,紫色锦衣布满褶皱,赤着脚跪于地上,眉眼恭顺,醉态昭昭。
阴冷地目光逐寸移动,隔着窗将沈澜清从头审视到脚,未见甚么异状,岳煜这才略微和缓了神色,翻窗跃入房内。
浓郁的酒气扑面,岳煜皱起眉:“沈卿好雅兴,确定了婚期乐的,还是入了朕的眼愁的?”
“臣冤枉,不过是故友叙旧,多贪了几杯而已。”宿醉初醒,清朗的声音微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极了午后静室中染了情欲后的声线。
“哼。”岳煜轻哼,冷眼扫过沈义,眯起眼不着痕迹地盯着锦衣下摆处若隐若现的脚踝,不见喜怒地道,“朕有些要事与沈卿商议。”
“……”云王反了?靖王反了?郑军杀入京师了?还是太庙起火了?无论如何,您都无需夜半潜进沈府找我一个小侍卫商议吧!
沈澜清无声腹诽着,抬头觑了一眼君主的神色,转头看向沈义。
沈义唇微微翕动,盯着沈澜清,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倔的!
沈澜清垂眼,弯起嘴角,缓声道:“沈义,你且先下去。”
“是。”默默握紧了拳,沈义木着脸转身,推门而出,再未回头。
窗外,黑色身影融入夜色,孤寂,决绝。
窗内,帝王蹲在俯首在地的臣子身前,捏着臣子的下颌,含怒肆意亲吻。
默然承受,唇齿交缠,思绪逐渐陷进熟悉的龙诞香中,似梦似幻,恍若前世,又如今生。
梦中情景连番浮于眼前,含笑的凤眸逐渐蒙上了一层迷离哀伤。
沈澜清扬手,缓缓环住岳煜的腰,紧紧地将人箍进了怀里。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应,岳煜微讶。
灵巧地舌首次主动越过齿关,在他口中急切地翻搅纠缠,眸中讶色瞬间便被笑意取代,岳煜顺势圈着沈澜清倒在地上,除冠解带。
乌黑的发铺了满地,紫色锦服衣襟半敞,露出健美的胸膛。
玄衣帝王覆着半裸的爱卿,掌心滑动间,强势地吻逐渐变得轻柔细碎,莹润地肌肤上绽开朵朵殷红。
刺痛酥麻顺着毛孔渗进心里,情欲如同被点燃的烟花,霎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