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最厌恶别人如此诠释他那名子的,当日却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声:“是。也是璇玉的璇。”
“还是璇闺的璇……”紫色小包子摇头叹息,“啧!挺美的一个美人,怎么就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被反复戳着痛脚,当时他的眉心瞬间便打了结。
紫色小包子虽调皮,却也心善,见他绷了脸忙不迭出言哄他,只是哄他的那言语着实……
郑璇坦荡荡地看着岳煜,轻笑出声,笑容里夹着几许无奈,笑声里杂着无尽的纵容。
“我对岳渊的心思,便如陛下对九思的心思……”郑璇别有深意地望着那相握的手,“甚至是,只多不少。”
君臣间那点子暧昧,一日间被当面提及两次,沈澜清倒是自若从容,只是淡然瞥了一眼郑璇,被吾君攥在掌心的手连抽都未往外抽。
沈卿此举,甚悦龙心。
然,帝王还是无声地眯起了眼:“只多不少?”
郑璇笑而不语。
沈澜清道:“口说无凭。”
廉若飞跟着道:“是了,总要细细讲了经过,我们才好判断你是否当真对岳渊起了那份心思。”
“……”
有求于人,便只能被人如此拿捏。
这个道理,他自小便懂。
郑璇垂眼,唇角含笑,苍白地脸上甚至漾起了几抹浅淡的红晕:“九岁那年秋天,我随父王前往北扬州靖王府作客,在靖王府后园子里首次见着岳渊。”
“当日,他与我说,他长大后便娶我做他的王妃。”
“……”岳煜面不改色。
“……”沈澜清挑眉,只觉得果然是岳渊的作风。
“……”廉若飞惊讶地张了张嘴,又死死地闭上,静待郑璇继续往后讲。
郑璇道:“那年,我与他一起在靖王府玩了两个月,同食同寝。”
“后来,安王遣人到靖王府接人,说是要带他入京贺万寿,呵!”
“那家伙哭得鼻涕都流进了嘴里,说什么,璇哥哥,你且莫忘了我,我将来是要娶你做王妃的,你可不能跟别的美人跑了……”
“后来听靖王说,岳渊被安王留在京师给太子做了伴读……”
“当时,我亦是太子伴读,个中滋味自是明白的很……”郑璇垂下眼,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放心那跳脱的小包子,便求着……将我送往岳都,为棋为质均可。”
“随后,伴读人选定了。只殷瑜的身量与我相近,我偷偷观察了殷瑜一月,便戴上面具,与他调了包。”
“……”廉若飞摸摸自己的脸,“好险,幸亏老子从小就壮!”
郑璇睨了廉若飞一眼,嗤笑:“那殷瑜可是比我过得舒坦多了,就因为他爹是殷鸿,小时候我可没少顶着殷瑜的脸被你和子正合起伙来欺负,便是岳渊那个小没良心的,也总是跟着起哄。”
“谁让你偏要顶着殷瑜那张脸?”廉若飞撇嘴,“不揍你揍谁?”
沈澜清轻笑:“今后可以将面具摘了,比起殷瑜那张脸,相信博文会更喜欢你自己这张。”
“那也不尽然……”郑璇苦笑,“他如今还被郑宸禁在太子府里,以后又怎会待见我这张脸?陛下,您给个准话,那岳渊到底救还是不救?”
“你虽只是恭亲王府的庶长子,却也是恭亲王独子,救个个把人而已,何须朕援手?”
“方才说了,岳渊被禁在了太子府里。”
“朕听闻,郑王待你比待太子郑宸还要亲厚,你只需去与郑王说上一声……”岳煜攥着沈卿的手,笑而不语。
言外之意甚为分明。
“那是从前……”郑璇无奈道,“如今皇伯父老迈,朝政尽皆落入了太子之手,我便是去找皇伯父,却也于事无补,只会让岳渊多受苦头。”
此番说辞,岳煜未置一词,只是松开了暖热的手,又将另一只攥进手里暖着。
沈澜清微微弯了弯唇角,抬眼看向郑璇,兀然问:“世子,郑宸抓博文,是否因为你?”
郑璇神情一滞,旋即道:“五五分,郑宸本身也对岳渊起了兴趣的。”
“大郑皇室,子嗣向来艰难,你这一代,只有郑宸与你两个……”沈澜清把玩着粗瓷茶盏,触手冰凉,“虽然郑宸早被郑帝立为太子,却也有传闻说郑帝欲将帝位传予你。”
“传闻而已。”郑璇垂眼。
岳煜拿走沈澜清手中的茶盏,将又被茶盏冰得冰凉的那只手一起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道:“无风不起浪。”
“空穴起风未必无因……”沈澜清挑了挑眉,轻言慢语,似陈述,更似疑问,“澜清只是好奇,若世子肯用身上那半块象征大郑皇权的玉玦与郑宸交换岳渊的话,郑宸肯还是不肯。”
“想是肯的。”冰冷的凤眸里划出一抹讽意,岳煜轻嘲,“只是权势惑人心,有人不舍得罢了。”
“敢问陛下……”郑璇也不做辩解,只是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岳煜,笑问,“您可会为九思放弃这至高无上的权势?”
冷然盯了郑璇须臾,岳煜缓缓掀起唇角,不紧不慢地反问:“你怎知朕不会?”
59、君主许诺
“你怎知朕不会?”
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犹如闲话家常。
然;窜入沈澜清耳中;却如同响雷,炸得裹在他心外那层本就开始现出细纹的壳瞬间龟裂;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吾君说;他会。
无论是真是假,这一声毫无掩饰地确认便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地砍上了他心头最薄弱的地方。
十几二十年构建出的坚持,此时便像那被抽走龙骨的屋顶;瞬间塌陷;无从阻拦。
他一直以为;在君主心中皇权高于一切。
前世,尽管他全心全意、恨不得拼上了性命,都始终未能越过那道皇权。
他一直以为,他与吾君始终越不过的那道鸿沟是沈家嫡长子这重身份。
他放不下沈家,因为他姓沈。
君主放不下那百般猜忌,千般苛责,亦因为他姓沈。
然,今时今日,往昔种种再次连番浮于眼前——
那夜,带伤逃离北益州后昼夜赶路归京的他,揣着自安王书房外听到的谋逆之言急匆匆地连夜入宫,换来的只是君主的冷脸与苛责,吾君冷声说:“为了立功,你便连命都不要了,倒是生怕朕不记得你姓沈。”
那日,自匈奴九死一生归来,将废寝忘食耗了月余才勾画详尽的地形图献于君前,吾君震怒:“沈澜清!谁给你的胆子?谁准你私自潜入匈奴腹地了?你这是嫌朕给你的官职低了,为了争功连命都不要了!你真是好……朕怎么能忘了,你到底姓沈的……”
那日午后,拖着病入宫请见,跪伏于地为受累圈禁的岳渊求情,吾君神情冷若九幽寒冰:“沈澜清,便是闭门思过也不能让你安生,便是病成这样你也忘不了弄权,姓沈的离了官场当真就如此难受?”
……
以往,他只觉得吾君句句诛心,字字都在嫌他姓沈,却从未留意那最后一句之前,始终带着一句“你连命都不要了”……
无奈,或是心疼,已无从去考究。
今时今日,他只是不得不去怀疑,也许吾君一直以来只是在恼他,恼他不爱惜自己个儿的身体。
姓沈,不过是他一个人自以为的心结。
前世懵懂三十一年,何其悲哀,又何其不孝?
垂眼,掩下眸底迭起的波澜,沈澜清轻笑:“这话扯得有些远了。”
掌中的手骤然冰凉,低垂的眉眼印着几许不安与感伤。
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似是永远也捂不热的手,拇指抚着冰凉的手背,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热茶送至沈卿唇边。
沈卿就着他的手小口啜着,然,那份异样却丝毫未减,直揪着他的心。
不想再多做拖延,岳煜抬眼看向郑璇,无喜无怒地道:“是扯得有些远了。”
“郑璇,朕依然是那句话,之前的承诺仅是朕许给殷瑜的。”
言外之意,既然殷瑜已死,你也揭开了这张面皮,之前的一切便与你无关,不必妄想。
笑僵在唇角,郑璇目光平静冰冷的回视岳煜,缓声问:“陛下打算见死不救?”
“死?”岳煜掀了掀唇角,低讽,“何至于?世子自郑国来,难道竟不知郑宸对岳渊宝贝的紧?”
“同族族弟被他国太子当成禁脔圈在府里……陛下也不介意?”
“不过是个逆臣之子……”岳煜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道,“他回不来,诸卿只会以为他已经死了,皆大欢喜;若是他回来……”
“近十年的伴读,颇合朕心,却偏有一个举兵谋逆的父亲,倒叫朕为难。”
“岳王陛下……”缓缓积聚的真气运至掌间,又强自逼回丹田,郑璇面无表情地盯着岳煜,近乎一字一顿地问,“如何才肯救岳渊。”
“总算有了几分与朕谈事情的样子……”岳煜掀着唇角嘲讽,“世子假扮殷瑜潜入我大岳为间多年,不知盗走了我大岳多少机密,前事朕不追究,是朕宽容。”
“然,如今身份已然揭穿,你还想朕将你当成殷瑜……”岳煜冷笑,不语。
指尖顿在茶盏上沿的缺口,感受着指尖的刺痛,郑璇道:“自不会让陛下白帮。”
“九思……”廉若飞拱了拱隔着窗纸望雪景的沈澜清,用不高不低、在座四人堪堪全能听见的声音问,“郑国世子这一手算不算空手套白狼?”
“鹏举……”沈澜清回神,轻笑,“早说过你……”
“别尽跟着二叔练拳脚,得空多看看史书没甚么坏处。”
“白狼不世出,虽比不上白泽,却也是祥瑞,唯遇圣德贤明之君治世时才会衔钩入朝堂。”
“吾君圣明,引白狼来朝自是不在话下,然,那白狼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套便能套走的。”
听罢沈卿一番言语,君主眼底瞬间漾起了笑意。
郑璇轻叹了口气:“可见是可心意的人,怎么看都是好的。”
“那是自然。”岳煜坦然承认,挑眉看着郑璇,“沾着沈卿的光,朕心情不错,世子不妨好生想想如何向朕表诚意……”
“只要差不太大,朕自会助你救出岳渊。”
“沈卿,真气护好手再封一遍世子的穴道……”岳渊指节扣了扣桌面,“大郑皇室身边都有南人追随,先前封入他各大要穴里的真气怕是已经被虫子啃的差不多了……”
“封完我们便去东厢,将这正房留给世子。既方便他与七娘幽会,也便于他好生想想用什么来与朕换他的岳渊。”
言毕,岳煜攥着沈澜清的腕子便往门外走,廉若飞于二人身后亦步亦趋。
也不用岳煜暗示吩咐,廉若飞跟了几步,行至院中天井旁,打了个转儿,便自觉地奔向了西厢。
东西厢俱是两间,外间做厅,里间盘了三面的炕。
火龙烧得旺,厢房里倒是一点也不冷。
然,甫一进东厢里间,岳煜便倾身将沈卿压在了左手边的矮炕上,拽着被子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一处。
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含笑的眼,炙热的真气顺着脉门行遍了沈卿周身经脉,并未发现异样。
脸上神情微松,岳煜贴着沈澜清的额头,低声命令:“告诉朕,怎么了。”
合上眼,隔开了那烫人的视线,沈澜清从容道:“臣无事。”
怀中人冷得打颤儿,却偏说自己无事。
若说不恼,那是自欺欺人。
低头,衔住微颤的眼睑,用齿尖轻磨了磨,压着不悦低哄:“睁眼。”
“陛下,臣困了。”
“沈卿,睁眼。”
“陛……”
“这是圣旨,没得商量。”
拢在腰间的手越箍越紧,炙热的气息渗过夹棉袍子,暖了皮肉却无论如何都暖不进心里。
按说,陛下说,为他,陛下肯弃了这山河,他理应高兴。
然,固守心底多年的偏见,一朝倾覆。
他的心,乱了,乱得覆地翻天。
前世二十五年,今生十五年,直似成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笑剧。
他自哀,自怨。
他怨君,怨命。
直至自以为地绝了念想,睡死在桂花树下的十五年后才迟迟醒悟,前世种种却不过是他未能看透帝心罢了。
纠纠缠缠,却不知那一世到底是谁折磨了谁。
无声地紧抓着身下的毛皮褥子,他听见自己平静的说:“臣,遵旨。”
遵从圣命掀开了眼睑,不期然便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
清冷的眸子蕴着烈火般的情谊,深邃地令他心颤。
陛下说:“沈卿,说与朕听,无论何事都有朕在。”
如何说?
难道要问陛下:“前世,您是否将臣融进了骨子里心疼着?”
缓缓扬起眼尾,绽出几抹嘲意。
那抹嘲讽,晃了陛下的眼。
岳煜用下巴蹭了蹭沈澜清的鼻尖,催促:“无论何事,但说无妨。”
仰头,扑捉着帝王的眼。
沈澜清沉默了须臾,终是问出了口,既不能问前世,那便问今生,总不能重活一世依旧如前世那般懵懂糊涂。
沈澜清平静地问:“陛下,您当真舍得为臣放弃这万里河山?”
“自是舍得。”岳煜毫不迟疑地道,“卿若不信,且看来日朕如何去做。”
“先前未动心思便罢了,如今动了心思……”
“朕便忍不得你与他人朝夕相伴,否则,沈卿以为,朕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带着你御驾亲征?”
“沈卿,朕终有一日与你形影不相离。”
“呵!”沈澜清轻笑,带着几分愉悦,几分认命。
天意难违,这孽缘便是命中注定的,前世逃不过,今生也避不开。
自紧缠在身上的玄色衣袖间抽出手臂,攀上君主的脖颈,微凉的唇印在炙热的唇上,辗转厮磨。
浅尝不够,舌尖越过界限,首次主动叩向了君主的齿关。
身下人眉眼含着笑,极具侵略性地在他口中翻搅逗弄着,瞬间便点燃了蛰伏已久的欲念。
拢紧手臂,强行擒着那作怪的舌,深吮了两口,君主瞬间便夺回阵地,打了个漂亮的反攻。
没有躲闪,唯有极力地挑逗与迎合。
唇舌交缠在一处,再难舍分。
不知是谁先解了谁的衣袍。
矮炕上,玄白交杂,两件锦袍紧紧缠在一处。
玉冠横陈,里衣散落,乌发相结。
两具年轻健美的躯体紧紧交叠,相拥翻滚,撩拨抚弄,互不相让。
60、守身如玉
瞬间扯过被子裹紧了怀中人;岳煜半眯起眼;漆黑的眸子杀意凌然。
竟让人听走了沈卿那无尽的风情;着实不可恕。
不过是两个间量的厢房;且四下空旷,只有南墙根儿下种着几株红梅;刀鬼带着二十剑卫、刀卫在暗处护着;竟任人如此大喇喇地贴在墙根儿下听了墙角去……
真是一群饭桶。
那刀鬼果然只会挥刀砍人;早知如此,合该让他去绊着那沈听海;倒是管他会不会手下没分寸砍死了沈听海那厮!
“一群蠢货,朕养你们作甚!”
君王一怒;怕是要血流成河。
房外;同听见了那一声娇笑的剑卫、刀卫既愧又惧;有几个已然惨白了脸。忙不迭再次四下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