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三枚细针便直奔了花七娘的面门。
花七娘被点了穴,缚了手脚,自然避无可避,若无外人插手便只能瞪着盈盈美眸等死。
“有一种人,无论谁求情,朕都是容不得的。”
随着岳煜那不咸不淡的声音,缓缓聚于掌心的内力复又散去,垂眼遮断了花七娘望过去的视线,郑璇到底选择了旁观。
花七娘始终笑着,甚至笑得愈发灿烂。
然,那媚人的笑却掩不过眼底的悲哀与绝望。
“叮!”
“叮!”
“叮!”
细微的三声脆响,沈澜清掷出的三枚细针堪堪触及花七娘的眉心,便被同样三枚细针拦腰撞在了正中。
花七娘眉心渗出三颗血珠汇在一处,像极了殷红的美人痣,为那张本就堪称绝色的脸凭白添了几分妖艳。
三枚细针夹着几粒冰碴,轻飘飘散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零星几点水痕。
功夫同出一脉,功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单看这份掌控力,便能知道,来人怕是比自家奇葩师父还要厉害上几成。
想到传说中那人……
眉峰微敛,身形轻移。
沈澜清瞬间便戒备到了岳煜身侧,牢牢攥住了君主的手,传音入密:“陛下,切勿动手。”
不动声色地反握住微潮的手,岳煜错步挡在沈澜清身前,眯眼盯向窗口。
玄天教向来团结护短,会玄天教的玄冰真气,却又让沈卿如此紧张戒备的……唯有江湖传说中最受非议的那一人。
江湖传言,玄天教教主之位本不该是现任掌教真人的。
只因四十年前玄天教首席大弟子、亦是当时掌教之子的萧南北下山诛魔时被迷了心窍,叛出了师门,现任掌教真人这才不甘不愿地继了位。
当然,玄天教的说法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承认萧南北在诛魔时为救妙音阁的师妹,不顾己身安危,奋勇挡刀,魔刀正中心脉,重伤不治,死了。
重伤确有其事,死却未必了。
且不说那伤是否当真刺中了心脉,也不说那魔头用刀为何用刺的而不用砍的,便光凭着玄天教与药王谷那扯不断理还乱的交情,萧南北只要没当场咽气便死不了。
然,便是心知肚明,便是江湖上传说纷纭,各个版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毕竟也是四十年前的旧事,着实无从去考究。
没想到,今日却得了个便宜,那萧南北竟是上赶着趴到这墙根外,为了个臭名昭著的花七娘现身了。
不知这花七娘与那萧南北到底扯上了甚么关系……
岳煜心中疑惑,沈澜清心中疑惑更甚。
又三枚细针破窗而入,呈规规整整的一字型钉在了桌上。
挑眉拂去那抹水痕,略微用力挣开了帝王的手,沈澜清朝着窗外拱手:“敢问阁下可是萧南北萧师伯?”
“这声师伯便免了……”不急不缓的声调,低沉而有磁性,“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小花虽遭了些罪,却也是他顽劣先招惹了你们,里外都是自家人,左右小花没甚么事儿,萧某自不会计较。”
“若嫌这些罪不够尽管明说,萧某自会惩他罚他,人萧某便带走了。”
话音落,只觉一阵清风拂过堂前,花七娘紧跟着便没了踪影,仅留下了一地血花,恍若冒着腾腾热气。
郑璇曾拎过花七娘的那条左臂上,巴掌长的口子外翻着,深可见骨,时至远处飘来那不高不低的声音,才觉出了阵阵疼痛。
“动小花者死,回去告诉郑承应,萧某欠他的人情清了。”
惊讶,疑惑,恼怒,憾然……
面具上,那双违和的眸子里,风云迭起,却又转瞬便变得波澜不兴。
郑璇敛好纷乱的心绪,自行点了穴,止了血:“看来倒是便宜郑某了……”
“陛下,可有伤药?”
郑璇托着带伤的胳膊看向岳煜,岳煜却没功夫搭理他这茬。
清冷的眸子怒意莹然,岳煜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澜清,挣了挣被死攥在掌心里的手:“沈卿。”
意思表达的明确,却并未开口说“松手”二字。
沈澜清眉眼含着笑,愈发拢紧了手:“陛下,当真要臣放手?”
“……”略微眯起眼,岳煜不见喜怒地盯着那双含笑的眼,似是想要看进那人心底,将那一层又一层亦真亦假的伪装辨出个真假,却徒然。
方通了心意,不愿节外生那枝节。
止了挣脱,君主冷声道:“剑鬼。”
剑鬼得令提气,方提了半口便听从来都温温润润、不肯逾越半分那人斩钉截铁地道了一声:“不准去。”
这君臣二人意见相左,苦的自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之人。
便是向来唯主子命是从的剑卫首领也犯了迟疑。
毕竟,这小沈大人首次在人前如此逾矩,想来是真的急了。
不由将目光投向主子,想要再征询下主子的意思,却不想自家主子眼里只剩下了小沈大人……
依旧是清清澈澈的眉眼,眼尾唇角含着笑,便是逾矩、忤逆圣上之时,这人也温温润润的笑着,让人舍不得恼,舍不得斥责。
冷然盯了一眼依旧留在原处的剑鬼,岳煜不见喜怒地陈述:“沈卿,那花七娘,朕非杀不可。”
“也不是甚么化不开的仇恨,陛下何不高抬贵手,更何况……”就算将二十刀剑卫都派出去,也不是萧南北的对手,何苦让他们去送死?
“花七娘的行径,在朕心里,便是罪无可恕的。”
“臣都不介意,陛下何必在乎那些。”
“沈卿不介意……”慢吞吞说完,岳煜垂眼,盯着扣至自己脉门的手,声音愈发清冷,“朕却是做不到。”
“臣不介意让人知道。”缓缓松了手劲儿,沈澜清盯着吾君那平直的唇角,不疾不徐的问,“陛下,您当真介意?”
如此浅显的言语陷阱,却不得不往下跳,而且,让君主跳的甘之如饴。
深深盯了沈澜清一眼,清冷的眸子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岳煜笃定道:“朕自然不介意。”
展颜轻笑,仿若世间最绚烂的烟花。
沈澜清大大方方地握住君主的手:“既然陛下不介意,又何必令剑鬼去追?”
“……”
“况且……”
“?”
“别说拖了这么久,就算当即便追出去,剑鬼也指定追不上萧南北。”
“他拎着一个花七娘,也未必追不上……”
“可以遂了沈卿的心意,任他们离开,但……”岳煜终是松口做了妥协,吞回了他刚刚对郑璇说过的那句“容不得”,冷声道,“拟旨,传令京城,即刻发布全国追捕文书,悬赏缉拿花七娘,生死不论,活捉者赏银五千,击毙者赏金万两。”“沈卿,不准再说项。”
唇角翘了又翘,指尖暧昧地挠着君主的掌心,沈澜清低眉顺眼地道:“臣遵旨。”
轻轻一声冷哼。
岳煜反手握住那作怪的手,动了动嘴皮子,清清冷冷的声音便一本正经地直接钻入了沈澜清耳朵里:“藐视君主之罪,待今夜再与你清算,娘子尽管安心……”
“为夫决不会轻饶了你。”
“……”难不成日后一切过错,吾君都要在……夜间惩罚?
幸亏郑璇及时点穴止了血,若不然待这君臣二人分说腻歪完,那除了面具后看起来病恹恹的人,一身的血怕是也流的差不多了。
沈府的秘药,廉若飞动的手。
待包扎完毕,屏退了不相干的人,沈澜清、岳煜、廉若飞和郑璇一人占了一边儿,同坐在方桌旁。
温润、冷硬、兴冲冲……
三种各不相同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同一处——郑璇身上。
三位故友,目光里皆有关心,关心的却不是他胳膊上的伤。
郑璇无奈地蹭了蹭鼻尖,透过面具露出了一抹无辜。
自桌下蹭着左手边那人的腿,岳煜面不改色地用指尖扣了扣桌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对郑璇道:“说吧。”
“一件件解释清楚了,才好谈其他。”
自离京开始,一件件,郑璇细细说着,其余三人仔细听着。
原来——
当日,郑璇初离京城,便被人自暗处盯上了。
若他当真如外表那般,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提暗自去救岳渊了,估计连北益州都到不了,他就得死上个百八十次,死的连渣都剩不下。
幸亏他不是。
不管那暗处是谁的人,他却是自先后捉的那几个人嘴里问出不少东西。
知道有人要杀他,是的,是杀他,借着殷瑜的名义,杀了他郑璇。
郑璇便将计就计,在快到北益州的时候,暗自将先前拿捏在手里的真殷瑜推到了台前,任那岳拓捉着那真殷瑜祭了旗,他则易容改装,快马加鞭,潜回了大郑。
果然如他所料,岳渊与沈澜清先前遇到的那陈正便是郑宸,而岳渊,也当真被郑宸囚禁在太子府里。
离开郑都多年,都城里的势力七成握在了郑宸手里,其余三成却还是那些雷打不动、于皇位更迭中保持中立的世家王公。
三探太子府,只确定了岳渊在府内的消息,却始终未能见着岳渊的面。
谋划着营救,然,因牵扯了太子,又牵扯了大岳反王之子,家中父王郑承应摆明了姿态,决定袖手旁观到底。
无计可施,救人心切,便只能硬着头皮到大岳寻求大岳君主的帮助。
怎奈,一时算计,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怎么也没想到,大岳君主已然确认当日死的便是真殷瑜,并已经赏了天大的殊荣给殷瑜。
算计好的一切,瞬间便棘了手。
蒙骗不过,只能摆明了身份,正正经经地谈了一场交易。
郑璇告诉岳煜,郑王病重,蝉联病榻,时日已无多。
郑璇告诉岳煜,郑宸只差尚在他身上的那半块玉玦,玉玦给了郑宸,郑宸便能直接登基继位,到时……
岳渊指定会被带入宫中,更加难救,所以,玉玦他不能给郑宸。
便是郑宸肯用岳渊与他换玉玦,他也不能去换。
万一换了之后,郑宸登基继位,一道旨意下去,结果便能瞬间倾覆。
所以,他只能来大岳,找岳煜帮忙。
诈了诸多隐秘,又让郑璇默了一份大郑钉入大岳的棋子名单,岳煜总算松口应承了救岳渊之事。
达成协议之时,已然时至中午。
草草吃了些干粮,便匆匆下令起了程。
依旧是君臣二人共乘踢云乌骓,郑璇骑着点墨,快马加鞭连驰了三个时辰,才赶到了下一处驿站。
一入驿站,吩咐完廉若飞明面上盯着诸事,岳煜便拖着沈澜清直接入了上房。
共乘一骑,自然厮磨出不少火气。
也不管那满身的风尘,入了东间,岳煜便直接将沈澜清结结实实地压在了炕上。
看着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君主,沈澜清缓缓扬起了眉,轻笑:“陛下,何至于如此?”
“您可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君王,怎能急吼吼的跟个毛头小伙子似的……”“真是……”
言语湮没在了唇齿间,啃啮着惑人的笑唇,直接将那未说完的恼人话语吞入了腹中。
直至将身下人撩拨的情动,君主才逐渐放缓了攻势,轻磨着微微红肿的唇,哑声道:“在沈卿跟前儿,朕怕是要做一辈子毛头小伙子了,况且……”
漂亮莹白的手兀然捏上光洁略尖的下颌,微微上抬,岳煜挑眉,似笑非笑:“娘子,今日你着实胆大的很,为夫再疼你却也要好生振一振夫纲……”
“长夜漫漫,娘子明日若下不了炕,且莫怪为夫……”
“陛下,京中急报。”这一生禀报着实有些不识趣儿,然,沈澜清却是瞬间便轻笑出了声,“陛下,夫纲且等着稍后再振,还是先看急报吧。”
64、家书成双
虽是连夜传来的急报;传来的却不是什么凶信,而是实打实的喜报——皇后廉氏诞下一双龙子,母子均安。
初为人父;自是喜不自禁。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出言打赏时;连一向平直的尾音都情不自禁地往上飘了去。
陛下显见是高兴的。
廉若飞已然乐得只差把大门牙掰下来应个景儿了。
那么;他呢?
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侍立在君主身侧;不动声色地旁观着君主的反应;扪心自问;却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摸不准心中那抹滋味到底算是什么滋味。
皇后诞下一双嫡子,理智上他是应该高兴的;他也在温温润润地笑着,然……
心底虽未生出嫉妒,却也不说上喜悦,或许,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失落。
毕竟,前一刻君主还覆在他身上,满眼情动;现下,眼里却是只剩下了太后的手书与皇后的信了。
太后的手书,洋洋洒洒一大篇,无外乎那些东西,欣慰大岳后继有了人,劝诫岳煜适当将心思从前朝分到后宫些许,至不济也该雨露均沾,若不然只皇后诞下的这一双嫡子血脉到底太单薄了些,手书末尾还提到,若是皇帝对现下的后宫嫔妃不甚满意的话,来年选秀之年,她自会亲自选些清秀可人合皇帝心意的,为皇家开枝散叶。
看完太后的手书,岳煜眼尾的喜意淡下去不少。
他心里清楚自家母后的心结。
当年,父皇在母后喉咙里梗的那些刺,如今,便全数找还到了他身上。
本以为经过上次那一遭母后已然放手不过问了,没想到如今又开始旧话重提,想来母后到底还是不能眼看着他为沈卿弃了整个后宫,只望她不要做得太不留余地。
帝后相携,满朝皆知。
如今皇后诞下一双龙子,皇帝却出征在外,皇后自然得写封诉情思的信应景儿。
廉氏向来知情晓趣儿,自然不会真如外人所以为的那般,写些情意绵绵的小女儿的情思给陛下。
通篇的信,尽是如知己好友般地闲谈,连新生的一双龙子也不过是被顺带着提了一笔,信的末尾处更是正经八百的写了句祝语:承蒙陛下恩泽,臣妾心愿已偿,惟愿吾君早日得偿所愿。
祝语大悦了龙心,帝王看罢书信,当即便眼底浮着笑意要给皇后廉氏回信,眉宇间更是夹着几许半真不假的迫不及待。
无需吩咐,沈澜清早已取出了笔墨,铺开了纸张。
帝王提了笔,他便侍立在旁侧慢条斯理地磨墨,左手优雅地捋着衣袖,脸上挂着温润的笑,丝毫看不出心底的那一番莫名翻涌的心思。
挑眉扫了一眼那清澈温润的侧影,岳煜鲜见地带着几分雀跃,炫耀般挥笔,头一句未问候皇后廉氏,亦未关心一双龙子,却是——承皇后吉言,朕已于昨夜得偿了心愿。
“……”不想看,却也看见了。
之前心底那缕莫名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抬手,指腹按上抽动的眼角,顺势用衣袖掩下了嘴角的抽搐。
陛下,您就不怕被那坚信着帝后相携、高颂大岳之福的老臣们知道了真相,煞死几个么……
当然,以陛下的演技,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也不会知道真相的。
喜难自制,雀跃兴奋,迫不及待……
于人前,帝王十分完美地演绎了初为人父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