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生怕我家傻徒弟被不相干的人拐走了,只能留了沈义在那陪他,便赶紧赶来这边守着徒弟来了,怎么样,感动否?”
“……”
“感动……”沈澜清强忍住抽搐嘴角的冲动,微微蹙了下眉,迟疑道,“师父,昨天早上来的紧急军情,匈奴与我大岳边境可不太平,你此时离开白先生身边……”
“放心,为师只盼着常思能安分点,别一个热血跑去祸害人匈奴将士便好,而且……”
“你也无须为你家君主忧虑,慢说只是个扰边,便是真起了战火……”郑当闲抬手指了指御帐,“有那里那四个家伙在,大岳江山也指定妥妥的。”
“师父……”听着师父提起帐中那几个天家人的熟稔语气,目光不由移至那映着晨辉的半张面具上。
面具上反着耀眼的光,沈澜清微微眯了下眼,心中兀然生出一种猜测,乍想起来虽觉得荒诞非常,然,却愈想愈觉得事实兴许便是如此。
跟吾君,或许他会本能的不去追问,然,对着师父,沈澜清却少了不少顾忌,心中有了猜想,索性便问出了口,“师父,您清楚帐中冒充您那位的身份?”
“没人敢冒充多情剑客。”郑当闲跳到地上,搭上沈澜清的肩膀,“没有谁冒充谁,他是多情剑客,为师也是……”
似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郑当闲兀然扬起唇角,坏笑,“徒弟,想不想摘了那家伙的面具?”
“……”沈澜清抬手探向他家奇葩师父的面具,“徒弟更想摘了这张,睹一睹师父的真容。”
71、面具之下 。。。
本没抱希望;只是想撩拨撩拨。
没想到奇葩师父这次却是躲都未躲;任沈澜清轻轻松松地将面具掀到了一边。
在面具被掀掉之前,仅懒洋洋的说了一句:“你可别后悔。”
“……”沈澜清后悔了;如果可以,他宁愿这半张面具永远焊在师父脸上;从不曾摘下来。
含笑看着奇葩师父那张先皇脸,沈澜清心底简直是万马奔腾。
如果不是沈家的教养太过到位;如果不是他拥有两辈子的涵养,他没准得跳着脚脱口爆一声:“我操!”
原来奇葩师父才是传说中的那位逸亲王!
原来就是奇葩师父一点点指点着吾君把他生吞活剥了!
敢情他这辈子兜兜转转;一直就没离开过岳家人的手掌心!
岳家人……
果然是他沈澜清命定的克星。
“能一睹师父尊容,徒弟怎会后悔?”没有跳脚,没有满面惊讶;无论心底如何翻腾;面上却始终保持着从容。
乖顺地应了一句,沈澜清蹙眉问:“既然师父才是逸亲王,帐里那位……”
眼底流光稍纵即逝。
郑当闲,也就是逸亲王岳昀微微眯起了眼,露出了一抹自认为慈爱异常实则像极了心底扒拉着算盘可劲儿算计着山鸡的野狐狸笑:“想知道?”
“……”看见那抹笑,沈澜清本能地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想。”
“走……”笑眯眯地拍了拍沈澜清的肩膀,岳昀带着沈澜清往御帐走,“师父带你去摘了他的面具。”
沈澜清尚不及做出反应,眨眼的功夫,便已被奇葩师父掳到了御帐前。
“师父,陛下有令,没他的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帐。”
沈澜清那道平和温润地声音传入御帐,帐内那位“郑当闲”皱了下眉,不悦地戴上了放在案上的面具。
正在议事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息了声,与那“郑当闲”一起望向了御帐门口。
帐帘向内挑起,带进门一节殷红色锦袖。
“哼!”殷红色袍子拖着月白色袖子,岳昀拽着沈澜清,冷哼着进了御帐,“瞧你这点儿出息,他不让进你便真不敢进了?为师的脸可算是让你给丢尽了……”
“你怕他们作甚,谁若敢不爽,你揍得他们爽了就是!”
无视了或想问好,或想行礼的几个自家兄弟子侄,岳昀挑眉睨视主座上那人:“自家人议事,偏把我徒弟给撵了出去,你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是自家人议事……”主座上竟不是吾君,而是那位“郑当闲”,“你徒弟姓沈不姓岳。”
“嗤!莫要忘了我这徒弟是怎么来的……”
“再者说了,我徒弟姓沈怎么了?”
“姓沈他也是我徒弟,姓沈他也被你儿子处心积虑地冠上了岳这个夫姓……”岳昀哼笑,“怎么的,圣宗陛下,您还带着这劳什子的面具,是没脸见本王,还是没脸见你儿媳妇啊?”
“!”
冠夫姓!儿媳妇!
再不是心底奔腾的万马,而是当头的万千道神雷!
沈澜清强忍着挣开师父钳制的冲动,眼看着两世涵养瞬间被劈成了飞灰,抬起眼,失礼地盯着银色面具被扔到一旁后露出来的那张脸。
就算有人能用易容术将脸做的惟妙惟肖,然,这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却不是想模仿便能模仿的来的。
这人,竟真的是本已薨了的先皇。
天佑二十九年十月初十,先皇薨逝,举国同哀。
即便当时远在昆仑山深处,他亦依礼为先皇戴了孝。
谁能想到,那一场盛大的国丧竟然是假的?
白先生研究假死药丸哪里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依着奇葩师父与先皇的关系,这一切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
难怪,药丸做好之后,师父与白先生便突然离山,一去就是两年,原来是去给先皇送药了。
岳家人,端的是好谋算,天下人尽皆被他们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难怪无论是云王造反还是靖王府起兵陛下都能一直稳如泰山,便是得知大郑将手伸到了京城,大郑探子权至公卿,吾君也未变过声色。
有先皇在郑军军中做主帅,吾君又何须着急?
郑家人将棋局摆的再大,却也没能大过岳家这一盘,如果所料不差,恐怕岳家这几只狐狸不仅将云王算计了,便是大郑疆土、匈奴狄虏也尽皆在他们的谋算之内。
这盘棋,恐怕自先皇三子封亲王、赐封地于北扬州那日起便已悄然开了局。
分权,逼反,平逆……
占着大义圈了世袭罔替的亲王,坑了二十万大郑水师,自此,两国间那条界河于大岳将士而言,便形同虚设,只要君主愿意,随时都能挥刀南下,一统山河。
岳贤,岳渊,甚至是他沈澜清,不过是狐狸爪下随意摆弄的棋……
若果真如此,前世他那番竭尽忠诚便真的成了笑话,难怪前世时吾君总是对他竭尽心力的效忠有着百般不屑万般恼怒……
沈澜清赤裸裸地盯着岳暤,眸光连闪,岳暤唇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嘲弄:“显见是你徒弟,也跟你一样礼数全被狼叼走了。”
“啊!圣宗陛下果然圣明,一看便知道我家徒弟的礼数都被你家儿子给叼走了……”肆意地笑着耸了耸肩,岳昀抬手给了沈澜清一个后脖篓子,“傻徒弟,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去,给你家公爹敬茶。”
“啧!三弟,你就别难为小沈大人了,茶早就敬过了,四弟也喝了……”安王岳晅最喜欢看他们兄弟二人上演兄弟阋于墙的戏码,索性便故意将先皇说成了逸王的弟弟,跟着添油加醋,“只是,茶虽然喝了,四弟却小气巴拉拉的,没舍得给你徒弟见面礼。”
“这种事他确实做得出来,不过……”岳昀挑眉看向安王岳晅,似笑非笑,“大哥,我劝您还是省省,有那精力不如多想想怎么救二哥,无需在这费劲巴力地挑唆我跟岳暤,我俩就是争出脑浆子来,对上你,照旧是二对一,而且……”
“今昔不同往日,您那位师兄可是跟我家岳暤穿一条裤子了,到时候还会不会站在你那一边儿……嘿!”
“兴许就三对一了呐!”
“不会。”依旧是藏蓝色的袍子,同色布条绑着发,云无涯无声地出现在帐内,木着脸握着他那把破刀,眼中泛着显而易见的兴奋,“郑当闲,过一场。”
“无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岳暤不紧不慢地开口阻拦,云无涯头也未回,直接打断了岳暤的话头,理所当然地道,“你和无名也一起。”
月无名,安王岳晅避难时的化名。
拦不住云无涯,岳暤冷飕飕地盯向安王岳晅——不想他伤势加重,就赶紧拒绝。
“……”安王岳晅扶额,“师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
“别废话。”云无涯不悦地拧眉,“郑当闲,拔剑。”
“……”
乱了,全乱了。
原来宫闱传闻也有靠谱的,看现下这情形,他们私底下传言先皇,哦不,是太上皇,恐怕当初太上皇真的是机关算尽才保住了那套田黄冻石文房用具里的一小方镇纸……
别说四王相聚,便看如今仅是先皇,安王,逸王加一个云先生便乱成了这样,若是再添上一个睿王……
手落入了温热的掌心,自纷乱的思绪中回神,沈澜清当先想起的竟是那段宫闱传闻,不禁摇头失笑。
事显见是议不成了,不如带着他的沈卿先行避开这场诡异的风波,免得遭受池鱼之灾。
岳煜无声的攥紧沈澜清的手,不着痕迹地缓缓向帐外挪动,边挪边传音入密,含着笑揶揄:“沈卿胆子倒真是愈发大了,竟敢当着面笑他们,你就不怕父皇他们四个立马放下成见,联手收拾你?”
“……”还别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稍微想象了一番那副场景,眼尾紧跟着便抖了抖。
沈澜清回握住吾君的手,也不去解释方才笑的不是当下的剑拔弩张,同样传音入密,平静而笃定地道,“有陛下给臣撑腰,臣怕什么?”
“此话虽合朕心意,然,朕不能不提醒你……”岳煜瞄了一眼对峙的父皇、伯父和师父,又扫了一眼同样拽着岳贤悄默声往门口挪的靖王岳灿,“他们四位,不管哪位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你,朕都不能拦着……”
沈澜清敛笑,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臣知道。”
紧了紧掌心,岳煜微微弯起唇角,低笑:“不过沈卿且放宽心,若真有那时候,朕自会陪你一起挨着。”
“陛下,且先别急着往嘴上抹蜜……”沈澜清扬起眉眼,睨视君主,“今日这连番的事故,闹得臣心底里迷惑的很。看眼下这情景,想必也议不成事了,不如先离了这御帐……”
“娘子又想审问为夫?”暧昧地揶揄着打断了沈澜清的话头,岳煜心情愉悦地扬起了唇角,“那可得好生找一处视野开阔,光线充足,却又背风人少的好地场儿。”
72、师父威武 。。。
愿望十分美好;现实百分残酷。
别说是视野开阔光线充足背风人少的好地场儿;御帐的门帘都没碰着,他们这准备偷溜的四个小的就被那乱成一锅的四个老的给定在了原地。
“啧!要不怎么说徒弟是师父的小棉袄呐……”人影微闪;逸王岳昀兀然拦在沈澜清与岳煜身前,捏着下巴;似笑非笑,“为师刚起了让你俩替我和云无涯过上一场的心思;你俩就手牵着手准备出去比划比划了……”
“……孝心着实可嘉,然;你们出去前不该先跟为师打个招呼么?”
“师父……”止住挪动,沈澜清神色从容地看向岳昀,面不改色地解释;“我们没想离开御帐……”
“只是猜着您们似乎需要更大的空间来叙旧;这才往边上靠了靠。”
“小沈大人所言甚是,而且……”靖王岳灿颔首附和,“逸王叔,贤哥儿身上带着伤,侄子又只会几下子三脚猫功夫,指定护不住他,免得他挨不住那么强的气势伤口破裂污了您、父皇、云先生以及大伯父的眼,这才……”
“嗤!伤?能有无涯伤得重?”阴冷地盯了一眼岳贤,岳暤冷声打断岳灿的话头,目光无甚情绪地扫过沈澜清,定在岳煜身上,低斥,“放着正事不往心里去,尽惦记着那些用不着的,你可还有为人君的样子?”
当日岳暤和云无涯兵分两路,岳暤在军中监看战事,云无涯回靖王府救睿王,结果人未救出,云无涯却被萧南北打成了重伤。
萧南北那人,着实难对付,无计可施之下,只能飞鹰传书找了岳昀过来。
自云无涯带伤归来那刻起,岳煜心中便积着一团火,一时间烧不着直接罪魁萧南北,便先烧了间接祸首及其家属——靖王父子二人身上。
至于岳煜,不过是岳暤见他那么打紧沈家嫡长子,看不过眼,顺便殃及了他那尾鱼而已。
自幼伴在父皇身边,自家父皇是什么性子,岳煜心底一清二楚。
不过是一句冷言,岳煜心底下全然没当回事儿,于玄色衣袖下紧了紧掌心的手,岳煜木着脸,恭声认错:“父皇息怒,儿臣知错。”
“哼。”岳暤冷哼,正要继续发作。
岳昀便嗤笑着将岳暤窜到嗓子眼儿里的话头堵回了他肚子里回了炉:“岳暤……”
“我再跟你重复一遍,沈澜清是我徒弟,你适可而止啊!”
敢骑在圣宗岳暤脖子上拉屎拉尿,拉完还能全手全脚悠然而退的,天下间唯有两人——绝情刀客云无涯和逸王岳昀。
前者,是圣宗的心头肉,分分合合,几经生死,好不容易才把人完完全全攥进了手心里,自是疼进了骨子里。
后者,是圣宗的连骨筋,两人同胞不同命,自幼分离,好不容易得以兄弟团聚,因形势所迫他又欠他良多,只看他为了将二人的兄弟关系能摆上明面给岳昀至上的尊荣,便在功成之后硬生生用言官的血将双生子染成了祥瑞,便能知道他会将逸王纵容到什么程度。
当然,就算岳暤不这么纵容,岳昀也不会省着他,一准儿会骑在他脖子上拉得更凶残。
在别人眼里,岳暤是至高无上的君主,需顶礼膜拜;在岳昀眼里,岳暤不过是个麻烦精,相认近四十年,岳暤一直在给他添各种各样的麻烦,从未间断过,着实欠虐。
所以说,阴差阳错间,沈澜清其实得了个很是不错的师父,虽然这个师父有点奇葩,闲着没事有点爱折腾人,但却是个护短又强大的好靠山。
不耐烦看岳暤挤兑那两个算是被他亲手撮合到一起的小的,岳昀索性顺便帮岳煜开始收拾眼前这唯一一座岳煜不敢用任何手段应对的障碍:“先别绷棺材脸,挤兑岳煜之前你倒是先想想,岳煜之所以会如此,根源在何处。”
“依你的意思,为人君不守君主本分,他还是有理的……”岳暤冷着脸盯向岳昀,“做父亲的教训教训自己的儿子,难不成也得瞻前顾后?”
“啧!打住!千万别跟我提那些大道理,一听见我就脑袋瓜子疼!岳暤你也知道,在我心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岳昀玩味地笑,笑容中那别有的深意道尽了言语间的未尽之意。
许是想到了往事,岳暤神色稍有动容。
岳昀趁热打铁,笑着揶揄:“再者说了,自幼耳濡目染的,岳煜想不长成如今这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