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果断、他的卧薪尝胆、他那异于常人的智慧,又有谁人知晓?
既然“昭废帝”已死,自己便可以换一种生活。
于是李鹤松从此改了名字叫陆沉。
“小公子,过了金陵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不留下玩几天?”伺候陆沉的太监问道。
“不必了,直接赶到封地便好。”陆沉回答。
这时候,陆沉还不知道,金陵有个很重要的人他这一生必须要去遇到。
倘若这一刻他决定留在金陵玩几天的话,也许我们这个故事就不用继续了。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会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然后和那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金陵的小巷子里,度完一生。
可惜他没在金陵停留。
于是他还是那个阴险狠戾的人,还是会断送掉许多人的生命,还是发誓有一天要重回京都夺回王位,使自己不再是可笑的“昭废帝”。
所以,我们的故事也还是要继续,还是要腥风血雨勾心斗角。
只是希望他们相遇的时候,不要太迟。
作者有话要说:太监为了立幼子为帝,便把排在前面的皇子全杀掉,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发生在唐朝,具体应验在哪个倒霉皇帝身上我忘了噗。而且皇帝也确实要问那个太监喊“阿父”。历史就是这么残酷阿鲁。
第二章
于是,陆沉马不停蹄的赶向了万里外的东南一隅。
因为他要尽快的控制那里、他要再一次的卧薪尝胆。然后有一天,率大军杀回京师。
于是他便错过了一整个烟花三月的江南春。
我们可不能错过。
想要成就万代功名的就随他去成就万代功名吧。
诸位看官且与我在江南停留。
就像一只鹤儿兀地落在了屋檐下,不肯走。
你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干果蜜饯店的掌柜注意那孩子很久了,在自家店前来来回回晃了好几趟。要说是偷蜜饯的?也不像。
也不知是个子太矮还是头发太长,一头漆黑的发丝几乎拖了地,只是用一条白色发带在脑后轻轻束起。穿一件月牙白色的圆领袍裳,洗的微微发旧。一双上翘的丹凤眼时不时地朝蜜饯店瞟来。
掌柜买卖之余,余光总能扫到这么个白晃晃的小影子,可怜巴巴的不肯走。
“大叔——”
孩子终于鼓起勇气朝掌柜的搭起话来。声音,是江南孩子常见的吴侬软语。
“想吃蜜饯吧。”掌故的顺手给他抓了俩。
“不、不,我不白吃你的。”孩子摆摆手。
“哦?”掌柜笑问。
“我可以帮你把招牌补好,然后你再给我些蜜饯子。”
掌柜诧异,走出店外看自家招牌。确实,梨花木的招牌被江南常年的细雨浸得朽了一角。只是很小的一角,平常不注意就看不到。掌柜的心想这有什么可补的,于是笑道,“招牌不用补了,几个果子不值些钱,我请你吃就是了。”
“不行的,我爹说不能白吃人家的。”孩子固执道。
“看你的样子还不到十岁吧,能补好招牌吗?”
“补的好!我看了,你的招牌角上再多雕一对鸳鸯就正好把朽的地方削掉。”
“你雕得出鸳鸯来?”
“怎么雕不出?还有仙鹤、貔貅、观音菩萨……我都雕得出来。”孩子涨红了脸。
这下掌柜的作了难,他原本就不觉得自家招牌有什么好补的,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脸面薄,还固执。也不知鼓了过大勇气来问自己讨果子吃的。
掌柜的终究不想驳了这个孩子的面子,苦笑道,“那我替你把招牌取下来吧。”
“嗯……”低着头红着脸的孩子小声应了一声。
江南的民风淳朴,老掌柜到隔壁木匠店取来梯子,同儿子一起把招牌取了下来。
小孩子蹲在地上,掏出一支小刻笔,在招牌上认认真真地描起鸳鸯来。
掌柜的在背后看着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招牌都大了他两倍。
“你注意点,别让他伤着了自己。”掌柜小声对儿子说。
儿子犹豫,“这小孩儿……真的雕得出鸳鸯?”
老掌柜抚着胡子苦笑道,“只盼他别把咱家招牌拆了就好。”
于是掌柜和儿子在铺子里卖蜜饯干果,小孩儿在一旁刻一对鸳鸯。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对面长干巷贺家的。”
“是在洛水村教书的贺先生?”
“嗯,那是我爹。”
“哦,那你是‘大鹤’还是‘小鹤’?”
“我是‘小鹤’。”孩子笑眯眯的回答。
在洛水村教书的贺先生有两个儿子,一大一小,都白白净净的,于是大的被街坊叫做“大鹤”,小的叫做“小鹤”,也算与他们的姓谐音。
渐渐熟起来孩子就放下了原本的拘谨。一直笑眯眯的,喜欢和人说话谈天,闲暇喂他一个果子蜜饯也并不推辞。你若要看看他雕的怎么样,他便会整个人遮住说,“看不得、看不得。”你含笑问他为何看不得?他却会笑着反问你,“你见过妆红刚画到一半就见人的美人儿吗?”
第一天打烊时孩子没能雕完,仔仔细细的拿布盖好,可怜兮兮的对掌柜说,“虽然我没办法把它带回家,但是你也千万别把布揭开吓唬它。”
“哦?吓唬它?难不成他活了?”掌柜玩笑道。
“就是活的呀,只不过现在它还不够漂亮,还见不得人。你若是突然把布揭开就会吓着它,让它难为情。”
斜阳下,掌柜的看着那个离去的小孩,仿佛已经把自己的心许给了一截木头。
第二天天刚亮,掌柜就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敲得很轻,仿佛是在为自己这么早就敲门打扰人而难为情。但是声音一只没断,隔一会儿,“哒哒哒”三声,又隔一会儿,“哒哒哒”三声……
掌柜的赶快穿好衣服去开门。
孩子穿的还是那一件月牙白的衣裳,肩上斜背了一个小布包。
“我、我来把那对鸳鸯雕完。”
“吃饭了没?”
“嗯,吃了。”孩子点点头。
迫不及待的走去自己那对鸳鸯跟前,停下来,蹲下,小声自语道,“鸳鸯、鸳鸯该醒啦。”小心翼翼的把布揭开,望着那一对儿鸳鸯,含着笑、怜爱的望着。
木头特有的清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木屑在阳光下飞舞、发光……
下午的时候,鸳鸯雕好了。孩子离近看看、再退两步离远看看、转到左边看看、又转到右边看看。边看边傻笑。
掌柜的与儿子也站在那里仔仔细细的看着。
刀法自然不及那些有多年功力的雕刻大师,但是这对鸳鸯就真的像活了一般,一只转头梳理着羽翼,一只紧紧地贴着另一只,羽毛相互交错着,纯然可爱。
“反倒是我家招牌上的字配不上你这对小鸳鸯了。”掌柜夸道。
孩子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着。
重新把招牌挂好,三人继续背手看着。
小小的鸳鸯,挂在高处就看不太清了。但是孩子依旧仰着头看着他的小鸳鸯傻笑着。
也许路过店铺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两只卧在招牌上的小鸟。
但这又有什么呢?有多少开在偏僻山边的无名之花,自顾自的便开了,开的倾城倾国、笑靥芬芳,却又孤芳自赏,开得够了,便悄然凋落,化作春泥。
正如这小小的孩子,也在静静地开着,开在无名的江南小巷里。
拎着大包小包的干果蜜饯,边走边吃,高高兴兴地回家。
爹爹下乡教书,还没回来。顿时松了口气,因为爹爹布置的《论语》还不会背,回来就得挨骂了。
蹑手蹑脚的猫到书房,哥哥果然正在读书。
从后面走过去,掏出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一种蜜饯,突然的塞到哥哥嘴里。
哥哥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却只得把蜜饯吃了下去。
弟弟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先给他个好吃的总不会骂我了吧。”
“平安你又去哪儿鬼混了!”腾开嘴的哥哥生气的问道。
如意算盘落空,名叫平安的孩子低着头小声嗫嚅道,“去给你带好吃的了呀。”
“哪里来的吃的?”
“帮卖蜜饯的罗掌柜修招牌,他送的。”
“论语会背了吗?”
“……还不会。”弟弟小声回答道。
哥哥皱眉,把《论语》递给弟弟,便转过去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平安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夹着《论语》出去了。心里想的是接下来玩儿什么呢?
“爹爹今天晚上回来。”
平安刚要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哥哥补充道。
心情顿时跌到谷底,愁眉苦脸的打开论语的第五章公冶长。发现自己连读都读不好……
“哥——哥——”拖长了音,讨好似的叫着。
哥哥面无表情的翻了一页书,装作没听见。
“好哥哥,教教我读吧。”走过去,拉着衣角可怜兮兮的叫着。
“不教。”
“教吧、教吧、我天天给你带好吃的。”
“不稀罕。”
“怎么会有你这样见死不救的哥哥呀,孔子的书你都白读了嘛!”
“你才白读了。”
“对啊,我就是白读了,但爹爹还是逼着我要读,读不会了还要打我,打我了娘就伤心。哥哥你不希望娘伤心吧?”
哥哥叹了口气,招招手示意弟弟把书拿过来。
说歪理他永远说不过弟弟。
于是读书声从书房中传出,哥哥念一句,弟弟跟着念一句。
午后的阳光斜斜打在桌子上,打在两个孩子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月牙白色圆领袍衫,都是母亲在新年时缝的。长着一模一样好看的凤眼,哥哥的儒雅俊秀、弟弟的干净无邪。
真的像一大一小两只鹤儿。
书房只有一把八仙椅,小鹤索性坐到了大鹤的怀里。大鹤举着论语念一句,“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小鹤也跟着念一句“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大鹤问他。
小鹤眨巴着眼睛摇摇头。
大鹤蹙眉,耐心同他解释……
“温玉、平安,吃饭了。”母亲喊道。
“哎!”平安从哥哥腿上跳下来开开心心的去吃饭。
名叫温玉的哥哥收拾好笔墨纸砚也吃饭去了。
晚上爹爹还没回来,母亲便把平安唤来,“娘总觉得你长个子了,来量量看到底长没长。”
平安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家里有一堵墙,专门用来量他和哥哥的个子。
“温玉也来量一量。”
哥哥不情愿的走过去。
兄弟两个并排站着,哥哥一动不动,弟弟又是垫脚又是挺胸。
母亲一句“这我还怎么量?”
弟弟也乖乖的不动了。
“娘——”
“嗯?”
“是我长得高还是哥哥长得高?”
“自然是哥哥高呀。”
“不对不对,我是说,今年我长高的多还是哥哥长高的多?”
“自己看吧。”
孩子转过身来,今年他八岁了,于是墙上画了八条线。哥哥十三岁了,于是墙上画了十三条线。
平安看着自己的身高,旁边对应的是哥哥八岁时的身高。自己和哥哥八岁时一样高。平安觉得很满意,因为这样他十三岁也就可以长的像哥哥现在这么高了。
然后他一直看着哥哥,就知道最后自己能长多高了。
不知不觉中,几条小巷的各个角落都渐渐布满了孩子的雕刻。
姑娘家窗户上的凤凰,比翼双飞;
老爷爷晒太阳坐的八仙椅,四只椅子腿上都雕了卷云纹;
大户人家门前的大石狮子旁又多靠了一只小石狮子;
人来人往的朱雀桥上,每一个扶手都细细刻了一枝梅花一片春色;
张家茶楼的柱子上多了一片柳两只燕、王家当铺的招牌上多挂了一串蛤蟆叼着金元宝……
江南虽是小户人家,却也是有着一分雅致一分闲淡。不然那一棵树一盆花们又是何人栽培?
于是,大家也都容得下这么个小木匠。
若是打开门,看见他正在自家门上雕一对门神,却也并不打扰。到中午的时候,端来一盘桂花糕给他,希望他雕的更好看些。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长干巷住着个小木匠,名叫平安郎,雕什么像什么。
就在贺平安在江南的大街小巷雕刻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时。远在万里之外的陆沉,过的却是水深火热的生活。
东南还未开化,部落土著众多。刚一去,陆沉一行便卷入了部族之间的战争。
原本李阖派去软禁监视陆沉的侍卫们全乱了阵脚。
很快,陆沉把这些人都收为自己部下。
如果说在朝堂之上的斗争更多的是心理战的话,那么在东南,便完完全全是冷兵器与冷兵器的斗争。
好几次陆沉都差点没能活过来。
但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却渐渐地能拿起了大刀长枪,能拉开了两百步的弓箭,能一骑当先挥舞着大刀喊着“杀呀——”
他是一个天生的战士、天生的领导者。凭着自己的强势打败了诸多部落。
当陆沉把东南十八个大小首领的头颅都挂在自己帐外的时候,
贺平安正在认认真真的为邻居家的孩子雕一对儿小鸭子。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总算是把两个我喜欢的少年都描述清楚了,但是之后该发生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两个少年就像两条平行线过着他们互不相干的人生,然后再某一天忽然相遇,两条线变成了一条线。
我很期待着他们的相遇,我觉得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孩子如果遇见了该是多有趣。
但是,也不急着让他们遇见,人生很长,时间足够你爱。
第三章
趴在地上,正在张家酒肆的柱子底部刻一对喝得摇摇晃晃的小鬼。自己也觉得这对小鬼喝得醉醺醺的好不滑稽,就“咯咯”笑了起来。
“小平安,你刻在那里谁看得见呀,还不如刻在招牌上。”酒店的小二道。
“小鬼就该溜墙边儿……”平安边刻边自言自语。
在地上趴了一天,像只猫儿。刻好了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叮铃——叮铃——
抬头注意到一个银色绣球一般的风铃挂在房檐上摇摆。
平安仔仔细细的望着那串风铃,就像母亲种的绣球花一样好看。
微风中,圆圆的绣球不停地转动,太阳折射在每一个角度,形成不同的花纹。平安就一直看着那个绣球,想把每个花纹都看清楚。
于是这孩子就一直这么站在酒肆的正门前,呆呆地站着。
来往酒肆的人们也都会绕过他进进出出,并不引以为怪。
平安从小就是这么个性格。有时也会看着天空看一天,边看边傻笑。他私下里把云彩看做了天上仙人在人世间投下的影子。
一朵,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另一朵,是散发弄琴的嵇叔夜;还有一朵,是广寒姮娥、是桂树和会捣药的小兔子……
然后随着云彩的飘散、聚合,这些仙人们便也有了故事。
“张大叔、张大叔,这个绣球是谁做的呀?”
“那我可不知道,我爹说这个绣球已经在我家房檐上挂了一百年了,至于是谁做的,只有我爹的爹才知道了。”
“这绣球名叫因果,其实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