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农民当然选择向朝廷借钱,而不是地主。
如此一来,农民的压力大大减轻了,朝廷也间接挣到了地主的钱,一举两得。
于是在青苗法施行的前期,效果非常好,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财政充足。
可是到了后期,青苗法就渐渐变味了。原因有两个。
第一,由于战乱,农民没有一个好收成,连朝廷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息都交不上了。地方官怕影响自己政绩,便强迫农民交钱。
第二,有些地方官员为了饱中私囊,随意提高利息、额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勒索。
最终,富户被勒索成了贫民,贫民家破人亡。
当时青苗法一出,贺温玉就觉得这是个苛政,倒不是因为他高瞻远瞩能看清其中病弊。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朝廷居然要与民争利!
结果青苗法果然出事了,于是贺温玉更生气了。他饭也不吃了,对任槐说道,“你们那个知县是谁?我们现在就到开封府告他去!”
任槐已经把人家给杀了,自然不能说出来,他摇摇头,“没用的,我们那县太爷后台很硬,告到天王老子那也没用。”
“他一朝廷命官居然还有后台,结党营私更是该抓!走,一起去开封府。”
任槐看着贺温玉,他没能想到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原来脾气这么大。最后,只得继续装可怜,“贺公子还请饶了小人吧,我们十几个人就是因为没交税才逃到京城来的,若是去告状恐怕自己就要先坐牢了。”
贺温玉生气的看着这十几人,“你们一个二个也都是堂堂七尺汗,难道就是因为怕坐牢,便肯放走一个贪官?”
任槐等人低头不语。
贺平安见气氛尴尬,便拉了拉贺温玉的衣服。
“哥哥。”
“嗯?”
“你这样太不近人情了……人家逃到京城已经很不容易了……”贺平安小声说道。
“你懂个什么?”贺温玉一甩袖子,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我、我、我……反正你就是不对!”
“我不对?我怎么不对?”
……
然后两兄弟的倔脾气全上来了,争吵了好久。
任槐看着争吵的兄弟俩,思绪飞了很远。
他突然想赌一把。
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人头落地。
“贺公子。”
“嗯?”
“我想通了,确实不能便宜了那狗官!”任槐忿忿不平道。
“好!”贺温玉说道,“我这就写状子去。”说着进了书房。
十多个和任槐逃出来的村民面面相觑。待到贺平安收拾完桌子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一伙。
一个人悄声对任槐说到,”任兄弟,这样会出大事的!”
任槐反问他,”你是想当乞丐还是当大官?”
那人一愣,”你这什么意思?”
任槐说道,”我看这青苗法早晚要完蛋,若是我们跟着这个姓贺的搞出一番明堂,博得皇帝老儿欢喜,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况且到那时候,青苗法是错的了,我们杀了那个鲁官人便是对的了!”
可惜事情远没有任槐想得那么简单,他们到了衙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贺温玉生气道,“我一个举人凭什么不能进去?”
当差的衙役忙赔笑道,“行,这就给举人老爷通报去。”
这衙役一个转身,进屋便跑到茶水房歇着去了,再也不理会贺温玉。
贺温玉与任槐等人还在那儿傻等着呢。等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衙役出来。
贺温玉对任槐说,“走,不在他这里浪费功夫了。我们找别人。”
众人跟着贺温玉一口气走到城西的金明池。
任槐抬头一看——谭府。
忙问道,“莫、莫不是谭相爷的府邸?”
贺温玉点头,“正是。”
“把事情闹到宰相府上恐怕不大好……”
“没事,我有故交。”
贺温玉说这“故交”当然就是谭墨闲了。
此刻虽然已经下午了,但是谭墨闲依然在睡觉。
“公子,公子。”小桐喊了谭墨闲两声。
谭墨闲其实听见了,但是他决定假装睡着了。
可惜小桐是个死心眼孩子,他站在谭墨闲的床边,喊了不下五十声“公子”。
终于,谭墨闲艰难的睁开眼睛,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了?”
“贺公子在门外说是要见您。”
“唔……”谭墨闲心情很沉重……因为他要起床了。他的胳膊撑着床边努力了几个回合……也就微微挣扎了那么几下,决定放弃了……
哎,这可不怪半日闲,奈何地球引力太大了,让他只好整日贴在这床板上。
谭墨闲对小桐说道,“算了,你让贺公子直接进来吧。”
贺温玉一进门,就看见谭墨闲那一副躺尸样。他走上前,皱眉问道,“谭墨闲,你这是怎么了?”
谭墨闲快乐的回答道,“赖、床、呗、”
“都申时了你还不起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谭墨闲开始转移话题。
贺温玉把状子递给他,“具体情况这上面写清楚了。”
谭墨闲艰难的把手从暖和被窝里伸出来,接过纸,一目十行的迅速看完。总结道——“好麻烦啊。”
然后他又把手缩回被窝,把自己裹得像一个海参一样,翻了个身,背对着贺温玉又睡下了。
贺温玉面无表情的看着谭墨闲,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暴起来一根。他抓住谭墨闲的被子角,哗啦——的给掀了起来。
谭墨闲整个人都缩成了虾仁,“小桐,快给我拿被子来!”
“哎、哎。”小桐忙跑上前来捡被子。
贺温玉默默踩着被子角,冷冷对谭墨闲说道,“谭公子,请起来。”
谭墨闲打了个喷嚏,转过来身,一脸微笑的说道,“贺温玉,要不我们绝交吧。”
“嗯?”贺温玉挑眉。
“这种事理论上你不该找丞相府吧,所以我们就假装没交情你看怎么样?”
贺温玉万万没想到谭墨闲为了赖床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他带着任槐拂袖离去,扔下一句话,“好,那么从今日起我们就算是绝交了!”
“哦对了,贺温玉。”谭墨闲喊道。
贺温玉回过头来。
“你旁边这个人——”谭墨闲伸出手指着任槐,“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事别和他混在一起。”
贺温玉生气道,“你凭什么说人家不好!”
“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啊。”谭墨闲悠悠说道。
任槐讪讪笑道,“公子还真是直性子,当着小人的面,便说小人是坏人。”
谭墨闲微笑道,“当然要这样了,你这种人不吓唬一下哪知道收敛?你说是不是?”
“不是说绝交了么。”贺温玉打断道。
谭墨闲点点头,挥挥手,“嗯,再见~”
(注:其实历史的青苗法还是挺好的啦,为了情节需要,我把青苗法的弊端夸大了。其实本人还是王安石脑残粉来着……正上高中学历史的同学们也不要被我误导了……)
第四十三章
后来贺温玉又闯了一次衙门,这次他见到了府尹大人。府尹大人摆摆手,“这种事我管不了。”
贺温玉说,“你管不了我就去都察院,都察院管不了我就去宫里告御状!”
府尹大人心想年轻人火气真大,然后说道,“贺公子,你一个举子,又是江宁府的解首,何苦为了这等事断送了自己大好前程?”
贺温玉见开封府不管,又跑到御史台、大理寺、谏院等七八个地方告状,结果处处碰壁。
但是死心眼的贺公子才不要放弃呢,他黑着脸回到小鹤书店,开始想对策。
小平安看哥哥很生气,就懂事的端茶倒水扇扇子。
贺温玉抬头道,“平安,你刻雕版快不快?”
贺平安拍着小胸脯道,“一天十版,快得很。”
“好。”贺温玉将状纸递给他,“把这个刻出来,印个五百份!”
“要这么多?”贺平安问道。
“嗯,我要全京城都知道这青苗法是暴政!”
平安在一边刻着,贺温玉对任槐说,“明天你随我上御街,先把这状子发到各个衙门口,然后就是那些人多的脚店……”
平安说,“我也想去。”
贺温玉瞪了他一眼,“你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我才不是凑热闹的,我是要帮你的呀。”
贺温玉心想,明天发这么多指责朝政的谏文,不被杀头就算好的。怎么可能带上贺平安。于是说道,“你不许去。”
“就要去!”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两个兄弟又吵起来了。
最后,平安气哼哼的刻字去了。他想,不给哥哥一般见识,哼。
晚上的时候贺平安就把五百份印好了。
任槐看着那厚厚一沓纸,咂舌道,“你怎么印这么快的?”
平安得意的回答道,“我有机器呀~”
贺温玉看着那纸,还算满意,没把字刻难看了。然后看到最后,贺温玉的手一抖,只见整篇谏文的结尾处,多了五个字——贺平安刻印。
字体端端正正,秀挺而又固执。
贺温玉叹气,他忽然想起,上京前父亲嘱咐过他的,要好好护着弟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决定就此作罢。
但是,再想想那些因为青苗法而家破人亡的人们,他知道,决不能放弃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平安。”
“嗯?”正在刻兔子的平安歪着头看着贺温玉。
贺温玉拍拍他的脑袋,默默说道,“哥对不起你。”
“没事。”平安回答道。他知道哥哥要做的是一件危险的事,他也知道,哥哥做的事是一件对的事。可是自己却帮不上太大的忙。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患难与共。
因为父亲说过的,要他好好护着哥哥。
第二天,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贺温玉那篇论青苗法祸国殃民的谏文传遍朝廷上下、大街小巷。五百份还嫌少,许多书生纷纷抄写与众人传看。一天之内,京城至少流传出上万份谏文。
贺温玉往返于闹市与书馆,他又让弟弟加印一千份,准备分发到太学院等处,好来鼓动太学生同自己一起发倡议。
可是贺温玉没有想过,如此一个推广至全国的法案,后面会牵扯到多少数不清的利益关系。
一时之中间朝廷大震。某些在暗地里操控全局的人也开始坐立不安……
贺温玉站在会仙楼二楼,在他的周围,围了一大群人,多是不识字的平民。贺温玉把谏文念给众人听,他们其中许多正受青苗法之害,无不拍手称快。
“公子小心!”
忽然有一冷箭从窗户直直的朝贺温玉飞来。
贺温玉一个偏头,箭贴着耳朵飞了出去。
会仙楼一片大乱,众人落荒而逃。贺温玉往窗外望,正见几个人蒙着面提着刀往上跑。他忙下了楼,冲出后门,回头望望任槐等人,说道,“分头跑!”
十几个人分散开来,任槐等人都是虎背熊腰的汉子,跑起来就没了影。于是蒙面人开始集中追捕贺温玉。他穿一件白晃晃的衣衫,好认极了。
贺温玉专往人多的地方跑,没想到这群人肆无忌惮,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提着刀要人性命。
贺温玉跑了很久很久,他大口喘着气,喝着了一肚子的风,手捂着肚子跑。速度也越来越慢,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跑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终于,脚一软,他瘫坐在了地上。
恍恍惚惚的,看见许多人提着明晃晃的刀朝自己走来。
贺温玉苦笑。昨天他还在想,自己也许会被抓到大牢里,也许会被杀头……但没想到死亡原来可以来得那么快。
也罢也罢,舍生取义,死而无憾。
忽然一个黑影冲了出来,拉着贺温玉的衣领就跑。
这人跑得好快,拖着没了力气的贺温玉。
贺温玉看着他,宽大袖子的青灰色儒服当风而舞。
“谭墨闲。”
贺温玉认了出来。
谭墨闲没有空理会贺温玉,他轻轻“嗯”了一声,一路狂奔。
贺温玉想,原来床都懒得起的谭墨闲其实是可以跑这么快的。
他们在繁华的汴京城里狂奔,跑过宣德楼、跑过左掖门、跑过朱雀桥、跑过相国寺……风过耳,一切喧嚣归为静寂,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两个书生理论上是跑不过杀手的。但谭墨闲是个聪明人,他左顾右盼的寻找着最出其不意的道路。整张汴京地图早已了然于心,他不停的计算着和追杀者的距离,某个路口拉开一点,某个路口再突然靠近一点,以此来影响对方判断。
最终七八个刺客全被他跑迷路了。
站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谭墨闲与贺温玉都大口喘着气。
贺温玉说,“我们不是绝交了么。”
谭墨闲苦笑道,“贺大公子,你饶了我吧。”
“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了?”
“可不是嘛。”
谭墨闲是个懒人,可是每次遇见贺温玉这不省油的灯,就能把他给累个半死。误交损友啊误交损友。
就在两个人歇息的时候,突然听见许多人跑进巷子的声音。
贺温玉警惕的看着来人,然后松了口气。
红色衣衫,金色铠甲,是京城的禁军。
贺温玉说,“谭墨闲你快走。”
“那你怎么办?”
“他们是禁军,不会要我性命的。估计就是送到大理寺之类,正好我也想面见圣上。”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大理寺呗。”
“不行你给我走。”
“就不走。”谭墨闲笑着,一屁股坐地上了。
“快走。”贺温玉踹了他一脚。
“不走。”谭墨闲坐得稳如泰山。
……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禁军头领问道。“贺温玉你犯得可是妖言惑众、扰乱朝纲的大罪,你可知罪?”
贺温玉没有回答他,拍拍衣服,走向前。
禁军头领指着谭墨闲,“你是何人。”
谭墨闲微微一笑,“我是同党啊。”
贺温玉无可奈何,两个人伸出手来,准备被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禁军头领身形一顿,倒在了地上。
只见巷子后面忽然冲出几人来,一瞬间万箭齐发。
谭墨闲眼疾手快拽过来刚死那人的尸体挡在自己与贺温玉面前。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二十几个禁军纷纷倒地而亡。
贺温玉看着一地的尸体,头皮发麻。
只见原先想杀他的蒙面刺客,此时又出现在眼前。拖着长刀,一步一步逼近。
贺温玉说,“谭墨闲,这次你真的要逃了。”
“不逃。”
“快逃!不想活了啊你!”贺温玉朝谭墨闲吼道。
谭墨闲微笑着看着贺温玉。
原先,生与死他都不太在意。甚至,他心里是更偏向一点死亡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把活着看得这么重要了。为了活着,他可以在战俘营里卑躬屈膝,也可以慌不择路的跑遍整个汴京城……
于是,就在这么个命垂一线的境地里。
谭墨闲望着不停说“快逃快逃”的贺温玉。
他伸出手来,把食指压在贺温玉的嘴唇上。
嘘——
“贺温玉呀,你这个人还真会惹麻烦。”谭墨闲望着步步逼近的刺客,轻轻说道。
不过还挺好玩的。
“我是惹了麻烦,所以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