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破阵的手段也忒霸道了,说不定是天生神力兼之利器直接毁了阵型。懂得大千的人咱们可都认识。”刘老儿道。
“不会。”公子觉得仿佛自己被侮辱了一样,“我的阵靠利器是绝对劈不开的。”
刘老儿只得不语。
“莫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自语,“毫不迂回的直线破大千阵连我自己都做不到……这人定是个神人!”
刘老儿摇头,他还是觉得是“天生神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于是两人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
不一会儿,树丛里冲出一个身影,踉跄两步,才站定。
墨发、白衣,背着个小布包,是个小小的孩子。
二人愣愣地看着平安。
于是平安也愣愣看着二人。
父亲教导自己要有礼貌,于是平安率先打招呼道,“叔叔、伯伯好……”
刘老儿想着自己刚才推断的“天生神力”,在对比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儿,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只有那个公子还痴痴问道,“敢问仙童尊姓大名、师出何处?”
“仙童”是什么意思?夸我的?平安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叫贺平安。”
“师出何处”又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平安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是在家爹爹教的。”
“那还敢问令尊尊姓大名,所学又是何门派?”
“我爹爹叫贺筝,他教我的《论语》……不过我学的不太好……”
公子围着平安转了好几圈,最后叹气问道,“那你是怎么破我的阵的?”
“把墙拆了。”
“你不可能拆的开。”
“拆的开的,每一堵墙都留有破绽。”
那公子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他费尽心思布的阵,自诩天衣无缝,竟被一孩童评价为“每一堵墙都有破绽。”
于是三人来到阵前,平安为他们演示如何破阵。
搭阵的墙用阴沉木所制,是一种比金石还顽固的木头。那公子为了精益求精,连一颗钉子都没用,整堵墙全都靠各自形状支撑,紧密咬合、环环相扣。如果没有诀窍,纵有千人也推不动那墙分毫。
可是平安却是知道诀窍的——这和找到绣球的“因”是同样道理,只要找到最关键一块木头,从正确的方向抽出,整堵墙便散了。
平安已经将那绣球解开过三千次了,此刻只是轻轻扫一眼,就能从千万块木头中找出关键一块。然后再轻轻抽出,轰——一堵墙就倒了。
那公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老头哈哈大笑。
平安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和那个绣球一样,这堵墙也是公子故意留下破绽让他解开的。
“你这小孩儿倒是伶俐,可替伯伯我出了口恶气!”刘老儿一面拍着平安的脑袋一面玩笑地看着那面红耳赤的公子。
那公子名叫谢紫玉,在墨家十个弟子中年纪最轻排行最末,却是当今天子近臣,平日里神气极了。刘老儿是他的师兄,但是除了戏谀的时候,他从没正正经经叫过一声师兄。
“小娃娃你来山上是干什么的?”刘老儿又问道。
“给明阳散人送酒来了。”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惊诧。
于是平安就把明阳散人的纸条递给他们。
“确是师父的笔迹……”
“但是师父百年未曾下过山……”
“明阳散人……还活着?”
平安打断了二人思绪。
春天还未到,墨子山上的腊梅开得分外可爱,圆圆胖胖,星星点点。未化的白雪整整齐齐排列在枝干上,像一件专做给腊梅穿的新年衣裳。
孩子绕过层层叠叠的梅花树,看见了独坐在清潭边上的老者。
“爷爷,您要的前朝酒。”
老者一回头。
比雪还白的孩子,双手捧着一壶酒,笑眯眯的望着他。
“你会喝酒吗?”老者问道。
“不会。”孩子摇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我叫人来送酒就是想与他对饮的。”
“那……你教我吧。”
“好,你来。”老者笑着冲他招招手。
时隔百年,前朝酒带到。
第五章
于是就把平安交代到明阳散人这里,本作者也就可以放心了。
交代完一个孩子的故事就来接着交代另一个孩子的故事。
这回,我们跳到四年后,也就是陆沉十六岁时开始讲起。为了使诸位渐渐了解这个孩子此刻的情况,我们换一个路人的角度来讲。
巴扎只是恒山部的一个小头目。
此刻他站在陆沉的帐外等待着,手捧着大首领的头颅等着。
东南山区群山峻岭,往往陆沉攻下一个山寨,却是无法守住的。
守住山寨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寨里的原住民屠杀干净,这样,派几十个亲信就可以守住了。
于是当陆沉兵临城下的时候。恒山部的首领自杀,让巴扎捧着自己的首级去乞降,以求整个部落得以存活。
望着挂在帐外的十八颗头颅,巴扎自嘲地想,第十九颗首级倒是自己送上门的。
当首领自杀的时候,巴扎没有一丝的感动。他有的,只是恨。恨自己的弱小。
原本他就准备带上余部拼死到最后一刻,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要像荆轲那样,带着将军首级,亲手杀了陆沉。
“将军请进。”
巴扎挺起胸膛,藏在怀里的匕首为他壮胆。进入帐内,巴扎第一次见到了令东南二十三部落闻风丧胆的陆沉。
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毛皮披风,整个人很削瘦。没有山上人的精壮,面色比纸还白。
陆沉有一种巴扎从没见过的气质,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十分沉稳。白的略显病态的面容却透漏出来一股气势,几分皎洁、几分沧桑。眉飞双鬓,目若星光,鼻翼坚挺笔直,两片薄唇仿佛永远不会笑。
此时,陆沉正在练字。每天清晨练字是他人生中不多的兴趣爱好之一。刚来东南的时候,每天刀光剑影、人心惶惶,连一副好的文房用具都没机会找齐。此时有了自己的地盘,日子稍稍好过,才有心思置办这些。
但是陆沉练字有个奇怪的毛病——从来不用墨,只是蘸着清水便在纸上写起来。谋士们每每见他默默写了一天字,厚厚一沓宣纸干了之后便仿佛什么也没写,都大为不解。
“巴扎将军来了。”陆沉连眼睛都没抬,淡淡说道。
巴扎见他松懈,心道,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便快步向前,“我家首领的头,献上了。”说着,一手托木盒,一手在其后默默掏出匕首。
忽然肩一沉,身体不自觉地重重跪在地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分别压制住了巴扎的肩。
陆沉放下笔,白皙的手隐没在宽大的黑色衣袖里。
一步一步走向巴扎,蹲下。拿起掉在地上的头颅细细端详。
“巴扎将军可知当刺客最重要的是什么?”陆沉一边把玩那颗头颅,一边问道。
巴扎抬起头,怒视着这人,不说话。
“是必死的决心。”陆沉道,“我若是将军,刚才一定会与这两个侍卫拼死,即使双手被制住了,也要咬断他们的脖子。即使头颅被按下,也要抽出匕首血溅百步、惹得对方一身腥臊。而绝不会向将军这般跪在敌人面前,枉费了首领一颗大好头颅。”
一席话说完,陆沉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次刺杀并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客观评述罢了。
陆沉蹲在巴扎面前,使得巴扎有机会细细端详这人。相貌明明是少年,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阴沉。陆沉仿佛觉察到了巴扎的目光,原本一直低垂着的眼睛忽的抬起,留露出亮光。
巴扎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再放我一次,看我杀不杀得了你。”
陆沉嘴角一弯,竟笑了。
巴扎预料了很多情况,比如陆沉勃然大怒,拖他下去问斩,或者还像方才那样面无表情、不阴不阳的说着话……
但是他没想到,陆沉会突然笑了。
只是笑了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但是那一瞬间,却教人惊心。巴扎说不清那一笑夹杂了几种表情,他只是忽然注意到陆沉的右眼下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虽是伤疤,却又像极了美人眼下泪痣,更衬出这人美好的眼形。
“我自然是要放了将军的,否则对将军说这么多话作甚?”陆沉拂袖离去,“只盼下一次将军能带着山寨众人一齐杀上来,每个人,都抱着血溅百丈的必死之心。”
放走了巴扎,谋士林仲甫走来陆沉跟前。
“将军为何放了他,还用激将法逼他与我们作对?”
“嗯,不仅要让他和我们作对,到时候还要败给他。接下来的半年,所有大小战都要败给他。”
林仲甫皱眉,思索良久,“在下不解,将军之计怎看都是有弊无利。倘若今日收服巴扎,整个东南便在将军掌控之中。倘若连打半年败仗,将军估计要少了一半领地。”
“少一半都算好的。”陆沉淡淡的说。
“那……在下实在不解,请将军解惑。”
“你不是谋臣吗?不解便自己好好想想。”说罢,陆沉招手让他下去。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陆沉不喜欢把自己的谋策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谋士。
他走到挂在帐中的地图前,算计着自己这半年会损失多少领地。
一个女孩子蹑手蹑脚的进入陆沉的帐中,两旁侍卫并不阻拦。她探头进来,看见陆沉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就想吓他一下。
蹑手蹑脚的靠近,走到陆沉的背后,突然重拍陆沉的肩。
陆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女孩正想笑话他,被他的眼神盯着却愣住了——
那是一双想要杀人的眼神。鹰一般锐利,泛着寒光。
而陆沉腰间的佩剑,也出鞘半寸。
看清女孩,陆沉收敛目光,把剑也合上。
“小曼,以后莫要这样吓我。”
“噢……好。”女孩还愣着。
“我这个人防范心理很强,说不定会失手杀了你。”
“……知道了。”
女孩原本是想逗逗陆沉玩,没想到会变成这么尴尬,赶快就逃掉了。
这名叫小曼的女孩,正是陆沉的妻子。
各位可能惊讶,陆沉怎么已经有妻子了。
这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小曼名叫符小曼。是已经在东南称王的符镇远的独女。
符镇远,原本是绿林出身,十年前独霸东南自称“东南王”。
而那个时候,朝廷还是宦官当权的年代,朝堂斗争刘怀德尚且顾暇不及,怎还经受的起东南大乱?干脆一纸诏书,封符镇远为“东南王”,以示安抚。
于是这些年,东南大小部落纷争不断,却没一个人敢惹到符镇远的地盘上来,此人俨然东南二十三部落的老大。
符小曼是符镇远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宠得无法无天。
那日,符小曼听说有两个部队正在浪头山上打仗,好奇心遂起。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打仗呢。
偷偷带着一个丫鬟,跑到浪头山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原本,符小曼只想要看个热闹,没成想,却卷入了战场的中央。
陆沉站在高处望,他已经包围了敌军,此刻不过是缩小包围圈合剿罢了。
忽的,他看见包围圈的正中央有一抹鲜红的身影,在灰色的敌军铠甲中是那么的显眼。
只见一个身穿红纱的姑娘在战场之上躲闪。心道,怪了,看衣着应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但为何会被卷入这战场?在困兽一般的敌军之中,恐怕不多时便被误杀了吧。
但是这与他陆沉无关,他只管继续围剿敌人,再过半个时辰鸣金收兵。
“将军——”骑着快马的林仲甫赶来,“符镇远的女儿落入敌军之中了!”
陆沉皱眉,符镇远掌握着大半个东南,如果他的女儿陷入战场身亡一定会与自己为敌的。现在还不是与其为敌的时机。
但是眼看那个小姐命不保矣,“仲甫,你有什么办法?”陆沉问道。
林仲甫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包围圈,散开敌人,符家小姐尚有逃跑的一线之机。”
“不行。”他陆沉与敌人在浪头山厮杀多日,眼看要得胜,怎能为了一女子放走敌人?
心里骂这符家小姐坏事,陆沉上马、拎起长枪向敌阵冲去。
“将军万万不可!”林仲甫在他身后阻止。
万万不可?除了自己杀进去还有什么办法?如此,即使没能救着符家小姐,也可以告诉符镇远,自己亲自杀进敌营,已尽全力。对方便不好说什么。
符小曼跌坐在地上已经起不来了,为了躲避马蹄,她东跑西窜崴着了脚。此刻只恨自己贪玩,平日也不肯好好学习功夫。一身的红衣陷在泥浆里,时不时有马蹄几乎踏来。
忽然,听到自己的正前方有惨烈的杀戮之音。
抬头眺望,只见一黑袍黑马的将军手提一杆长枪正杀来。
每一枪便是一条人命,所到之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顷刻间,这将军便到了符小曼眼前,身后,是被斩杀的百余人的尸体。
符小曼仰头望着这人,面颊溅得一串血迹,目光透露着阴鸷。
“上马。”这人冷冷说道。
符小曼愣着了,从小到大哪个人对她不是笑脸相迎,哪有这样的?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将军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拎上马来。
然后,又厮杀出去。
符小曼坐在这将军的身前,虽不时有敌人杀来,却总在长枪范围内命断。即使身上溅满了鲜血,心里却无比的踏实。微微的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轻轻的,在万千敌阵中也并不慌张。
将符小曼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将军便不再理她,而是去清点伤亡人数。
从他人口中符小曼得知,这将军是陆沉。便是万千军中,可以轻取上将首级的陆沉。
渐渐天色变晚,符小曼还穿着那件溅满鲜血与泥浆的衣裳,在风中瑟瑟发抖。
陆沉忙完事物,朝她走来。见她这个样子,叹气,脱下自己的黑色披风为她披上。
“张杨,去山下买些女子的衣物。”陆沉吩咐手下道。
符小曼披着披风靠在树下,如果平时,别人这么对她爱理不理,她早生气了。但是这次却很高兴,高兴这人看似冷淡,其实对她却这样细致。
但其实符小曼不知道,陆沉只是担心符镇远看见女儿灰头土脸的回来会迁怒自己罢了。
买来衣服,在这大军之中却没个地方可以换。符小曼尴尬的看着陆沉,旁边有许多将士看着她都笑了。
陆沉无奈,只得将符小曼带入自己帐中。
“有水、有木桶,小姐沐浴更衣,晚上住在此帐内就可以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小姐回去。”
“那……你怎么办?”
“还有其他帐子。”
符小曼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住在一个男子的房间里。
但是,害羞归害羞,强大的好奇心使小曼忍不住想要探索陆沉的房间会是怎样。
结果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特别朴素这点。帐中只有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唯一多出的是两支笔,一沓厚厚的宣纸,每一张都皱皱巴巴的,看得出,已经用清水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