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不能冒这个险。
“胡扯,你当写字先生的时候一天就写几十封。”
“那不一样……”
“对了贺平安,你不要做木工了。”陆沉道。
“那我干啥?”
“和我去卖布。”
“卖布?为什么卖布?”
陆沉说,“因为你不是说了,要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平安一听就笑了,“你还记得。”
“我自然是记得。”陆沉说着,找来纸笔把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写给平安看。
“关于卖布,首先便是制作织机的问题,至少达到一千台的规模。然后是雇佣人工,你说新织机和旧织机的用法完全不同,需要教人用,同时聘请工匠做修护。也就是说前两年我们是挣不到钱的,还会赔钱。但是第三年情况会完全扭转,我们会代替江南织造成为最大的纺织行。这时候就要考虑运输了,如果运输线畅通,我们甚至可以和京城织造总局抗衡。贺平安,你会不会造跑得快点的车?”
平安点点头。
“江南到京城,几天能跑到?”
“十天。”
“那车好做出来吗?”
“不好做……”
“不行,你得想办法让它好做,要让每个工匠都能做出来。”
平安点点头。
“然后就是海上那条线了,丝绸销往琉球诸国利润可翻十倍,但是海路凶险,船一翻便是血本无归。我需要抵得了大浪的船,同时成本不能过高。”
……
陆沉就这样讲了很久。
平安问,“那我们以后就是做生意赚钱吗?”
“是。”
“那怎么让大家都懂机巧呀?”
陆沉道,“织造厂需要很多人工,若想代替江南织造,织工起码达到一万人的规模,这样,就有一万人懂得织机这门机巧了,还有造车造船这些行业都需要人工维持。我们的生意做得越大,天下懂机巧的人就会越多。而这些人原本出身农民,此刻转变成工匠。随着工匠越来越多,天下的形势也会逐渐发生改变,机巧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可以和如今这个以儒学主导的天下抗衡。”
平安听陆沉说完,虽然似懂非懂,但是心里莫名其妙的踏实极了。他问,“陆沉,那需要多少年才能让人人懂阵法、会机巧呢?”
陆沉说,“我们有生之年应该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啊……”
“但是几百年以后的人就能看到了。”
人的性命只有几十年,只够做一个开始。之后,还会有几百年的动荡、一代代人的奋斗与孤注一掷、以及那些精彩绝妙的故事……
但是你和我,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江南小巷子里,作为整个故事的起点,这已经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了。
“几百年……”平安道,“那陆沉,是八百年还是五百年?”
“我哪知道。”
“嗯,那就是八百年吧。”心里想着自己做得会是一件八百年的大事,平安很高兴。
“陆沉你说八百年以后的人还会记得我们吗?”
陆沉说,“应该记不得了,有这么多王侯将相都记不过来,谁会记得两个商人。”
然后平安觉得有点失望。他忽然想,人的一生还真短呀。
但同时也很长。
长到足够做那么多事呢。
从素不相识爱到百转千回柳暗花明。
陆沉突然扛起贺平安就走。
“咦咦咦你干什么!”突然就头朝下的小平安吃惊问道。
“吃饭。”
“放我下来,街坊会看见!”
“看见就看见。”
“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你把我扛起来是干吗……”
“我想你。”
然后平安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傻笑了。
后来呀,大家都知道写字的陆先生和箍桶巷的小木匠是一对儿了。
后来的后来,贺筝也知道了。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自然是少不了,陆沉说正好我们能住一块了,然后他们就住一块了……然后再过了几年关系缓和,贺夫人给儿子说情、贺筝无可奈何只得默认……这些都不是本文的重点。
我们重点来讲一讲罗敷姑娘的感受。
罗敷姑娘虽然听说陆先生和小木匠有一腿了,但是还抱着“说不定是误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的侥幸心理。
但是这天,罗敷姑娘在细细的小巷子里遇见了迎面走来的陆先生与小木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小木匠平安率先打招呼道,“秦姑娘好。”
罗敷愣了半天结巴道,“你、你们这是……”
平安突然一指陆沉,“这就是我娘子!”
对待情敌决不能手软。
于是罗敷姑娘果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直直看着陆沉,长眉深目,身形挺拔,腰间悬着一把长剑……
等到贺平安与陆沉走远,罗敷姑娘还呆呆站在原地,然后世界观开始噼里啪啦的崩塌。
其实贺平安经常对人说陆沉是自己的娘子,陆沉从来不反驳他。因为陆沉觉得与平安争论谁是相公谁是娘子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无聊。
陆沉想,白天他喊自己几次娘子晚上就要他几次。
然后等过了几天,罗敷姑娘心态平静了,她还是不能接受……她想不是贺平安在开玩笑就是自己幻听了。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太奇怪了……
直到她一次又一次的遇见上街买菜的陆沉、买布打算缝衣服的陆沉、与一群大婶讨论织布技巧的陆沉……
后来罗敷姑娘再遇见贺平安与陆沉走在一起都会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扭感。再突然脑补一下陆沉小鸟依人的靠在贺平安肩上……简直惨不忍睹无法直视。
由于把攻受关系搞反了,罗敷姑娘被困扰了一辈子……
第八十二章(大结局)
这年,陆沉与贺平安去了一趟京城。生意越做越大,是时候来京城试水了。
既然到了京城就讲一下贺温玉与谭墨闲吧。
贺温玉的人缘一如既往的不好,谭墨闲一如既往的帮他收拾烂摊子。
谭宰相已经默默接受了自己家断子绝孙这个设定……全城人也都知道贺三元和宰相家的懒公子是一对儿。
但是就在全城人都知道贺温玉是断袖的这个大形势下,贺温玉却不觉得自己是断袖。
谭墨闲也曾旁敲侧击过,“那你干嘛一直不成亲?”
贺温玉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只没遇见合适的人家。”
“贺温玉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你爹娘劝你成亲的信加起来得有八百封了……你确定只是没遇见合适人家?”
……
陆沉与贺平安来到京城,谢东楼请他们去会仙楼吃饭。贺温玉与谭墨闲作陪。
酒席间谭墨闲看着贺平安一会给陆沉夹菜,一会给陆沉讲悄悄话,以及“你嘴上沾了饭,我给你擦干净”这种经典桥段。
再回头看看自己身边横眉冷对的贺温玉……
酒席结束的时候,伤心的谭公子跑去问陆沉,“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可以这么听话……”
陆沉说,“不听话的时候就绑起来。”
谭公子认真想了一路,觉得凭自己这种多年不锻炼的体质应该是没有能力把贺温玉绑起来的……
最后伸出援助之手的是谢东楼谢大人。
几天之后便是上元灯节,谢东楼带着谭墨闲去凤鸣楼。
两个人在顶楼正喝着酒,突然听见楼下鸡飞狗跳。
贺温玉这是第一次来妓院,刚跨进门就迎来一群投怀送抱的姑娘,黑着脸一个一个推开,质问老板谭墨闲在哪。
上顶楼,贺温玉一脚踹开门,就看见谭墨闲正和一个舞女眉来眼去。
拉起谭墨闲就走。
谢东楼笑问,“贺三元,你这是做什么?”
贺温玉黑着脸道,“大昭律例,朝廷命官不得在坊间狎妓!”
然后全场都愣住了,没人知道居然有这么条律例。谢东楼知道有,但是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太祖在世时这条律例就已经形同虚设。
而现在,据太祖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贺温玉一口气把谭墨闲拉回状元府,问道,“你去那干嘛?”
谭墨闲说,“去找漂亮姑娘呀。”
贺温玉拿起一个茶碗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滚!”
“别生气嘛,我不就是去一趟凤鸣楼?”
“你不许去!”
“啊?为什么?”
“你你你天天住在我家、吃我的、用我的、怎怎怎么还能出去狎妓!”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眼睛都红了,就道歉,“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去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去。”
谭墨闲笑了,他一把搂过贺温玉,亲了上去。
贺温玉推了两下,没跑。就站在那让他亲。
“你说为什么?”谭墨闲反问。
抬头,正看见满脸通红的贺温玉。平日里透露出的那股傲气已然全无。原本好好一双入鬓眉此时耷拉下来,扭在了一起,一副傻样。
谭墨闲趁他还傻着,抱起来接着亲。扒开衣领,一路亲到锁骨。
“贺温玉,其实喜欢男的没什么可丢人的。你看,我不就喜欢男的嘛。”
……
上元节的晚上,陆沉与平安也在街上闲逛。他们打算第二天再走。
这天街上的人很多,映得御街就像一条金龙。一队队的花车在街当中游行,孩子们围着跑来跑去。
贺平安一只手拿着吃的,一只手牵着陆沉的袖子。忽然开始放烟花了,一朵一朵接连不断,映得天穹都是一片斑斓。
平安仰起头看得痴了,连走路都忘了,也没注意到陆沉的袖子从自己指间滑走。
陆沉低着头往前走,他原本懒得出来,是贺平安把他给硬拽出来的。走着走着感觉到袖子一轻,回头看,贺平安已经不见了。
皱起眉头,往回走,找贺平安。可是这天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仅仅汴河两岸就挤了几万人,在这么多人中去找贺平安简直大海捞针。
陆沉逆着游人走,摩肩擦踵,半天才走出去三步不到。于是靠边沿着汴河走,差点没被挤下去。
历尽千辛万苦,走回到御街最繁华的地方。人更多了,陆沉都不知京城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他穿过了千千万万的身影,却没有一个是贺平安。
挤来挤去,挤到烟花也散了、花灯也熄了。街上的游人渐渐变少了。陆沉的步伐越来越快。
其实,他现在只要回客栈等着贺平安回来就好了。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自己必须把贺平安给找出来。
先跑回客栈,贺平安果然没回去,说不定也在找他。然后往大相国寺跑,以前贺平安最喜欢去那儿。
宣德楼、左掖门、东角楼、潘楼……陆沉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但依然找不到贺平安。
待到游人散尽,店铺也开始撤摊子。陆沉已经在街上跑起来了。风过耳,对岸灯光映入河面。大口大口喘着气,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变得明灭跳动。
陆沉忽然在想,自己当初时怎么认识贺平安的来着?
两个人的身世背景完全毫无干系,人生经历也截然不同。原本该无半点瓜葛才对,于是,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对了,想起来了,自己当初在桥上随随便便的就把他给遇着了。
今天却怎么找也找不着。
在夜晚的汴京大街上奔跑着,心里面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世上的人很多。京城有一百五十万,天下有一亿五千八百万。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就是贺平安。
即使把这一亿五千八百万人全都遇着一遍,最喜欢的还是贺平安。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朱雀桥。
走到朱雀桥就遇见了贺平安。
一袭的白衣,腰间挂个白瓷兔子,正偎在朱红杆栏上往河面看。嘴里还啃着糖葫芦。一副悠哉悠哉。
陆沉气喘吁吁的朝他走来。贺平安看见了,扭过头,“陆沉你跑哪去了,我都找不到你。”
陆沉皱起眉头,“我还想问你。”
“别皱眉呀,找着了不就好了。今天街上好几万人呢,还能遇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贺平安弯起眼睛笑了,唇红齿白。
他伸出手来,在陆沉的眉间轻轻一点。冰冰凉凉的。
“别皱眉了,听见没?”
平生相见即眉开、平生相见即眉开。
后记
所谓最好的人生呀,无非是在这五千年以来最好的一个年代里,你十八、或十九、站在最好的一座桥上、遇着个最好的人,与他一起终老长干。
【完结】作者的自言自语
呼~~~~终于写完了。
番外篇大家不用等了,也许一个月以后、也许十年以后我才会写。总之我会挑一个心态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时候再去写。
“最好的年代遇见最好的人”,每次我自己自言自语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开心的笑起来。
很多人说我写得虐,但是想表达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东西呢。可惜文笔还不够好,出了不少漏洞。后面写得也太心急了,过渡不够自然。
这个故事写了快一年,让大家也追了整整四个月。
哎,我写东西就是这么慢。其实平安与谢东楼还有好多人物都是在我脑子里活了好多年的人物了。
小鹤是高三那年在北京的时候出现在脑袋里的,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硬气一些,因为北京就很硬气呀。后来我阴差阳错的来了南京上学,小鹤就成了现在的软趴趴。
很幸运的是我发现了长干巷,长干巷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我个路痴找了好久才找到。现在是个河边公园,里面雕了好多嬉戏玩耍的古代孩子的雕像。因为“青梅竹马长干巷”嘛。
当时我莫名其妙的好感动呀,我想一千年前小鹤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呢。
然后去年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很伤心很伤心,真的是那种快死了的伤心。然后一个恍惚小鹤就走到我跟前了,我还记得他拍着我的脑袋对我说别哭别哭。我知道我是在做白日梦,但是他说的话都带着热气,拍我脑袋也带着微弱的力度。
于是我知道他活了。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故事。
噗,真是好文艺腔的一个过程呀。
陆沉是我落笔的一瞬间才出现的一个人物。我从来没想过这么个人物,但是他是我写起来最舒服也是最喜欢的一个人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后很感谢我阴差阳错的来了南京,不然就没有长干巷了,也没这个故事了。原本打算在北京过一辈子的,当初的行李都还扔在北京,我以为我还会回去。
但是最后来了南京,现在打算找个江南的二线城市过一辈子。北京的行李就这么扔了吧……哈哈,这点和陆沉一样呢。
后来呀,和我约好了一起考北京的学校、一起去故宫的好朋友来南京找我。她倒是留在北京了。
中山陵夫子庙什么的我都没带她去参观,我就带她去了长干巷。
长干巷很长很长,不愧是叫长干。我觉得自己走了至少有两个小时,也可能是我走的太慢了。
我一边走一边给她讲小鹤的故事。我随便指了个地方就对她说,“嗯,没错!小鹤家原来就住这里。”然后走着走着发现原来路还有这么长,后面的柳树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