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博尔基亚终于和迷你版天使能够和睦相处了,现在那姑娘坐在他学生的肩头踢踏着腿,一点都不像个淑女。不过有了天使在博尔基亚身边守护着,他也能放心自己的学生离开了。
“老师,您要小心卢克莱齐娅。”上船之前,他的学生突然转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可能都低估了她,她能成功上位,不是一种偶然,而是长期谋划的结果。我不了解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她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和这样的人朝夕相伴,老师您务必要提高警惕。”
他对卢克莱齐娅虽然有一定的戒心,但也仅此而已。现在博尔基亚失势,他对公主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至于说宗教方面,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并不非常惹人注目,与其从他这里下手,不如去讨好僧侣的领袖。他向来信奉无用是最安全的状态,只要他不去招惹公主,公主未必有那个闲心来对付他。
如果说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妹妹吧。但妹妹跟卢克莱齐娅公主的关系向来很好,也用不着他操心。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博尔基亚的处境更不安全,“别说我了,你的情况可比我糟透了。”
“我有天使呢。”博尔基亚扯了扯肩上女孩的裙子。
一只天使可不怎么保险,但他暂时又做不出更多来,无奈,他只得摇摇头,给了学生一个拥抱,“你多保重。”
“老师也请保重。”
流放的人都上了船。那是一艘很小的划桨船,今天风向好,船夫升起了带着补丁的可笑船帆,让小船乘风而去,最终消失在蔚蓝的天与清澈的海之间,如同驶入了堆积在海平面上的白白软软的云朵里。想到未来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得不到博尔基亚的音讯,他不由得感到些许落寞,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决定前往皇宫,检查下妹妹的情况。
、63第十一章(6)
回程的路途是用走的;他平时不大在外行走,虽然来到新月国度几年了,却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融入到这片土地一般。
相比恢弘的白城,伊斯坦更小巧玲珑也更精致秀美。这是一个充满个性的城市,盘山的道路弯弯曲曲,石子铺成的小路总是被前方拐弯处的建筑所遮挡;然而回头望去却又能将伊斯坦外港令人心旷神怡的海景尽收眼底。虽然街道上总是热闹非凡,拖车搭成的简易摊铺以及沿街开放的商店无不吸引着流连的顾客;却因为巧妙的分割,而不显得乌压压一片堵得人心慌。
伊斯坦的居民大多生活得很满足;他们并不富裕,也要为吃穿用度而发愁,但他们懂得生活。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有自己的特色;虽然他们都喜欢洋葱头样式的窗户和十字镂空的墙面,但各家的装饰却不大相同。他走过一片爬着藤蔓的墙壁,一些外面挂着五颜六色的盆栽的窗户,以及一个窄小却很不搭调地种着一颗很高的椰子树的院落。人们的衣着也很丰富,这倒是件奇怪的事情,白城极少对服饰加以限制,可每个人都穿着窄口的衣裤,库萨教的信徒都穿长袍,却穿出了不同的花样。
他曾经感慨白城不愧为世界学术的中心,连普通居民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然而和伊斯坦相比,白城却又显得不那么有文化了。库萨教很重视基础教育,无论男女,无论出身,都可以在学校里学习几年,而且不需要付学费。宗教学校还会为远道而来的学生们免费提供住宿和食物,虽然学校里不教一些很高深的知识,却能保证库萨教徒基本上都识字,都能读书。而新月国度的印刷术发展较早,书籍在这里的普及率,比白城还要高出一些。
因为教育的普及,库萨教的信徒大多有着很强的政治参与热情,这也是为什么国王要承担那么多的民愤的一个原因。每周五的寺庙集会是例行的议政活动,因为是在宗教场所内举行,连女性都可以参加,政府有什么新的政策,参与国事的僧侣们也会告之群众,如果人们有什么不满,僧侣也能向政府转达。过去新月国度的政治结构内,宗教组织一直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样的局面在博尔基亚的父亲在位时发生了改变,僧侣们被排挤在政治之外,因此就造成了上下层之间难以进行有效的沟通。而到了卢克莱齐娅公主掌权,事情再一次有了变化。僧侣们重新得到了重用,他们的意见很受公主的尊重,因此在向下宣传时也尽说公主的好话,弄得城内一片喜气洋洋。不得不说,博尔基亚父子对僧侣作用的忽视,是导致他们改革阻碍重重的因素之一。
不过僧侣们都坚持过去的传统,反对改革,如果要排除僧侣的不良影响,就要彻底摧毁国内的宗教势力,但这样做一来是伤筋动骨,二来国王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完成这项任务并且还能稳定住局势。因此改革之事从一开始就很难行得通。
这样一路走来,刚到王宫,便被告之公主要召见他。
公主在掌权之后,还没正式召见过他,今天突然想起这事儿来,也不知是什么用意。想到博尔基亚便是在这天离开伊斯坦,他莫名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召见的地点是在往常议会开会的地方,博尔基亚在位时他来过几次,都是看见议员们热火朝天地商量着新的法案。今天来诺大的会议室却是空荡荡的,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来的早了,公主还没到,只有一个侍从在旁边斟茶倒水。
他对时间把握得很准,这大概是一种灵魂天赋,仿佛他的灵魂能够与太阳相呼应,总是能知道准确的时刻。因此他知道公主其实迟到了,而且迟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可能是某种下马威,她现在真正掌握了实权,所以要摆一下谱。
然而当公主和一大票随从进来的时候,他感觉事情比他想象得更糟。
卢克莱齐娅现在穿得像个祭司,她以公主身份暂代王权,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只好给自己弄个宗教身份,为自己增加点权威。但跟在她身后的,却不是什么唯唯诺诺的大臣,而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大炼金师,“哲人”艾布拉姆。
艾布拉姆是个矮小而且憨态可掬的老头,靠着哲人石延长寿命的炼金师无法抗拒衰老,因此满脸都是皱纹。但大师却是个很有童心的人,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好奇,虽然没有笑容,却给人一种时刻都在微笑的错觉,走路非常轻快,一跳一跳的像是在脚下装了弹簧。一看见他,大师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瞪大了眼睛,神经兮兮地各种打量着他。
如果说大师的出现只是让他困扰,那么接下来抬着一尊好像不太重的箱子的卫兵就是让他忧虑了。公主命卫兵将箱子放到桌子上,示威似的瞧了他一眼,才让人打开箱子。
箱子里是一块琥珀,从个头来讲,应该是人造之物,而制造者,多半就是艾布拉姆本人。琥珀里封着的不是昆虫或者什么动物,而是一只天使。
他送给博尔基亚的天使。
“你做了什么?”他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琥珀里的女孩还维持着惊愕的神情,从她持剑的起手式和微微扬起的翅膀来看,似乎正要进攻。他简直可以想象在遭遇敌人的关头,这孩子正要如他所叮嘱的那般保护博尔基亚,却被意料之外的敌手给封进了琥珀。
“如你所见。”公主扬起下巴,倨傲地回应道。
“喂喂,不要无视我啊!”大炼金师突然蹿到了他们两个中间,用力挥舞着手臂,“明明说好的是我来问话的啊?”
大约公主也拿这个老小孩没辙,摆了摆手,将会议室留给他和艾布拉姆,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喂,小子,这是你自己做的吗?”见公主的人都走了,炼金大师赶忙将琥珀推到他面前,语气中满溢着期待和兴奋。
“是又如何?”他冷淡地反问。
“这简直是个奇迹!天才般的创造!难以置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炼成对吗?”大师跳来跳去地欢呼着,突然又指着他发起了脾气,“你是康菲尔德那个混蛋的徒弟?太过分了,那家伙的炼金术明明比我差劲的,怎么能教出这么厉害的学生?不公平啊啊啊啊啊!”
他感觉自己连心情恶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他的造物对吧?白银之子?”那老头转瞬间又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头发拉拉扯扯的,“这不可能!他提出那个计划的时候我就断言肯定是行不通的了,一幅拼图哪怕收集了所有的碎片成功拼出了原来的图案,也不可能和原本的画一模一样。你不可能是真正的白银之子!”
这确实是几何学者犯下的错误,妄图通过遗传的几率重新还原出上古时代的白银之子,然而狗和狗再怎么繁衍,也生不出一只狼来。
“和传说中的白银之子相比,我确实有着明显的缺陷。”他如此回答。
“但如果他的实验失败了,你又是从哪里获得的金之血呢?”老头趴回了桌子上,对着琥珀里的天使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毫无疑问是黄金炼成的最终结果,但……是怎么成功的呢?”
“……”对此他只能沉默。
“我知道了!”对方突然一拍桌子,“你!你不是、或者不完全是他创造出来的。你是某种更高级的存在,所以才能向下衍生黄金造物!坦白交代!你,到底是什么?”
所以说大师不愧是大师么,这么快就抓住了他露出的马脚。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将它收回来了。”他正要去关上箱子,艾布拉姆却抢先一步将琥珀抱在怀里,好像那是自己女儿似的。
“这可是我的战利品!”那老头抗议道,“它应该归我所有!”
“那就归你了。”不欲与炼金大师多纠缠,他正要离开会议室,向公主问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又停下脚步,“大师,您可知道这天使所守护的人现在如何了?”
“那个男孩?”正在对怀里的天使流口水的艾布拉姆抬起头,“他倒是战斗得挺英勇的,是个不错的法师,但人力终究有限,几十把十字弓对着他,船也被凿沉了,他没有获胜的希望。那帮野蛮人将他的尸体拆成好几块去喂鱼了,即使你有创造生命的能力也救不回来了。”
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桌子才没有跌倒。这一刻他无比希望索伦能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看看那孩子还完好无损。他早已失去了朱利亚诺,如今博尔基亚也离他而去,他便只剩下索伦了。
“我很抱歉。”似乎是发现了他的虚弱,大师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吗?”
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悲恸,他才勉强开口道,“我得走了,我的妹妹还在等着我告知她丈夫的死讯。”
、64第十二章(1)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该怎么告诉妹妹这个噩耗。想到上午送行的时候还见博尔基亚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不到一夕便天人永隔,他不禁悲从中来,恍惚间觉得命运弄人,再思及数年前对方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自己当时还因为对方拐跑了妹妹而气恼不已,转眼间世事无常;竟落得这般田地,人生大起大落;叫人不知如何面对。
然而当他来到妹妹的寝宫外时,却见公主的人马已经先一步捉住了他的妹妹。
“放开她!”见妹妹被几个士兵摁住;不住挣扎着,他的心骤然揪紧,连忙喝止住。
“凭什么?”卢克莱齐娅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拖着长腔问道。
“你已经杀了你的亲兄弟,现在连他的遗孀都不放过,你还有没有人性?”他望着公主打扮得精致的外貌,只觉得这女人心如蛇蝎,长得再怎么美丽也只能让人憎恶。
“哟,先知大人今天倒是挺有说教的兴致。”那女人讥讽地轻笑一声,又冷下脸来,“当年我凭白受人欺侮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说教?”
他不由得一噎,当年他又不在新月国度,这话说的太莫名其妙了。“若不是博尔基亚有心照顾你,只怕你现在还被人欺侮着,哪里有今天的风光?”说到这里,他更加为博尔基亚的遭遇愤愤不平,“你以怨报德也该适可而止一些。”
“哼,他不过是想把我包装好了当成礼物送到别国去,我能有今天都是靠自己挣来的。倒是你,”公主从袍子下伸出手,轻佻地抚上了他的面颊,“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在他面前的美言?”
“你若有心感激,”他侧了侧身子,避开对方的手,“就放了我妹妹。”
“哈!”对方发出短促刺耳的一声尖笑,“感激你什么?感激你看着我被人侮辱却束手旁观?待她们欺负够了才出来假仁假义地施舍恩惠?收起你廉价的怜悯吧!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一开始他有点听不明白对方讲的什么,后来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他初次遇见卢克莱齐娅的时候就看见她被女仆们欺负,但当时他不了解情况,不好贸然出面,却没想到原来公主早就知道他在旁边,并且还记恨了这么久。
“好吧,算我和博尔基亚对不起你,但这又和我妹妹有何干系?她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按照公主小肚鸡肠的程度,他也不敢保证妹妹不曾得罪过她,何况妹妹神经粗大,做事不走大脑的。
“就凭她是曾经的王后,凭她的肚子里说不定怀着孽种,我就有理由杀她一千次!”对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阴狠,忽又绵里藏针地说道,“你倒是给我个不杀她的理由啊。”
他仔细瞧着这位公主,卢克莱齐娅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虽然对他和博尔基亚早就怀恨在心,却一直隐忍不发,还能装出委屈讨好的模样,让他们放松警惕。而且她极有耐心,该隐忍的时候能忍住,这么一个手段了得的人,哪怕心狠手辣,也不是个胡乱杀人的人,只要她觉着不杀比杀了对她更有利。
思及此,他立刻有了主意,“没错,你现在大权在握,看似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但你没办法永远满足所有人,总是会有反对你的人,会有野心勃勃的人,他们会阴谋策划推翻你。你已经杀了博尔基亚,如果再杀了他的遗孀,就是逼着这群人用你所不知道的方式来推翻你,但如果你留着她,这些人就会聚到她身边,以前王后的名义来策划谋反。一群可预测的敌人,总比不可预测的要好,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她服下流产的药物,以绝后患。”
这番话说动了公主。对方不太高兴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昂起头,“算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不需要药物,只要叫人在她肚子上刺一下就行了。”说罢便转身要叫卫兵动手。
“你敢碰她!”他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强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