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庄秀才恨不得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慧福郡主压根没听到。可惜事实不如他愿,容妍的耳朵好的很,她听到庄秀才那段话,双掌相击笑着喝起了彩:“说的好!真是铿锵有声啊!不如本郡主将庄秀才那些师长同窗召集了来,且待我问上一问,大家可都是靠着媳妇的嫁妆过活,待嫁妆用完了便让她回娘家去搬银子来花的?”又笑着问庄秀才:“你家也有三个闺女,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了足够的钱财,将来好给闺女往婆家搬?”
庄秀才一张脸涨的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反驳的话都寻不出一句来。
他读书这么多年,如今所有的人脉关系皆是师长同窗,若此事真被师长同窗知道了,那以后也不必再出门与这些人打交道了。
而集齐这些人来评理,对于慧福郡主来说,恐怕是小菜一碟。
他站在那里,难堪的想着,林碧月虽然不懂诗词,可是若论起过日子来,当真是能干的,这些年家里一应开支事务几乎都是她在打理,倒也井井有条。
偏容妍还不准备放过他,见庄秀才默不吭声,又轻轻一笑:“瞧瞧,这么劳师动众的也不太好是不是?我这里倒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反正我家阿姐在庄家过的也不开心,不如咱们把嫁妆单子拿出来,我这就带了二姐姐与你和离,让她带了嫁妆回娘家,如何?”
庄氏母子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庄秀才更是质问她:“你……你凭什么要我们夫妇和离?”看不起媳妇又宠小妾是一回事,可是和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除了林碧月大字不识几个,不能与他红袖添香,别的上头庄秀才还真没什么可挑的。可是如今他身边有了现成的解语花小妾,只觉补足了林碧月的不足之处,这一妻一妾的日子倒也不差,他可没想过要打破现状。
容妍下巴一扬,笑的十分温厚:“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身边有个知情解意的小妾,我二姐姐算什么?你庄家免费的长工?还是自带工钱贴补的那种?”
她坐在那里之后,从头至尾倒是一句狠话没说,可是生生让庄氏母子出了一身的冷汗。特别是这句话一落地,那小妾便缩着身子恨不得让自己成为隐形人。
庄母声音低低道:“她……她就只会生些赔钱的丫头片子,就算跟我儿和离了,难道还能再嫁不成?”
没成想容妍这会儿倒是愿意搭理她了,笑咪咪道:“这事还真不好说。比如我多多的给二姐姐置办些嫁妆,再比如我阿爹手里那么多武官,总有年纪大些会疼人又娶不上老婆的,若是本郡主亲自保媒,保管二姐姐嫁的称心如意!谁若是敢欺负她一下子,本郡主便要他好看!”
她说的明明是旁的男子,可是庄秀才听着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总有种刀斧加身的错觉。
容妍观他脸色,还好心好意来安慰他:“秀才别急嘛,我这不是来找你麻烦来的。好歹我二姐姐跟你夫妻这么多年,将来你们一点干系没有,我找你麻烦干嘛?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有那功夫我还不如进宫去跟皇兄下几盘棋,跟他聊聊天什么的,也好过跑到你这破屋子里来坐着吃灰啊!”
她说的温软平和,甚至连一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言语之间全是要跟庄家撇清干系,庄氏母子却觉得,这话比追究庄家苛待了林碧月还要令人害怕,顿时母子俩的脸全都白了。
“郡……郡主……”庄母结巴了。
从来民不与官斗,哪怕她家儿子是秀才,可是与眼前的郡主以及她身后的娘家夫家来说,什么都不是。
庄氏母子犹自颤颤,林碧月泡好了茶过来,亲自给容妍斟了一杯:“家里没什么好茶叶,郡主别嫌弃!”见婆母与丈夫投来求助的目光,她心中好笑,面上却作懵懂状,又给婆母丈夫各斟了一杯茶。
庄母借机拉住了林碧月的手,摆出十分慈爱的表情来,道:“媳妇儿,郡主今日前来,说是要带了你回娘家去另嫁呢,你是怎么想的?”
林碧月惊讶的去瞧上座的容妍,那表情让庄母及丈夫庄士达相信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是慧福郡主擅自所为,心中不由升起一线希望,甚至连庄秀才也充满希冀的朝她投去温柔的目光,林碧月心中感慨不已。
夫妻成婚这么多年,抛去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庄士达从她手里拿零用钱温柔过之外,几时又得过他这般温柔的目光了?
当初年少气盛,总以为仰慕读书人的丰采,贴心贴肺的对一个人好,便能换来他的温柔以待。事实证明,她蠢的离谱!
她不懂他的世界,而他亦不屑于去关注她的世界。
若是嫁了开杂货铺家的少年,凭她的能为,至少日子能过的和乐,能让丈夫乃至夫家敬重几分。
她闭了闭眼,显出自从嫁进庄家之后从未有过的温柔顺从,几乎可以说是失去了主张:“我……我……”她偏不表态!
庄秀才只盼着她如往常一般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决定公布出来,可惜她却只拿目光瞧一瞧丈夫婆母,再瞧一眼上座的慧福郡主,完全是个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小妇人模样。
上座的慧福郡主似乎还怕她不肯跟自己走,几乎可算得上苦口婆心的温柔哄骗:“阿姐,你看看庄家,自你嫁进来这么多年,可有一点变化?家中虽有个七尺男儿,可是连个妇人家都不如,靠着媳妇儿生活,难道他是缺手啊还是断脚啊?堂堂男儿连老婆孩子也养活不了,真是枉为男人!让你生活的这般辛苦,不如你跟了我走,至于和离书——”至此她的目光方才冷厉了下来:“我料着他庄家也不敢不给!”
庄氏母子心头大跳——若是慧福郡主强硬干涉,要庄士达与林碧月和离,他们还真没胆子不同意!
哪怕庄秀才以后不准备走科举仕途之路,要在这上京城中生活,得罪了座上那一位,恐怕也不能落得个好。
“阿姐别怕,我让我阿爹在军中留意,再给你寻一门婆家,若是敢不疼你试试?!”
她这些话,方才已经跟庄氏母子说过了,庄氏母子原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林碧月能够留恋这个家,可是想想这些年对她的压制以及家中境况,又花光了她的嫁妆,想让她留下来,除了那三个闺女,还真没什么能留她下来的筹码。
况且这媳妇走便走了,以庄秀才的功名,倒可以再娶一门,可是若真和离,想要凑齐林碧月的嫁妆,都是难事,更何况以她们家的家底子,还寻林碧月娘家这样境况的亲家,那是别指望了。
林家如今家底子是真的不薄,又能攀上容国公府与慧福郡主,当难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亲事。
这下子亲事不成反做了仇家,且仇家是他们家完全惹不起的,如之奈何?
庄母想透此节,膝盖一软向着容妍跪了下来。
“郡主,我家媳妇儿自来能干,求你看在三个孩子的面儿上,还是不要拆开了我儿与儿媳妇!”庄母妇道人家,面子总没庄士达读书人的金贵,她是唱念作打惯熟的,立刻便服了软。
又推搡庄士达:“还不快去将孩子们唤来见见郡主。”说不定慧福郡主瞧在孩子面上,心一软便将林碧月留下来了呢。
庄秀才这会儿倒似活了,立刻从厅堂里出去,正瞧见容妍带来的丫环们哄着三个闺女吃糖说话儿,旁边庶长子眼巴巴瞧着,平日在三个姐妹面前骄横惯了,此刻当着这许多带刀侍卫以及丫环仆妇,能替他撑腰的都不在,倒不敢放肆了。
那庶长子也有四岁多了,瞧见庄秀才出来,立刻扑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袍角要糖吃。庄秀才此刻一脑门子官司,忙哄了他两句:“珙哥儿,你且等一等,阿爹一会儿出去给你买糖吃。”说着过来便要扯那三个闺女。
庄大姐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刻扯着两位妹妹往春雨身后缩。
往日若是没有庶长子庄珙在眼前,庄士达待她们姐妹倒也和气,可是若有那小妾跟庄珙在,她们姐妹便免不了要吃排揎。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动物,牢记着以前,见春雨又漂亮又和气,说话温柔还给她们糖吃,周围站着的这些带刀侍卫们都同她一路,立刻便将春雨归类为可亲近庇佑的一类人里了。
、154 认亲
庄士达在孩子面前;到底向有父威;只需沉着嗓子斥一声:“大姐儿;过来!”庄大姐儿便只能小心挪着小步走了过去。
她身后两个小的见大姐去过去了,也只能沉默着跟上,倒像一个藤上结着的三个葫芦,牵藤扯蔓无论如何都在一处。
庄士达带了三个孩子进去,庄珙见得阿父带着姐妹们进去,竟然不曾带着他进去;小孩子爱热闹;又是性格使然;他在家里向来得宠;便立刻毫不犹豫的跟着进去了。
林碧月见得三个孩子;只觉心中尤酸。
父母若是和离;其实对孩子不好。她自己如今身无长物,连嫁妆也被庄家人花用完了,到最后难道还要带着几个孩子去回娘家吃住,又或者跟着容妍去过活?
无论如何,她在庄家生活了七年,生活再艰辛也是自己的家,是真的未曾想过要和离了重新嫁人。
这点她告诉过何氏,想来容妍也必然是清楚的。
容妍向三个孩子招招手,红缨便过去引了她们到得近前,她拉过三个孩子来细细瞧,又从红缨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一一递了过去,都是准备好的见面礼,装在绣的精美的荷包里。
又引了庄大姐儿唤她姨母,庄大姐儿回头瞧一瞧林碧月,见她微微点头,便乖乖唤了一声,后面两个小的也跟着大姐儿唤姨母,只是庄家三娘子口齿不清,叫出来不够清楚。她又是小孩子心性,将荷包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一瞧,见黄澄澄的是对小金鱼儿,铸的十分逼真,拿在手里又沉甸甸的,便欢喜非常,立刻拿到了林碧月面前去:“阿娘阿娘——”
孩子的笑脸天真澄澈,让林碧月眼眶微酸,只低头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姨母给你的你自己收好。”
庄珙是家里四个孩子里最得宠的,这会子见三个姐妹都有见面礼,偏自己没有,立刻不依了,蹬蹬蹬冲到了容妍面前,质问她:“姨母,怎的我没有?”他倒还知道叫人的。
容妍见面前小霸王一样的孩子,也并不言语,目光微抬,身旁红缨已经喝了起来:“哪里来的小贱种,竟然敢胡乱攀亲?!”
那大着肚子的妾室见庄珙冲了过去已经捏了一把汗,急的直朝庄秀才使眼色,想让他将庄珙拉回来,她自己已经够打眼了,若是再窜到慧福郡主面前去,想来定然没好果子吃。反是庄珙只是个孩子,慧福郡主连庄士达都没有让外面站着的侍卫动手,想来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只是红缨这句话听到庄氏母子以及那妾室的耳朵里,真是非常的难堪。
“他……他也是你外甥哩……”庄母喃喃。既然认了庄家三个闺女做外甥,那庄珙也算是外甥了。
其实,按道理来说,被承认的妾生子也算是正室的孩子,叫正室的娘家妹子一声姨母,礼数应当,可是偏偏容妍不比林碧云来的那么好说话,她又不是林家亲生的闺女,主动权在容妍手里,她若是认便认了,她若不认礼法上完全讲得通。
都不必拿权势来压人。
“大胆!什么脏的臭的贱人生的贱种也敢往郡主面前来认亲?再胡说拉下去一顿乱棍打死!”红缨是宫里出来的,喝起人来架势十足,庄珙被她这声喝吓的直往后缩,立刻钻到了庄母怀里,小声告状:“阿婆,她们——她们欺负我!”意图拿出平日耍赖的架势来,让庄母替他作主。
庄母嘴里比含了黄莲还苦。
她如今是连儿子媳妇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了,更何况是替长孙“伸张正义”。
容妍坐了一会子,便向跟林碧月要嫁妆单子:“不如我们这就收拾东西,点齐了嫁妆回家。”她趁势将庄三娘子抱在怀里,摸了摸怀里小女孩子嫩滑的小脸蛋,冷眼瞧庄家母子的动静。
林碧月立在当地,面有踌躇之色,一时去瞧丈夫婆母,一时又去瞧容妍,容妍便笑:“其实我让二姐姐拿嫁妆单子来,不过就是为了让秀才跟你婆母心里有个底,免得说我身为郡主抢他庄家的财产,可自己家阿姐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也万没有留给庄家养野种的道理。”目光在庄秀才那妾室大着的肚子上轻瞟了一眼,索性开口中报了一串嫁妆。
她记忆力不错,当初又是跟着何氏打理过家中产业的,自然知道林碧月的嫁妆,转头便支使身边服侍的丫环婆子:“你们几个,去二姐姐房里看看,嫁妆还剩几何?若是没了,便拿庄家的钱财东西来抵,总不能让我林家的女子带着满车嫁妆嫁进来,光着身子从庄家出去吧?不知道的还当林家人好欺负呢!”
那几人得令,作势便要出去,庄母即刻跪着砰砰砰向容妍磕起头来:“郡主开恩,郡主开恩!我儿跟媳妇向来和气,并无和离的打算,求郡主三思!”
从心底里说,林碧月如今对庄士达是真的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她自来就是个要强的人,此刻若是真和离了,不论孑然一身回娘家,或者拖着三个孩子回娘家,对她来说都是下下之策,太过难堪了。她打从心底里不愿意靠着娘家过活,或者靠着容妍过活,被旁人指指点点,生活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说一千道一万,她是真的没有和离的勇气!
不过是凑和过日子,只要能让她舒心些便好,能压制得庄氏母子不得动弹便算满足。难道她还要计较当初一步错,此生步步错?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命罢了!
人在无力的时候,总愿意将这一切都归咎为命。
事到如今,林碧月宁可相信这都是自己命里注定。
容妍在上座见庄母服了软,跪在那里磕头,便知此行目标已经达成了一半。至于庄秀才,他此刻面上全是难堪纠结之色。也不难理解,他这样的读书人向来自视甚高,又岂会因为此事而对她下跪伏软?只那看着庄母磕头却全然不曾阻拦,形成默许的行为,可知他已然妥协。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带走二姐姐跟嫁妆,逼着你家儿子跟媳妇和离。”容妍等庄母磕头磕够了,这才漫不经心瞧着自己修剪的光秃秃的指甲开口。
自从生了小肉包,她是连指甲也不敢留了,生怕将他哪里划伤了。
庄母大喜,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当真?”
“自然当真!既然我阿姐不用和离,那她在庄家的日子必须要过舒坦了,她要过的不舒坦,我就只好带她和离,再寻个好人家过舒坦日子去。”
“我儿是读书人,待媳妇儿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