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楠与林碧落却气的不行,暗道这姓庄的书生不是什么好货,大过年的不在家陪寡母,也不苦读,竟然与伎子在大街上卖醉……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林碧月真应下了这门亲事,这伎子真将人送到门上来,她是道谢呀还是骂娘呢?
反正搁林碧落身上,这是绝对没办法接受的事。
她这样想,也不出奇,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可是触及社会规则的时候到底还没曾有过,被社会规则撞的头破血流的经验更是没有,如今还是个小毛丫头,哪怕开了三年店,可是封丘门大街那一带治安向来好,又是平民商铺旺地,只要你老实交税,老实做买卖,一般是不容易招祸的。
林楠的考量则更为实际。
魏媒婆说庄秀才自来读书厉害,在马行街一带颇有才名,况家中人口单薄,又无兄弟来分家产,家中靠着些薄田度日,每年佃户上门交租,另有庄士达替人誊抄些文稿,亦或替人代写书信等收取些小钱度日,另有街坊邻居每年春节写对联,婚丧嫁娶需写对联祭帐之时,也有谢礼。
庄大娘早几年还卖绣活,这几年年纪大了,眼花了,便不再做绣活,只勤俭度日。
他家日子倒并非过不去,只是比起商户人家来,银钱不趁手罢了。
假若庄士达真的能够一飞冲天,中了进士,吃了官饭倒好,林碧月嫁过去至少有指望,可是他若一直不中,难道林碧月便要守着这穷秀才度日?
林楠也是读书人,这三年间,林碧落掌家理财,他心中至为感激,哪怕她虽非血亲,却胜似亲姐,替他一手打理家业。假若林碧落不能撑起门户,林楠便想过,自己这样的家境,定然不是身负寡母重望继续苦读,而是早已经回家看铺子赚钱糊口了。
比之只须奉养老母的庄士达,作为林保生一脉的男丁,林楠肩头的担子更重,他上有三个姐姐,嫁资也不少,这些原本都是他应该考虑的,哪怕年纪小,也不能以此为借口,逃避家中重担。
万幸,他还有个阿姐能够指望得上。
因此,他不敢想象,二姐姐若嫁了庄士达,其人瞧着并非脚踏实地之辈,将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已经不知不觉被林碧落的思想影响的林楠,已经非常务实的想到了经济问题,而非林碧落所想的男女感情问题。这便是男女之间最细微的差别。
女孩儿都是感性的,考虑问题都是从感情出发,可是男孩儿一旦长大,便更为理性的考虑问题。
这天姐弟俩半夜回去,林楠就林碧月的婚事初次表态:他不同意这门婚事!
林楠态度之激烈,让林家母女三人初次正视这个一直被大家护在身后的小小少年。
何氏这晚还与林碧月讲了许多私房话,大致是关于婚后如何与婆家人相处的。这等私秘的话原本不必急于一时,不过林碧月论温柔忍耐不及林碧云,论眼光能力不及林碧落,人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何氏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放心她,便索性趁着还未嫁出去,传授些在婆家的生存秘笈。
哪知道林碧月心怀憧憬,又难得肯虚心听母训,母女正和乐之时,林楠却闯了进来,以家中户主的身份对她的婚事横插了一脚。
方才还耐心温柔的林碧月此刻气的脸都红了,冷冷一笑:“阿弟这是做什么?阿娘都没发话,哪轮得到你来说?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呀?”说着那目光便往林碧落面上瞟。
意思很明显,林楠向来听她的,林碧落这是教唆着林楠来破坏她的婚事了。
、第41章反思
林碧落也全然没想到林楠会挺身而出,此情此景;她也不能躲在弟弟背后装傻;再装下去林碧月这个躁性子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呢。
“二姐姐你误会了;今晚我与阿弟去庄家那边走了一趟;跟着庄秀才转了好大一圈;见他与人在九桥门市那边的会仙楼喝酒,醉后被伎子扶回家;阿弟这才反对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林碧月的声音都透着一股不甘;“这定然是你教唆着阿弟去的;不然他好好一个读书人,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干嘛,知道你能干,家里全要你养着,可是也没请你插手我的婚事吧?!”
被她劈头盖脸一骂,林碧落都傻眼了。
林碧落素来是个好脾气,与姐弟相处和谐,偶尔有林碧月掐尖之时,她也能容让一二,想法子化解姐妹之间的不和谐,像林碧月今日的情景还未出现过。
何氏见小女儿半张着嘴,一脸的委屈兼失落,说不出的可怜,二女儿却倔在那里,满脸皆不是高兴,她这当娘的只能开口安抚:“二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姐儿,她与楠哥儿去打听庄家,也是为了你好,怎么能这么说弟弟妹妹?”
林碧月见连何氏都帮着林碧落,那面上冷色又添一分,嘴里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往外抛:“知道三妹妹能干,挣的钱多,不论她是对是错,阿娘总归护着她。不管什么时候,在阿娘心中,三妹妹都是对的,我都是错的!从小到大三妹妹几时做过错事了?笨的总归是我!这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余地?什么事情又轮到我作主了?现在倒连我的婚事也要三妹妹来指手划脚,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我嫁还是她嫁?!她不乐意庄秀才,可我乐意,碍着她什么了?莫非是怕庄秀才万一考中了,将来姐妹间身份地位不一样这才下死力的阻拦?”
说着话,目光直逼到林碧落脸上来。
林碧落神色不动,只静静立在那里。
何氏却变了脸色。
在她心里,四个孩子皆不知林碧落的出身,可是她心里门清,二姐儿与三姐儿论身份,简直是笑话一桩!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是谁也不能确定他日万一凤还巢……况且,三姐儿心眼实,别看在外面做买卖嘴甜话多,可是待家里人那真是掏心掏肺,又体贴孝顺,便是没有这重身份,哪怕是个收养来的孤女,她也觉得这女儿养到了心里去,并不比亲生的远一分一毫,有时候还觉得,她贴心程度比两个亲生的闺女还要亲。
眼看着小闺女伤心失望的立在那里,二姐儿又口不择言,何氏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猛的抬手甩了二姐儿一个巴掌,立时在林碧月脸上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林碧月捂着面颊,似乎不可置信,连声都直了:“阿娘你打我?!为了她你打我?我就知道你一直偏心三妹妹,没想到偏心成这样了!”
林碧落心中一阵发凉,却也知道此刻自己若是上前去察看林碧月脸上的指印,恐怕她会更火,索性往后退了两步,语声凉且冷,一字一顿,将自己想要表达的说清楚,至于听与不听,全在她自己。
“二姐姐,我与阿弟去打听庄秀才,只是因为听得他素有孝名与才名,但是也不能听魏妈妈一面之词,便认定了他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阿爹不在了,我们姐弟更应该互相关爱。我不知道在你心里一直这样怨着我,觉得家里什么事都是我在做主,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便是你的婚事也要来插一脚。我并无这样的想法。换我自己想一想,秀才娘子固然体面,万一中了进士更好,可是庄秀才如今还未发达便与伎子当街拉扯,若是发达了呢?整日在外眠花宿柳?或者一个接一个的小妾进门?若是我是不愿意的。依你的气性,能忍得了?”
林碧月正在那里昂着头,一副何氏与弟妹皆委屈轻视了她的模样,珠泪在眸中缀满,却不曾落下,听得林碧落这话,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轻哼一声:“你是念过书的,口才比我好,我说不过你,可是你也休想让我听你的。男儿只要有本事,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知道妹妹你心气高,但愿你日后嫁人,能寻得个一心一意的,关起门来独妇独夫的过日子,这才是本事!不过今儿却是我的事情,我今儿还就做一回主了!”
话说到这里,林碧落就不知道她这是为着自己能做一回主而非要与林碧落赌气呢,还是因着真的对庄秀才这门亲事满意的很,才非要同意此事。但瞧她那坚决的模样,今日这事是阻拦不了的了。
回头一想,这个社会只要家世好些的男子,或者功成名就的,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或者在林碧月心中,这原本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什么觉得过不去的。反倒是她大惊小怪了。
林楠却在旁道:“二姐姐,你若非要同意此事,将来可别哭着跑到娘家来。”
“就算有阿弟,我也不敢指望,你放心,我将来必不会哭着跑回娘家来给你们添麻烦!”林碧月目光在幼弟面上扫过,见他全然向着林碧落,只觉一阵灰心。
难道小孩子也是势利的不成?楠哥儿这是知道三姐儿有能力供他读书,所以才对三姐儿言听计从?
林碧月只恨自己本事不济,不能哄得阿弟与自己一条心!
眼看着姐弟几个吵成了一团,何氏自小从来没动过孩子们一根手指头,方才打了林碧月一巴掌,心中已是后悔不已,但林碧月说的话又着实气人,实在忍不住了。见林碧月下定了决心,便乏力的挥手:“你回去吧,既然这样,回头便应了魏妈妈,我也好好相一相庄秀才。”
本朝是有相看一说,男方可让女方女方父母相看,相看满意了,男方也可以提出来相看女方。女孩子由至亲陪着去酒店茶楼见个面,若是满意便送钗,不满意便送几匹布料压惊。
就算是挨了打,此事到底以林碧月的意志为最终决定结果。
本来是喜事一桩,到了最后林家三姐弟却闹的不可开交,连何氏也几乎要弹压不住。
正月初十,魏妈妈亲自上门,虽说未过正月,但是她家亲戚少,林家亲戚也不多,初十已经没什么亲友来往,索性先将此事办了。
听得何氏要相看庄秀才,也知她这种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容易,便痛快应了下来。庄家那边,听得林家要相看,便提出他们也要相看女方,魏媒婆跑了几趟,最后相看地点便定在了陆家酒楼。
相看那日,林碧落是未婚的小姨子,她也不想再插手林碧月的婚事,便没有去。若是以前,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相看,她也必定要找了陆盛,想法子偷偷去瞧一眼。可是林碧月的情绪太过激烈,哪怕她说服自己这是婚前恐惧症,也不愿意再轻易招惹林碧月。
林楠见林碧落没去,他便也不愿意去了。在他心里,就算林碧月指责林碧落,家中所有事情都是她在作主,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他还是觉得,家中掌舵人必要能者居之,二姐姐行事不如三姐姐稳妥,家中大事自然是由三姐姐说了算。
庄秀才其人,生的着实不赖,皮肤白净,模样周正,一双眼带着几分笑意,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雅。陪着他来的是庄大娘。比起儿子的年轻俊秀,庄大娘倒是显的苍老许多,同样是失了丈夫的寡妇,她比何氏大了五岁,但细看起来比何氏要大十五岁还多。
两个同样失去丈夫的寡妇,共同话题倒也不少,谈一谈生计艰难,抚养孩子的辛苦,以及望子成龙的美好愿意,气氛倒很不错。临别之时,庄大娘拿出一根寒梅银钗来,替林碧月插在了头上。
回来之后,林碧月便将那枚钗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的妆匣里,这件事便算是成了。
关于正在进行中的这一切,林碧落多一句意见都不肯发表,她细细回想自己这些年,因为带着原来世界的经验,超过了本身年龄的生活阅历在不知不觉间便对二姐姐造成了心理上的压制。哪怕事实上她并不曾真的有意做出那种事情,但一味的包揽了家中之事,不见得是妥当的作法。
从林碧月对她怀有怨意这些事情上倒让她学会了放下,将家中帐薄子全搬到了前院书房里,押着林楠去算帐,她自己则抱个话本子在一旁烧火,顺便烤些生花生来吃。
林楠也知二姐姐的话让三姐姐伤了心,做为弟弟他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是顺着她些,让她开怀总会的。于是被林碧落当苦力使的时候,便扮乖卖丑的逗她开心,抱着帐本子假哭:“阿姐,大过年的你非要这么欺负人么?”
林碧落将火盆上支着的架子上烙的花生细心的一颗颗翻了个身,一手提着话本子往下扫,对林楠的哭诉全然不当一回事:“这家业可是你的,你别指望我一年到头做牛做马,连过年也不得闲。过完元宵马上要开业了,你不理一理,难道还指望着我理?”
“三姐姐,帐本子素来是你在理的,你不能推给我啊!我可是比你小哇!”
林碧落朝他砸一颗花生过去,“懒虫!我算是想明白了,以后与其护着你,不如让你做些力所能力的事情。哪怕我把所有事情也做了,未见得就是好事。”忽灿然一笑:“我这不是给你成长进步的空间吗?”
林楠抱着帐本子真要哭出来了:“阿姐,我……我的算盘本来就打的不好,您饶了我好吧?我带你去看灯?元宵的晚上带你去看灯!若是怕遇上坏人,咱们再叫上阿柏就好。”说着忽想起一事,这些日子因为与林碧月闹了不愉快,他倒忘了问了。
“阿姐,那晚上在会仙楼你叫恩公的郎君是什么人?他几时救的你我怎么不知道?”
林碧落拿花生砸他:“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林楠接了花生剥开吃了,又笑嘻嘻伸手:“阿姐再赏我一颗花生吃?”小可怜模样,倒比外面的花子态度还要软和。林碧落白他一眼:“装什么可怜?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不让你做帐了?”手里却将烤好放在一边晾的花生抓了一把给他,“还不去做帐?”
林楠既想起了楚君钺,一时没问到哪里肯罢休,追着撵后非要问出来,被他磨缠不过,林碧落只好将大相国寺山门前被救一事讲了,又千叮咛万嘱咐,“此事万不可让阿娘知道,不然她又要睡不好了。”
林楠心里替她抱屈,三姐姐为了姐妹,连性命都肯舍弃,偏被二姐姐认为她心中有私,也不知道二姐姐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林碧月性子要强,林楠也知道,可是要强成这样,不惜以口舌之利来伤姐妹之情,他便觉得看不过眼了。可是他又是最小的,哪怕跟二姐姐说,她也未必肯听。
在林碧月眼中,林楠跟林碧落便是一伙的。
为此,林楠唯有私下叹气,又悄悄跑去将此事告诉了何氏,总觉得若不教阿娘知道,万一阿娘也像二姐姐一般想三姐姐,那就真是太委屈她了。
何氏听闻此事,又惊又吓,又听得那日为了追庄士达,林碧落闯到了会仙楼,林楠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