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若能得楚三郎相伴,必当终身无憾!”
她这番话,贴身丫环春桃与绿竹皆听了无数遍。今日出门,绿竹留在了郡主府,虞世兰身边跟着春桃,林碧落身边跟着香草。
考虑到这事最终还是会被义成郡主知晓,且从头至尾,林碧落就没想过如义成郡主所愿的,与林家一刀两断,各不相干,从此收心安安份份做个贵女淑媛,索性带着香草过来。
春桃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思,本着为主子分忧解难的想法,她在旁笑着接口:“三娘子应该了解楚三郎,莫若由三娘子亲自去向楚三郎说说,不定他便钟情于我家小郡主呢。”
虞世兰一听这主意,心花怒放,目光发亮的盯着林碧落瞧。
反正林碧落早拒了楚三郎的求亲,二人形同亲姐妹,由她提出来,再好不过。
林碧落对面前的主仆无语到了极点。她自插手过林碧月的感情问题之后,深知这事儿一个不好,便要姐妹反目,哪怕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未必圆满,索性不应承,只盯着春桃一笑,“春桃姐姐可是瞧中了楚三郎?这才想着万一事成,便能跟着小郡主一起嫁过去了?”
春桃猝不及防,面上涨红,吱吱唔唔好半天才想起来否认:“哪……哪有?!三娘子说笑了!”心中却对这位从天而降的郡主府义女生了恨意。
不过是个粗鄙的商户女,也不知怎的便投了义成郡主的眼缘,这才收在府里做义女,又要打扮起来准备送到东林书院去读书。
东林书院所收的学子大部分出身不凡,偶尔有几个寒门学子,那也是特例。
虞世兰嗖的调转了目光,去打量春桃。
杏眼桃腮,面如春花,身上一袭桃粉色衫裙,质料上乘,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的主子,哪里是丫环的模样。
春桃被虞世兰的目光吓住,心里直发虚,面上讪讪的:“郡主瞧着奴婢,奴婢这心里直打鼓儿。”
虞世兰身边的这两名贴身丫环皆是自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相处的时间又久,不但奴婢摸清了主子的喜好脾气,便是主子对奴婢也略知一二。
林碧落笑的无心,“春桃姐姐心里没鬼,打什么鼓啊阿姐又不会吃了你!”
虞世兰的目光更沉了。
经过这一出,主仆俩便没再提起这岔,马车驶到了虞世兰常去的书坊里,随便买了些笔墨纸砚书籍,便直接拐到了封丘门大街上,一径到了半闲堂。
林碧落好些日子没回来,记挂着铺子里的生意,下了马车便先进了铺子里,问了问迎儿这几日铺子里生意,已有丫环报到了后院去,才翻着帐册,何氏便从后院赶了过来。
“三姐儿——”
“阿娘——”
数日不见,母女俩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不同。
林碧落被义成郡主派去的丫环仆妇打扮的花朵儿一般,头上鬓间的珠钗足有拇指大小,身上绫罗裙衫,脚上高底绣鞋,乍然一瞧倒像长了一截。
她从未打扮的这般隆重过,一时里何氏的眼眶都有了几分酸涩之意,立在半闲堂通往后院的楼梯口,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千言万语皆哽在了嗓子眼里,再说不出来。
林碧落却是几步迎了上去,心疼的去摸何氏的脸:“阿娘,我不在家的这几日你是不是没吃饭啊?怎的瘦成了这般模样?”
何氏露出个恍惚的笑容来,女儿靠的近了,鼻端传来一抹淡香。她从前做过绣娘,知这是大户人家内眷们专用来熏衣服的香,有专人配制,不像寻常百姓的衣服,只透着皂角的淡香。
——这完全就是义安郡主萧怡再临。
自重阳节前一日,林碧落被虞世兰强行拐走,何氏便提心吊胆。出于做母亲的直觉,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到晚上,便有郡主府的仆人前来知会她,三娘子被郡主留宿了。
这一留宿,便是六七日。
林楠从开宝寺回来之后,跟她讲起在寺中与同窗游玩,见到了三姐儿,打扮与兰郡主仿佛,浑似一对儿姐妹花,何氏当时便变了脸色。
如果说义成郡主没有铁了心要将三姐儿留在身边的心,打死她都不信。直等到林楠又去了书院,煎熬了好几日,林碧落才在虞世兰的陪同下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瞧着她身边跟着的丫环,这哪里是回家?分明是路过探亲。
林碧落瞧着何氏面色不对,便知她心中所想,将虞世兰及香草丢到了半闲堂,又吩咐迎儿只管将虞世兰喜欢的端上来,这才拉着何氏往后院去了。
她有一肚子话要跟何氏讲。
到了后院,却瞧见院里摆着四盆菊花,金团团黄灿灿,开的分外喜庆。何氏见她目光往那四盆菊花上去瞧,先放下心事,道:“这是重阳节阿柏送来的。说是武馆里比武,他胜了,师傅赏的,他便搬了来送你,可惜你不在,在这里坐了半日才回去呢。”
林碧落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邬柏的失望之情,盯着那四盆开的正盛的菊花出了会神,便拉着何氏进了房。
“什么?郡主要送你去读书?”
对于此事,林碧落数次表示反对,都被义成郡主坚决镇压了。她的理由是:“当初我跟你阿娘皆是东林书院出来的,这个年纪你不在东林书院读书长见识,难道每日就只汲汲营营守着铺子过活?”
林碧落私下揣测,她约莫对自己开铺子做生意赚钱很是不喜,只是碍于自己不在她身边长大,不好贸然插手,又以义安郡主的名义对她的教育问题提出了看法:“你从小在小门小户里长大,这个就不必说了。就当是你阿娘当年在跟我赌气,不肯将你交给了我抚养。但是高门贵女皆是从小精养,你只是读了几个私塾,识得几个字,若是你阿公活着,知道自己的外孙女竟然是这样长大的,还不得气成什么样儿!此事无须再说,无论如何,这书你必须要去念!”
但这些话,林碧落又不能原原本本告诉何氏。她养大了自己,可是在义成郡主的眼里,差不多将她养成了市井泼皮,唯有用别话来安慰何氏。
“阿娘你别急,郡主说义安郡主当年也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学子,我应该去她念过书的书院里去长点见识。”
何氏默然。
这是她没办法帮三姐儿实现的,唯有义成郡主有法子实现。
“她……郡主对外怎么说你的身份呢?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林碧落苦笑:“阿娘,郡主为了留住我,已认了我做义女,连虞大人也同意了。”
何氏转过身去拭泪,又强颜欢笑:“这是好事儿!你……本来就应该过好日子,都是阿娘无能,让你一直受苦了!”这个女儿,她终究留不住了。
林碧落将脑袋埋进了她的怀里,只觉眼眶酸涩,她还未做好离家的准备。可是林保生枉死,假如她要报仇,光凭自己开个半闲堂是不够的,她必须要让自己更强大起来才行。说句不好听的话,她留在林家与做郡主府的养女,哪个能更快的替林保生报仇,不言而喻。
可是这当中的原委却不能够告诉何氏,只怕她抵受不住。
从西山别院回来的时候,她在郡主府彻夜未眠,曾经反复想这件事情。从感情上来说,她只愿意在小门小户里生活,守着半闲堂与何氏林楠过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嫁给邬柏,做个安安份份的市井妇人。
可是姜俊弘的出现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如今能仪仗的,也唯有义成郡主了。
母女俩坐着说了些知心话,林碧落生怕何氏一个人胡思乱想,便将半闲堂许多小食的制法跟她讲了,又交待她每日盯着厨房灶上的媳妇子们好生做,但有偷懒摸滑着,便请周大娘来处置。
周大娘以前在王府里执役,深知其中关窍,但凭何氏面慈心软,恐怕辖制不住家中这些仆妇。迎儿又在前面忙乱,能管住那四个丫环,张罗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算不错了。
林碧落一气儿给何氏安顿了一大堆伙计,举凡铺子里的银钱帐本,哪怕她不懂,也要跟迎儿收好,又有饮食质量把关,卫生上面也一定要仔细盯着点,又让她每日有空便去半闲堂帮帮迎儿,总之就是没有闲的功夫。
何氏起先还眼泪汪汪,待听得这么多事情全落到了自己头上,顿时懵了。
“三姐儿……这……阿娘怕做不好……”
林碧落安慰她:“做不好我抽空就会过来。帐本子便给迎儿去算,好歹她也能算一算,总帐待月底我来盘就好。”忽想起铺子里卖的小摆件,又将李富贵住的地方告诉了何氏,让她有时间便雇了车去拉摆件回来。
这原本是十二郎一直做的事,只是十二郎回去了,唯有何氏来做了。
安顿好了家里,虞世兰便催着她回去。母女俩依依惜别,林碧落被虞世兰拽上了车。
过得两日,虞世兰重新去了东林书院,义成郡主赶了个大早,亲自带着林碧落前去东林书院面见山长。
、89 教育
东林书院位于南郊;前身乃是本朝开国长公主的府邸。原本长公主府在上京城内;这位公主又是助太祖打下天下的娇女;下祖下赐的长公主府便是前朝藩王府邸;极为豪奢。
可惜长公主殿下常年随军习惯了;性喜开阔;她闲时的娱乐节目不是与贵妇们喝茶吟诗赏花;而是操练亲兵。
于是上京城内的藩王府邸便有些不够用了——哪怕是受宠的皇子;也没有在府里练兵的道理,又怎么会有校场之类的设施呢?
太惹上位者忌讳了!
为此,长公主殿下禀了太祖;得了特旨,打马转着京城跑了一圈;最终定下了南郊这块地皮;亲自筹建了公主府。
长公主是个武人,驸马却是个书生,当初是公主帐中幕僚,辅佐她征战杀伐,最终结为夫妻。许是长公子身子失去调理,在征战之中受损太过,一生未曾孕育儿女,却夫妻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驸马先逝之后,长公主自思时日无多,故留下遗命,待她身故之后,将长公主府改建成书院,请博学多才的名士来执教,书院名字便按驸马的名字来取。
长公主驸马姓付名东林。
义成郡主在马车里向林碧落科普东林书院由来的时候,她心中遥想长公主其人,唯有倾慕二字。
话说秀恩爱能秀个两百年的,还能一直将恩爱传奇流传下去的,长公主萧若眉是当朝独一份。
因为开国长公主的传奇故事,尽管林碧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马车停在东林书院那宽阔的林荫大道之上,她还是被眼前的建筑惊呆了。
寻常官员权贵在上京城中,至多不过是门口的石狮子大了点,或者中门上的铜钉多了点,又或门前开阔了些,可到底也比不上眼前的开阔。
义成郡主府邸已经够精致了,从小在林家院子里长大的林碧落初次进郡主府,差点迷路,若不是有丫环随身跟着,她十次里有九次从义成郡主的院子里出来,找不到自己住的地方。
当时暗嘲过自己土包子,如今立在东林书院前面,这才由衷觉得:哪怕姨母义成郡主教养出了熊孩子虞世兰,可是还能非常忧虑她的教育问题,不愧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学生。
她的教养问题,说到底只是市井里学来的小聪明,却不曾见过大市面,譬如眼前,站在东林书院的林荫大道前面,便有几分缩手缩脚的土包子气。
开国长公主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奇女子,整个东林书院占地面积极大,放眼望去,青砖黛瓦,规模宏大古朴庄严的建筑群延袤十里却静谧无声,还未靠近便让人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无端对这府邸的主人生出敬意来。
姨甥两个下了马车,携手走过空无一人的浓荫大道,两旁槐树皆有两百余年树龄,仰头去瞧,顿有渺小之感。也许当初,车马风流的开国长公主率领亲卫军浩浩荡荡从公主府出来,踏过这浓荫大道,彼时不过是新植的树苗,哪想两百多年之后,竟然已经成了参天巨树,令后来的学子每每踏过这条夹道之时,便忍不住生出肃穆之心来。
义成郡主与林碧落皆不例外。
姨甥两个一路且走且逛,从书院正门去,一路走过书楼教舍,前去面见山长。
东林书院的山长姓阎名真,年近六十,是当朝出名的大儒,在东林书院任教也已经有差不多三十年了,认真算起来也算是义成郡主与义安郡主的律学先生。见义成郡主带着个与虞世兰眉眼相似的少女进来,大感诧异。
义成郡主的信里面只写明自己收了名义女,想要送到东林书院来,言明此义女只在塾馆读过几年书,此后便辍学在家。这让阎真想不明白这少女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让她认了这少女做养女。
待瞧见了这少女,阎真才有几分明白个中缘由。
——这少女太像少女时代的义安郡主萧怡了。
康王府两名郡主当初在东林书院读书的时候,人人皆知义成郡主勤敏好学,义安郡主却淘气贪玩,功课只能算过得去,但性子却讨人喜欢。
义成郡主与阎真寒喧过后,又引了林碧落与他见礼,听得阎真考校林碧落课业,她虽回答的磕磕巴巴,但总算顺利过关了,倒是算学,大约是常常应用,倒答的极快。
阎真拈着胡子思虑一会,便道:“我瞧着这孩子也不是个呆笨的,不若就安排在乙班,自己再用些功定然也能赶上。”又拉开桌案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二指宽的小木漆牌,正面竖排两个字:东林。背面只有一个“乙”字。
这便是东林书院学子的凭信了。
林碧落双手接了过来,向阎真行礼致谢。
“谨听先生安排。”义成郡主也谢过了阎真,便有助教带了林碧落去教室。
林碧落别过二人,心中忐忑,紧跟着助教去了。穿过二重院落,又走过一大段青石路,两旁皆是苗圃,里面种着些植物,开的花也不起眼,似乎不是为着取景,那助教见她露出思虑的表情来,便笑道:“这里种着的全是草药,教律学的阎先生最好摆弄这些东西,又喜欢拉了学生把脉,便占了这一处种草药。阎先生是山长本家侄子,若是在书院里遇上了,他非要给你把脉,你也休慌,只给他把便是了。只是他那是半瓶子水,说是胡说些什么,你也别当真才好。”
这倒是个有趣的药疯子。
林碧落莞尔:“多谢杨先生指教!”
她方才听得山长唤这位杨助教,估摸着这位助教姓杨。
杨助教约摸二十几岁,面容憨直,被这小小少女一谢,似乎有几不好意思,露出几分赧意来。过了药圃,不远处便是青砖黛瓦的校舍,靠的近了,便有书声朗朗。
教舍门口钉着个漆牌,上面书着一个黑漆“乙”字,舍门大开,一名中年美髯男子在上课,杨先生悄声提示:“这位是教经史的张先生。”
张先生见得杨助教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