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在楚君钺面前,便是在虞世兰与秦钰面前,林碧落也将“许多事忘记了”,旁人提起来,她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表示怀疑:是吗?真的吗?怎么可能!
反正她自己没有亲眼所见,打死不信!
虞世兰&秦钰:“……”你都昏迷了,还怎么亲眼所见?!
楚君钺不死心,试图提起“自己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毁她清白”,想自请负责。这话倒也没差,当时在西山猎苑之时,事出突然情况紧急,又没有随行大夫,连最不靠谱的阎文都跑去打猎了,且不知道在山上哪片林子里,也唯有依靠在军中懂一点跌打损伤的楚君钺来紧急处理了。
林碧落听得他要负责,惊恐的拿自己的右手护住了左臂,“我……我不要把胳膊切下来!打死不要!先生你也算是有识之士,怎的能起这种念头?”
“我只是想娶你回家!”楚君钺哭笑不得!
烈女传那是前朝的东西,被不是夫郎以外的男子看到了胳膊腿什么的,女子为示贞洁,便挥刀断臂,血流而亡。
本朝原本便是马背上的民族,民风开放,开国之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经过数代帝王以及卫道士的干预教化,才有了今日的贵族行事准则。
林碧落的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先生明知学生已经订了亲,却想毁人姻缘?!先生你真不厚道!”似乎是见楚君钺面色不太好,便又好心安慰他:“阿柏与我一同长大,他不会想这样歹毒的念头的。况先生是为了救我,事也紧急,他若不能体谅,我便不嫁他了!”
楚君钺一颗心吊了起来,七上八下,只盼着那邬家二郎计较这些事情,婚事受阻。
可惜不遂他愿,没过两日,何氏便带了邬柏过来了。
何氏左思右想,林碧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让邬柏知道便成了她心头的难题。恰邬柏自那日在道上没瞧到林碧落,好些日子心中失落,回想下重阳节回去想要见她,也没见着,这都数月未见,便跟失了魂似的,抽空便往林家跑,只盼着能碰上前来盘帐的林碧落。
林碧落失踪那日,何氏派了家中仆从去寻,他恰巧过来,见半闲堂也关着,院门也锁着,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心下奇怪,晚上回去便悄悄儿去问林碧云。
林碧云如今已近临盆,已有数月不曾回娘家。何氏倒是来看过她,林碧落拜了义成郡主做义母之事,她与邬家通是知道的。谷氏原本还想着,两家门当户对,可如今林碧落背后有了义成郡主,况本人又入了东林书院读书,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总怕这婚事出现什么变故。
况且三姐儿本来便聪慧,若是再由义成郡主教养,将来只强不弱……她瞧瞧自家一门心思只想着娶媳妇儿的傻小子,内心不无忧虑。
只是这些事情,哪里好跟邬柏开口。
何氏不提,她便只当婚约照旧。无论林碧落攀了多高的枝,可是这门亲事是当娘的订的,也没反悔的余地。
林碧云也不知林家出了何事,又关照邬柏这几日有空便去娘家瞧上一瞧。
林碧落的身世她早知道,当初心中是翻来覆去的想过,如今被义成郡主接走,也只是回到了她出身的圈子而已。可是这些事情邬家不知道,又不能声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家与邬家结这门亲事,欺瞒了林碧落的出身,实则是有几分不厚道的。
——万一将来事发了该如何收场?
林碧云一度想过要不要与夫家坦白此事,但是左思右想,终究作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瞧着邬柏待三姐儿终究不错,小小少年的心事在邬家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便是邬捕头见儿子越来越上进,也乐得偶尔在饭桌上提起:“待三姐儿及笄了,阿柏成了亲,这傻小子想来便能长大罢?”
彼时一家人只是瞅着邬柏笑,邬柏涨红了一张脸,偏要板起脸来当大人:“我现在就长大了!”
邬柏自那日半闲堂关了门,之后几日心中记挂着此事,过得五六日实在放心不下,索性向武馆的师傅请了假,特意跑到林家来寻何氏。
他见何氏满脸愁绪,便直接问起,不知道是楠哥儿还是三姐儿有事了?
其实问之前他已经想到了,若是楠哥儿有事,此刻大约在家吧。唯有三姐儿出了什么事,许是被郡主府接回去了。
何氏被他追着问了两三次,本来便心中动摇,最近索性一五一十的告诉邬柏了。
什么被书院的先生所救,如今在别院养伤,便先生如何施救亦跟他讲了,又提起邬柏若是觉得三姐儿没了清白,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也行。
何氏说是别院,倒也没提那别院是谁家的别院。
邬柏还当那是义成郡主的别院,也未再追问,只催着何氏带他去瞧三姐儿。
何氏带着邬柏去秦钰别院的时候,楚君钺恰从书院回来。
冬狩出了事,本来已经到了尾声,东林书院的先生学子们过了正午,清点完了战利品,便收拾收拾回京了。书院又派了董明珠到郡主府探病,却听得林碧落在别院养伤,伤势甚重,如今还只能卧床静养,不适宜见客,只能回去禀报山长。
这头楚君钺军营别院两头跑,过了几日才想起要去书院跟山长说一声,冬狩不告而别,虽然是救人,可回来这些日子还不曾去见一见山长,到底有失礼貌。
他从书院回来,便见别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是陌生人,瞧着马车上的帘子以及车夫的打扮,便是城中临时雇佣的。心中想着大约是何氏来了,也不以为意,大步往里走。
来往于别院探病的这些人中,也唯有何氏每日来往是坐了雇佣来的马车,楚君钺都习惯了。
待进了院子,十二郎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脸“敌情紧张”的戒备模样,将他扯到一边去打小报告。
“三娘子那个……那个来了……”
楚君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哪个来了?”倒将十二郎吓成了这般模样。
十二郎一跺脚,“就是……跟三娘子订过亲的邬家小子来了!”谴责的目光瞧着楚君钺:少将军你煮的半熟的鸭子都要飞了居然还这样淡定!
不用十二郎再说什么,楚君钺已经大步往里走去,待到得他的院子里,便立在了窗前,听房里人说话。‘
这会儿天刚青濛,房里已掌了灯,只听得房里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响起:“……三姐儿你可吓死我了!岳母提起的时候我心都快跳出来了!亏得你们那位先生救了你,我必定要谢谢他!”
林碧落只知傻笑。
这会儿是真正的傻笑了。
她只知道邬柏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但是……但是这懂礼貌的好孩子喊了她阿娘多少年何婶子,却忽尔改口叫岳母……原谅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何氏倒是听得习惯了。
订完亲之后,邬柏便改了口,说起来林碧落已经算是他的人了,只是尚差了拜堂成亲这道关卡而已。只是林碧落多时不在家,并未遇上过这种场面,是以不知道邬柏当初改口改的有多欢快。
至于救林碧落的先生,何氏并没有告诉邬柏是楚君钺,只道是书院里教射御课的先生。况且她只当这二人毫无交集,便是说了邬柏也未必知道,却哪里料得到邬柏与楚君钺竟有两面之缘。
一面是他们三个人追着庄秀才出门,在酒楼碰上了楚君钺,还借用了他的包间;另外一次却是在元宵灯会上,虞世兰故意挑衅,恰碰上了楚君钺替他们解了围。
楚君钺定脚听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便掀了帘子大步而入,绕过了屏风便道:“今日我听着倒好些了,都有力气说话了!”这几日他每常过来,林碧落要么装傻要么装累,有时候他都疑心她这是在装傻避他。
只是苦无证据,唯有再伺良机而行了。
这会儿他站在窗外略听了一会子,心中的疑惑更甚。
没道理她碰见了他便傻了,忘事儿忘的一塌糊涂,偏等邬家少年来了便清透精明,全无糊涂的样子。
——她分明是不小心袒露心事,心中害羞这才在他面前装傻!
林碧落一见楚君钺进来,面色顿变,心中暗悔:坏了坏了!她光顾着高兴了,却忘了这几日装傻,这会儿又太过正常了……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邬柏,除了听到他呼那声“岳母”让她觉得惊悚之外,更多的却是重逢的喜悦。
邬柏想事儿简单,也许是林碧落想事情过于复杂了,碰上头脑简单的同龄人,交谈起来只觉轻松无比,与跟她“隔着好几个代沟”的楚君钺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与邬柏轻松聊天。
相比林碧落的喜悦,邬柏可说是笑意满怀。
他正与林碧落说的高兴,还提起那日站在人群外使劲跳起来瞧她,可是愣是不知道她坐在哪辆马车上,白等所有马车全过去了,还是没看上她一眼。
正说的高兴,猛然间见到这房里闯进来一个年青男子,事先连个敲门声也无,就好像回自己的房间,不但如此,那口气却又如此熟稔,再细一瞧,心中顿时一惊。
——这个人他恰巧见过!
不但见过,且这年青男子瞧着三姐儿的眼神,让他本能的不舒服。
“阿柏,这位便是救了三姐儿的楚先生!”
邬柏慢慢起身,目光缓慢的自楚君钺面上扫过,他只到楚君钺肩膀,想要达到楚君钺的高度,大约还得长几年。此刻仰着头与面前年青俊朗的男子目光相触,只觉他目光冰寒似刀,气势太过迫从,方才进门那句问话里的暖意荡然无存,邬柏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了瑟缩之意,腰杆却挺的更直了!
他慢慢弯腰,向楚君钺郑重行了个大礼:“多谢先生救了我家三姐儿!在下心中感激不尽!”直起身来,只感觉到年青男子目光微眯,瞧着他的目光似针扎一般,嘴里却道:“无须客气!我救三姐儿也不是第一次了,都习惯了!乐意之至!”
何氏虽觉得二人说话都没什么大错儿,可是……总有种一见面便要掐起来的感觉。
邬柏心中忽升起愤愤之意,他这话算什么?
特别说给他听的?
“我家三姐儿想来在书院没少劳烦楚先生吧?以后我会保护她,总之在下心里十分感激楚先生!”邬柏到底不是傻子,况且武馆里师兄弟们有不少都钟情于小师妹,明争暗斗的多了,作为旁观者的他算是瞧明白了。
这位楚先生救了三姐儿不差,可是恐怕心中还打着别的算盘。
不然,那熟稔的口气,以及温柔的目光又作何解释?
楚君钺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淡淡道:“邬小郎坐!坐吧!香草怎的客人来了也不上茶?”驱使起郡主府的丫环倒是顺手得很。
香草这些日子还只当林碧落与楚君钺亲事必定能成,哪知今日被何氏领来一个布衣少年,开口便呼何氏岳母,上来便伸手去摸三姐儿额头,见她老老实实躺在那里,只除了目光微微躲闪,脑袋倒也没躲,由得那少年摸了摸包着白帛的额头,一脸心疼的模样儿。她这才知道感情这位就是那日郡主与楚夫人吵起来,林太太提起来的三姐儿的未婚夫婿。
她一边自去厨房准备点心果盘,一边心里想着,若比较起来,这邬姓少年自然是比不过楚少将军的。可是若邬家死咬着不肯退亲,那三姐儿与楚少将军这事儿倒未必能成。
而且她瞧着三姐儿待那邬家少年倒是颇为亲切的模样,二人相处起来很是融洽,比之与楚少将军在一起时候的模样,倒是舒展许多。
这真是愁煞人了!
她一个做丫环的暗地里替主子犯愁,只觉三姐儿的眼光也不能说差,嫁给楚少将军自然是高门贵妇,可是瞧着邬家少年郎的目光,满心满眼都是她,听说二人又是青梅竹马,待成了亲想来那邬二郎待她也不会差了,二人一心一计的过日子,也算美满。
坏就坏在楚少将军的心思。
他似乎摆明了要给邬姓少年一个下马威,不然何至于要遣她重新来摆茶上果子?方才这一套礼仪她已经做足了,恐怕此刻杯子里的茶都还是热的。
待得香草又重整了茶果点心端进去,顿时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邬柏进来的时候瞧过了林碧落的伤势,便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她床脚,正与三姐儿打个照面儿,二人说话也不累。偏这么会儿功夫,楚君钺已经大马金刀坐在了三姐儿床头,他身后十二郎侍立在侧,香草怀疑那凳子就是他搬的。
林碧落床头床尾各坐了一个人,更离谱的是,楚君钺那理所应当的态度,一本正经问她今日伤势如何了,还恶不恶心头痛不痛,胳膊腿啥感觉了之类。
他问的一本正经又极为悉心,林碧落直恨不得闭上眼睛装晕,可是当着邬柏的面儿却又不能。她行为越异常,恐怕邬柏心中愈要乱想,只能无精打彩一一做答,只盼他早点“关怀”完了早点离开。
可惜今日楚君钺倒似成心,不但坐在那里不走,还向邬柏解释,“邬家小郎你是不知道,阿落这些日子头痛恶心便罢了,还时不是的忘事儿。远的事儿她通都能记得,偏越近的事儿忘的越快。越大夫也说这只是暂时性的,待好生休养便能恢复。”
听到他恬不知耻的那声“阿落”,林碧落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差点喷出来!
她没敢看邬柏的脸色,只恨不得立时有个地洞能够钻进去,好忘记这尴尬的一刻。
当着邬柏的面,他这脸皮厚的堪比城墙!
不过很快,她的手便少年有力的手掌握住了,邬柏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两下,笑的十分宽厚和气:“我家三姐儿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有失礼之处楚先生还请担待一二。她一直以来都聪慧的过了头,我还一直担心她嫌弃我笨拙,这下好了,她傻一点我就放心了!”
十二郎在楚君钺身后立着,都恨不得伸出拇指给邬柏点个赞!这少年几句话里无不透露着与林三姐儿的亲密关系,且又暗示自家主子,人家压根不在乎他怎么救了自己未婚妻室的,只在乎自己的未婚妻室此刻能平安的躺在这里!
楚君钺瞧着面前的少年,见他目光明亮坚定,不退不移,紧紧握着三姐儿的手,最气人的是,三姐儿不似他强拉着握手的模样,非要死命挣扎。这会儿她小小的柔软洁白的右手正安安心心的放在那少年的手掌心里,瞧着十分的刺心。
他忽觉这房里十分逼仄,气闷非常,立起身来扫了一眼床上交握的双手,便速速告辞了。
十二郎紧随其后,默默在心里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之泪。
——被个毛头小子打败,输的真丢脸!
楚君钺走后,房里瞬间静了下来。
邬柏没说话,何氏是无话可说,这种情形要她怎么打圆场?
香草立在一边装鹌鹑,见三姐儿眼皮下垂,只乖巧凭好邬家少年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