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时辰后,韩烨一行行至山顶,入眼便是寺院外空地上放着的十几具裹着白布的尸体,两人对视一眼,朝寺内走去。
佛堂内,五位掌门肃眉正襟危坐,远远瞧着韩烨走来,眉毛动了动,却都没有起身,其中以坐于首位的青城掌门脸色最沉,他身后立着提前赶到的鲁文浩,另有三位脸色有些苍白,右肩明显带伤。
韩烨走进大殿,微一抬手,以江湖礼算是打了个招呼,“韩烨代师尊向诸位掌门问好。”
他这话一出,各派掌门面色都有些尴尬,净玄大师在云夏身份崇高,在座的都只能算是个晚辈,按江湖里的规矩来说,韩烨确实能和他们以平辈相论,只是他们哪个不是一把年岁了,丢了脸面又跌了辈分,实在有些气闷。
“殿下请坐,无需多礼。”青城派掌门吴岩松摆手,朝他身旁的椅子指了指。
韩烨颔首,殿上只备了一把椅子,他干脆立在原地,懒得动弹。
苏家家主苏振东动了动右肩,朝任安乐打量了一眼,“殿下先不急,老夫有些话要问,这位姑娘昨日一箭伤了我们三人,不知师从哪位前辈?”
任安乐武功虽高,可也胜在奇袭,各派归隐的前辈出山,未必不能拿下她,他们只是想知道任安乐师从何人,免得犯了忌讳。
任安乐微微一笑,朝苏振东瞅去,“本姑娘赤手空拳打的天下长于晋南乡野之地,,姓任名安乐。各位掌门就别装了,青城派的人一早便上了山,我就不信他没跟你们告状。这位高徒是不是说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伤了他?”
青城派掌门哼了声,正准备开口,任安乐抱胸于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化缘山是大靖国土,你们是我大靖子民,一个青城派微末弟子,凭什么敢让一国储君解下兵刃?”
第六十五章
任安乐声音懒洋洋的;却掷地有声。各派掌门脸上皆有些尴尬,顾自望了一眼,显是没想到这个素来名声在外的女土匪如此蛮横。
但他们都没计较任安乐之言,毕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剑在人在,兵刃绝不会轻易被舍弃。各派掌门也是此时才知青城派弟子有此之举;遂都朝青城派掌门望去。
青城派掌门脸色数遍,没有开口。
“任将军无需动怒;此事乃我们思虑不周,并无怠慢将军和殿下之意。”堂中坐于左下手的武当掌门古苍解了围;他神情平和;缓缓道:“前晚各派子弟突然暴毙于山中;昨日我们才会一时心急下山闯营问责于太子殿下,昨晚殿下修书于老夫解释此事,是以老夫今日才会邀了诸位掌门与殿下一见,殿下愿意不带一兵一卒上山,足见殿下诚意。”
原来韩烨昨日的书信是送到了武当掌门谷苍手中,古苍向来公正,想必也是瞧出了不妥,才会有今日的会面。任安乐朝他右肩打量了一眼,见他并未受伤,心知他武功定是高于堂中众人。至于青城派掌门,昨日他缩在后头,任安乐的箭自然也就没能伤到他。
殿中一时有些静默,各派掌门都对古苍极为信服,纷纷点头,吴岩松眼神一冷,敷衍的转头朝韩烨看去。
“殿下,你于信中说可以证明此事非骁骑营所为,到底是有何证据?”
“诸位掌门是为了忠义侯才聚集化缘山,如郑统领前日和诸位所言,朝廷定会严查此案,我与诸位无冤无仇,怎么会派骁骑营的人来围剿各派弟子?朝廷若真要对付武林人士,也不会等到如今,更何况大靖建国时太祖与师父有约,朝廷江湖,两不干涉,大靖在一日,此诺便会守。”
韩烨是一国太子,说出的话分量自是不同,众人神情渐渐和缓,微微点头。这些年朝廷和江湖各派相安无事,这件事确实蹊跷,就算嘉宁帝要对付各派,也不会把太子送往化缘山当瓮中鳖啊。
“殿下说得不错,只是劫杀之人穿着骁骑营的衣饰,各派弟子身上所受致命伤也是骁骑营兵士的刀法所为,武功可做不得假,殿下如何解释?”
吴岩松说完,就连古苍也朝韩烨望来,若非证据确凿,以他的身份,绝不会和诸人联手下山偷袭帅营。
韩烨沉默片刻,见众人盯着他目光灼灼,笑了起来。
“请各位掌门给我一晚时间,明日正午,我会在寺外给大家看证据,来证明我军中将士的青白。”
韩烨神色坦然,举手投足间便有强大的自信,由不得人不信服。吴岩松一怔,提声问:“一晚时间?”
“不错,若明日韩烨不能给诸位一个交代,随各位掌门处置。”
“好。”古苍点头,“殿下乃一国储君,老夫相信殿下不至于空口白话,就给殿下一夜时间。”
其他人见古苍应允,跟着点头,吴岩松虽不信,但也只能遂众人的意思。
“那殿下今晚?”吴岩松问得犹疑。
“诸位掌门放心,今晚我和任将军会留在化缘寺。”韩烨说完,朝众人虚抬一礼,拉着任安乐径直朝佛堂外走去。
两人片息便不见了身影,众人倒也不急,寺中皆是各派子弟,两人还翻不出花样来。
古苍摸了摸胡子,神情有些感慨,“太子倒是很有些太祖当年的风范,但愿此事能如他所说不是朝廷所为。”
几位掌门纷纷点头。毕竟在太平盛世下,没有哪个门派愿和朝廷为敌。
回廊里,任安乐挑眉,“寺里草木皆兵,你去哪?”
韩烨松开她的袖袍,打了个哈欠,“昨晚一夜没睡,我现在去找个厢房补眠,听说化缘寺风景不错,你和苑书在寺内随便逛逛。”
任安乐靠在横梁上,漫不经心问:“昨晚我见京里送来了密信,你一夜没睡,莫非是东宫出事了?”
韩烨推开房门的手一顿,声音陡然淡下来,“没什么,婚期临近,东宫总管有些琐事来问我。”说着他推门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着实有些无礼,苑书站在回廊后,见任安乐半晌未言,小心瞅了瞅她,期期艾艾唤了一声:“小姐……”
任安乐陡然转头,神情有些微妙,“干什么?”
苑书被唬得一跳,随便朝四周一指,“殿下说景色不错,我们去走走?”
任安乐抬步朝院外走去,哼了一声,“寺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去外面。”
在他们不远处,一个青城派弟子悄悄缩了头,消失在院外。
任安乐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
寺内外,任安乐领着苑书一路逛得威风凛凛,苑书在山下的横行传得满寺皆知,两人做了半日螃蟹,硬是没半个人敢拦下他们。
傍晚,韩烨睡了半日,推开房门,微微一怔。
任安乐坐在院内的槐树下,一只腿弯曲,闭着眼小憩,墨绿的裙摆随意贴在地上,碎小的花瓣突然被风吹散,拂过脸颊落在肩上。她眉头一皱,转个头继续睡。
韩烨靠在门边,没有再靠近一步。
这一幕安静得过于美好,就像十年时间从来不曾流逝,他们还停留在十年前一般。
那封密信其实简单至极,赵岩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送来了什么。
殿下,晋南密探来报,任将军乃安乐寨寨主独女,此一身份经探无误。只是偶然闻得曾有传言……老寨主独女幼时染病亡故,安乐寨一度后继无人,引得周围贼匪异动,任安乐八岁时现于人前,让传言不攻而破,小小年纪聪慧霸道,解了安乐寨之危。自此,安乐寨雄霸晋南,势力大涨。
任赵岩如何探寻,在晋南也不过得了这么只言片语。但对韩烨而言,已经足够。
十年前任安乐横空降世,五年前安乐寨老寨主亡故后,自此孤孑一身,再无亲故。
可半年前三口镇的小店里,任安乐却分明说,她曾有一弟,幼年而殇。
任安乐没有说谎,赵岩的查探也没有错,任安乐没有兄弟姐妹,可是……帝梓元有,帝家嫡子帝烬言当年死于皇家圣旨之下时,只有四岁。
任安乐说的,是那个她亲手交到他手里的孩子。
若不是帝承恩被洛川带到泰山圈禁,朝廷又难以探知安乐寨的消息,晋南这个声名鹊起的女子,定会惹得皇家怀疑。
他早该猜到,能让安宁和洛铭西如此重视的人,天下间除了帝梓元,还能有谁。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略带懒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韩烨回神,眼底云淡风轻,朝不知何时醒来的任安乐道:“刚才。”他走近两步,“怎么不去房间里休息?”
“这座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鬼魅,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不放心。苑书守在院外,这里现在没人能靠近。”安安静静一句话,任安乐说得很平常,韩烨兀地一愣,沉默片息才道:“下午你和苑书查到什么了?”
“郑统领被关在最右边的厢房里,武当和青城派的弟子守着他,这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任安乐起身,压低声音道:“明日若是生变,我和苑书拦住他们,你先下山。”
韩烨没有点头,只是挑眉:“你看出来了?”
任安乐哼了哼,“死的弟子皆是各派新秀,武功不差,却被人同时围剿于半山,定是有内贼。”
韩烨点头,“郑统领当初在密信里提过,这次江湖中人齐聚化缘山是因为青城派掌门对各派送了英雄帖,所以这次青城派才会居于鳌首。”
“你怀疑吴岩松?”任安乐摸摸下巴,“也对,我今日看他贼眉鼠眼,没什么一派之掌的气度。”
韩烨咳嗽一声,解释道:“他是上任青城派掌门之子。”
“难怪,那青城派老掌门呢?”
“闭关了,听说当年他在师父手里吃过不少亏,如今师父闭关,他也学上了。”
“画虎不成反类犬,明日小心青城派便是。”
正在这时,院外有轻微的响动。任安乐和韩烨眉头同时一皱,朝夜色浓浓的院外瞧了一眼。
“安乐,明日军医会上山,记得早些领各位掌门去前殿,尸首上的刀伤是否是骁骑营所为,军医一验便知。”韩烨突然抬声,虽不至洪亮,却也能让院外隐隐听到。
任安乐心领神会,接口道:“殿下放心,一早我便让苑书去守着,殿下早些休息。”说着抬步朝门口而去,一步步踩得倍儿响。
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仓皇远去,任安乐行到院门口,回头笑着朝韩烨眨眨眼,消失在月色里。
墨黑的身影渐渐不可见,韩烨倚在廊上,眼底瞧不出深浅。
帝梓元真的很聪明,他只是一句话,她便能猜出他想做什么。
只是,若面前的这个人从来便是帝梓元,那任安乐呢?
如果将来有尘埃落定的那日,那个为了百姓一身正气,笑傲朝堂,让他动心,活得肆意洒脱的女子,还会不会存在?
京城相府,左相染疾休赋在家已有数月,齐贵妃一向孝顺,请旨归宁。
后宫里人人都道齐贵妃天生菩萨心肠,是个温柔似水的好性子,她生得一副温婉的好相貌,是以孕育皇子皇女,得圣宠数十年。
书房里,贵妃替左相倒满清茶,和;;老父对弈,声音不急不缓:“父亲,您已休赋在府三个月了,还不愿入朝?”
后宫和前朝一向休戚相关,她要稳住地位,左相在朝中的势力便不能动摇。
“文秀,送封信去西北,让昭儿做好回京的准备,万不可载随意出城,免得卷入边塞北秦的兵事中去。”
齐贵妃虽也担心儿子安慰,却有些反对:“父亲,昭儿还没有立下军功,就这样回朝岂不落了太子之下?”
当年太子在边疆御敌三年,名声赫赫,他广得将领拥戴和百姓之心便是因为此般缘由。
“不用了。”左相抿了口茶,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一个死人,以后还有什么好比的,咱们等了这么多年,时候到了。”
第六十六章
齐贵妃猛地一怔;握着棋子的微抖,片息后极稳当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才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左相,“父亲,此事慎重万千,万不能轻率。”
太子去了化缘山处理江湖人士聚集之事;左相能出此言,想必是在化缘山有了布置。但这件事赌上的是他们姜家已经万人之上的富贵权势;一旦败露,必会万劫不复。
见女儿到此时还能忍得住告诫他慎重;左相很是满意;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丝笑容,“此事筹谋雷霆万钧,无人能瞧的出来,你放心。”
齐贵妃仍是皱眉,“父亲,陛下尚在壮年,太子如今长大了,日后定会威胁皇权,迟早会遭陛下所弃,到时候不用动手,皇位也会是昭儿的,当初我们也是如此商议,这些年才会一直对太子小心逢迎,父亲,您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左相微一沉吟,缓缓道:“倒也不是突有此想,只是这一年我感觉陛下对太子之心不似我们当初所设想的那般。”
齐贵妃一愣,神情疑惑。
左相淡淡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请陛下让魏谏为昭儿启蒙时,陛下说的话。”
齐贵妃神色一变,面容浮出些许愤恨,点头。
魏家世代皆出帝师,文名知天下,左相虽与右相在朝堂上不和,但齐贵妃也知道若有魏谏教导,九皇子在儒林中必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左相也是如此打算,便没拦了齐贵妃的心思。
韩昭三岁生辰时,嘉宁帝赐了满殿珍品,齐贵妃笑言婉拒,只求嘉宁帝能为韩昭赐个好老师。
嘉宁帝自然应允,只是在听到齐贵妃言让魏谏为九皇子启蒙时,轻飘飘看了齐贵妃一眼,淡淡说了一句话。
“魏卿,乃帝王师。”
此话之重,齐贵妃自嫁入后宫、代已崩逝的皇后执掌六宫来,从未有过。
她仓惶请罪,忙道只是一时口误,嘉宁帝云淡风轻揭过此事,只是之后三个月,再未踏入钟秀宫半步。若不是左相乃大靖股肱之臣,她恐怕早遭了嘉宁帝厌弃。
“父亲,当年陛下确实对太子看重有加,但这些年他们两父子相处平淡,甚少有言,陛下对昭儿也更加和悦,说不定已是对太子有所猜忌……”
“我曾经也如此以为。”左相打断齐贵妃的话,眉头皱了起来,“当年太子在西北驻守三年,军功无数,除了施家,武将一派也更靠拢于他,年初时陛下派太子下江南,自此江南之处也被控制在东宫之手,如今兵部,户部,礼部尚书皆与太子交好,就连掌控京城的五城兵马司使任安乐与太子的交往也在陛下默许之列。太子之师是魏谏,伴读是齐南侯嫡子,一手教养的温朔不过十五岁之龄就已官拜兵部侍郎……”
左相一口气说完,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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