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乖。”司简毫不松手,抱她抱得死死的。
寻善又挥两掌,司简身形不动如山,将她掌力悉数承下。
“我要杀了小白!我要杀了你!”
她发起疯来,双目变得通红嗜血,死命把掌风往司简身上招呼。司简被她第五掌震开,捂住胸口退后了一步,喉间一口血腥之气硬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无碍,小白,你要打要骂随你发泄,但是你不是青霜,你是小白,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小白。”
“你胡说!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青霜。奇才青霜,武艺冠绝天下,你休得唬人!”
寻善返身拔出放在一旁的流光,想也不想就朝司简刺了过去。
司简不躲不避,硬生生承她一剑,剑尖没入胸口,血染白衣,像是无数牡丹绽放在他前襟,妖娆瑰丽,刺目血腥。
司简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流光持续深入自己胸膛,一寸寸,剑穿骨肉,血流不止。
“五年前我伤你一剑,今日受你此剑偿还旧债。”
寻善冷寂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她的眼睫颤栗了片刻,眼底水雾弥漫,迷惘无措。
她的胸口突然感觉很疼,手上一松挣开了他覆盖上来的掌心。
司简将流光从胸前拔出扔在地上,“小白,我口口声声说要护你一世平安,在你娘亲你外婆身前都发过誓,却不曾做到过,一次次让你深陷险境变成魂魄丢失之人,一切都是我过错,你还有何不满的,大可朝我发泄。”
寻善疯了,他也发狂,一把抓过她的手,牢牢盯住她的脸。
眼泪流出她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她别开头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该作何动作。半晌,她喃喃:“一双手,挖一只棺木,挖出一具尸体。”
“不是尸体,小白,你不是尸体。”
“疯了,他疯了,一个,两个,都疯了……”
司简脸色苍白胜雪,凛冽冰凉,半色苍茫。
“没疯,你没疯,大家都很清醒。”他将她拉进怀里搂住,不顾胸前伤口还在滴血,将她搂得紧紧的。
寻善突然像是惊醒过来,面目抽搐了一下,眼里逐渐清明澄亮。她将手抵在他前胸,触手湿凉,不由抬手一看,顿时吓得惊慌失色。
“司简,司简,你受伤了,都是血!”她小心推开他,往前走了两步正欲喊人,想想又不对,返身走回来,将他往床上推,“小声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受伤了?幸好没有旁人瞧见,不然叫爹爹知道,保不准会把我们怎么样。”
两人入座床沿,寻善伸手就要去脱他衣衫,司简按住了她的手,试探唤道:“小白?”
“嗯,我在呢,我给你包扎。来,先把衣裳脱掉。”
司简眼里深沉暗晦,他算是明白了她的状况,她像在做梦一样,脑子里记忆来回切换,时不时成了青霜,过一会又变为小白。她自己干过的事情在另一个记忆里是不存在的。
她一个身体内仿佛入住了两个灵魂,且一个灵魂是不知晓另一个存在的。
她轻车熟路取来药膏纱布,先用清水清洗伤口边缘的血迹,而后给他上药止血,用纱布仔细缠绕一圈,不紧不松,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司简一直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认真细致,时而微蹙起眉头,待到包扎完,她才松懈了双眉,仰脸粲然一笑。
不过她的笑容配着她披头散发脏乱的模样实在不雅观。司简伸手触碰她的脸,微凉指腹抚过她面上的血迹,一点一滴细细擦拭干净。而后取过湿毛巾给她洗了个脸,撩开她披散的发丝,手掌下滑就要去解她衣襟。
“司简!”她立马拉住了他的手,面色泛起潮红,“虽然我以后要嫁你为妻,亲也亲过了,但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你衣衫脏了,脱下来。”司简面色不变。
“我自己来,我没受伤。”
她站起身来,瞄了他一眼,往后退到床柱后,解下帷幔遮住他的人。
“不准偷看!”她提醒一句,背过身去解衣裳。将那条脏乱沾满血迹的外袍脱下扔到地上,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衣上血迹是从何而来。
一只手突地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身,温暖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住她整个人,她下意识尖叫一声:“司简,不是说了不准过来不准偷看吗?”
她抬起后肘正欲击他下腹,被他握住了手。
“我受伤了。”他风轻云淡道一句,将她打横抱起,往外间走。
“放我下来,司简,你受伤了。”
“无碍。”他不动声色,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前,寻善抬眼望去,下意识抬手掀起那幅画,画后的墙壁上露出一个凸起的圆点,她按下去。
“轰隆”一声,一阵驽钝的暗格转轴声响起在殿内。对面软榻缓缓移开,露出底下一个黑不溜秋的方形密室入口。
司简抱着她走下去。
途径一条冗长通道,寻善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一室黑暗中颤着嗓音道:“我们一定要逃出去,司简,我们一起活着逃出去,逃出王家和刘家的掌控,活我们自己的日子,我等你杀死青霜,带着泥娃娃,穿的比红尘还要好看,前来娶我为妻。”
“好。”
只有身前身后被逼到无路可退,才会一遍又一遍泣血喊着定要活着走出扶季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逼仄的道路,用自己满身鲜血劈开,熬过了无数个艰难日夜,才换来一方宽阔天空。
寻善想起他们被逼着在这个地下宫室里夜以继日练武,王固城不定期来验收成果,她一旦稍有不稳,一剑偏差,一道鞭子便抽上她身躯,她一痛,剑掉在地上,回头怒视自己的亲生父亲。王固城便一鞭接着一鞭捶打下来,一边打口中还一边骂。司简扑上来护住她,那些狠厉鞭子便抽到了他的身上。王固城像个疯子一样死命抽打他们,打得他们鲜血淋漓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他才放下鞭子,恶言警告一番,摔下一罐药膏离开。
这样的日子不知经历了多少。
有时候司简不在,她跟王固城起了冲突,王固城就反手打她一记耳光,掌风招呼到她身上,只要她还吊着一口气没死,他就对她百般折磨,十几年来鞭子打断了一根又一根,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记起这些前尘往事,她的眼泪就簌簌直掉,眼泪浸湿司简肩头衣衫。
司简叹息一声,把她抱到出口处。出口只是一方巨大浴池,四周是平滑石壁,石壁上嵌着数十颗夜明珠,幽幽照得这方石室流光溢彩。浴池水汽氲氤,水流汩汩作响,像是一条活泉从外头引进。
寻善睁大眼睛,难以置信,“这里怎么?”
“我把它改了。”
外人不知,端华殿其实是连着青霜练功的那个地下宫室,端华殿原先是青霜的寝居。不过大部分时候青霜是呆在那个密室里而不回端华殿歇息。扶季倒塌的时候他本欲将这个密室都堵塞掉,不给有心之人留一点蛛丝马迹,然而转念一想,这样一方绝密地下暗室全都毁了未免有点可惜,于是只留了这样一点地方修建了一个浴池。池水是从地下温泉的活水里引入,清晰干净。
“难怪我见到这副样子惊呆了,还以为在做梦。”
司简放下她,“不是在做梦。小白,我们已经过上了我们想要的生活,你是我的妻子,这个世上,没人再逼着你做一些你厌恶的事情。”
寻善转脸一笑,眉目盈盈,“看,我到底还是置身于梦里。司简,像这样子的梦境,我经历的太多了。”她的笑容里浮起一丝悲伤。
司简面有不忍,“小白。”
“我只想这个梦一直做下去,跟你一起,不要醒来。其实我很喜欢做梦,只有在梦里,我们才不会被爹爹追着鞭打,不会被爹爹逼着练武,不会被爹爹叫去陪着那个刘疯子比试!多好的梦啊,没有了扶季,没有了残忍的爹爹,没有了无情的刘氏,我们不再跟头野兽一样嘶鸣哀叫,躲到无处可躲,逃到无处可逃。总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处。我们的生命也不再只是低贱一条,不必为了讨好谁逢迎谁而苟延馋喘,不必提心吊胆一味活在血腥杀戮之中而终日不能睡一个好觉。”
她的眼泪落下,被她一手擦去,抽抽鼻子,笑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司简眼里泛起泪光,抱住她,将头抵在她瘦削的肩头,“傻瓜。我们会如你期冀的那样活下去。”
“司简,所以啊,我这辈子最庆幸的是遇见你。这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罪,却偏偏要拉着你一起来活生生陪我受罚。我有时候想,若是我娘没有将你抱回来,那我如今是不是坚持不下去早早被我爹打死了呢。”
“没有你娘,这个世上也就没有司简的存在了,他也可能早早死在那些个寒冷的夜里。小白,这就是宿命,上苍让我遇见你,让我这一生为你而活,让我喜怒哀乐为你改变。没有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错失。”
“司简!”她突然泪如雨下,放声哭泣,用力抱紧他,像是要抓着生命里最后一点温暖才不至于让自己力气流失殆尽。
她哭到疲倦闭眼,抱着他的腰身,沉沉睡去。
司简给她清洗了身子,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抱她回端华殿躺好。
唤来乔侧给她把脉,乔侧敛眉道:“主上,夫人今日这番异常表现足以说明是受了刺激,记忆紊乱,怕是醒来忘却自己所干之事。这病,拖不得了。”
司简不语,乔侧又道:“最迟明年二月开春。”
司简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坐在床侧,支起单腿,白衣垂在榻边,一色孤寂苍茫。他俯下身用双手圈住了她的人,头靠在她颈边,发丝纠缠。
心口那个伤处不是疼,而是空掉了。
他不怕世人都来咒骂他妖孽般残忍无情,只惧自己做尽一切却终究换不来她一条性命。那种无力和悲哀,谁人能懂?
第五十四章 他们被伤了(二更)
寻善醒来之时,正见司简靠着她的头睡着,透白眉间露出一丝倦怠,眼下乌睫遮盖,掩不住那一抹青色於痕。想来极是疲累。
她轻轻动了一下,伸手抚摸他的眼睛,凑过去在他眉间印下一吻,不想他惊醒过来,长睫抖动,扑扇若蝶,睁开一双冷冽似寒星的眼。
“司简。”她搂住了他的脖子,极力摄取他身上温暖的气息。
司简伸手轻拍她后背以示安抚。“好些了吗?睡了两天了。”
“这么久?”寻善讶然,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外间的摆设,阳光透窗而过,一室明亮温暖。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摸摸自己的头问:“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太累了。”司简坐起身,披衣而起。
他坐在床沿穿鞋,微俯了腰,青丝披拂半身。寻善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手指绕到他胸前触到一方硬绷带,不觉停下一按,“那是什么?”
“小白。”他微蹙眉头,抓住了她的手。
寻善坐过去挨着他手臂,凝视他,“你受伤了?”
司简简单解释一句:“西山一仗受了轻伤,无碍。”
“我看看。”
她抓住他的手臂,就要去解他衣襟,被他按住了手。
“一点小伤,过几日便好了。”
“是不是刘扶萧?”她愤愤道。
司简不答,拉她起来,“睡了这么久,总该饿了,起来用膳。”
她磨蹭起身,依旧是司简给她穿戴妥当,洗漱完毕后带她出门。
“西山情况如何?”
“一切稳妥,刘氏没讨到好处。”
“我怎么昏睡了两日?”她又问,满脸狐疑,“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司简,我怎么了?”
“你太累了,在车内睡着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你自然一概不清。”
他们在校场前停下,红尘站在他们前方两尺远,红衣飘飘,恍若仙子飘逸。
“红尘。”寻善朝他咧嘴笑。
红尘也回以一笑,只是面色苍白,“小白,身子好些了?”
“我没事。”
红尘点一下头,正欲转身离开。
“红尘!”她松开司简的手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等一下,红尘,糖糖在你那里吧。”
“糖糖安好,你放心。”
“我总是觉得那丫头太麻烦你了,总之谢谢你连月来对她的关照。你现在是要去清铭殿吗?”
“正好过去看看她同她告个别。”
“告别?”寻善诧异,“去哪里?”
红尘落寂一笑,“千羽门还有一些要事要处理,待到所有事物交代妥当,我再来看你和糖糖丫头。”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发,突地瞥见司简转冷的眼神,他的手一顿,最终又凄凄放下。
他转过身走了。
身影消瘦,透出一丝寂寥,步伐缓慢,走在阳光下,寻善竟觉得红衣惨淡了几许。
饭后去见糖糖,那个孩子在殿内大吵大闹,婉儿快哭了,只差抱着她的腿下跪了。
“小姐,红尘公子会回来的,他有要事处理,处理完后会再来看望小姐。小姐勿闹,仔细夫人责问。”
婉儿实在没有办法,才把寻善的名字搬上来。谁知,糖糖听闻此言更是愤怒,摔碎一只花瓶大骂:“都这么几日了,姐姐再昏睡也该醒了吧,亏得红尘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也才昏迷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就挣扎着爬起来硬要去端华殿看望寻善姐姐,司简安得是什么坏心思,竟不让红尘进去,红尘他快要死了,他的表情就像是要死掉了一样!都说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是你们哪一个看见红尘的用心了,一个个只向着司简那个混蛋,你们是瞎了吗,看不见红尘脸上的伤心和担心吗?”
糖糖声嘶竭力大喊大叫。
寻善整个人都愣在门边,红尘受伤了,他也受伤了,为何受的伤?
她转过身就走,往外头跑。转过一个长廊,撞见唐年君,唐年君一袭墨衣飘然避开,她从他身侧擦过,走了开去,目不斜视。
“颜寻善!”唐年君不免叫住她,“这么急去哪?”
寻善停下步子,问一声:“可有见过红尘?”
唐年君闻言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怎么,刚醒来就要追着别的男人跑?你这个女人,当真收不住心思,娶到你可真是主子倒了八辈子霉运!”
“红尘受伤了,我不过想问清楚心下疑虑而已。”寻善也冷了语气。
唐年君亦是冷笑,恨不得一掌拍死她,“也不知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优势能同时让两个男人为你拼命,你听着,主子是你夫君,他也受伤了,他伤的未必比红尘轻。那日我见到他胸前淌着血还在那里不眠不休照看你。好不容易醒来了,竟然一心关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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