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孩子实在是怕三娘,一下子就不出声了,眼泪滑下,楚楚可怜。
寻善出声:“唐管事,糖……姜小姐的鞋子。”
“扔了。”
唐年君不废话,扛起糖糖便走。
他们这一番吵闹自然引起众人注意,纷纷过来追问何事惊吵。
寻善摇头,眼神无辜茫然。
思思看到晾着的鞋子,莞尔:“好了,都给我去吃饭,回去。”
待姑娘们离开,思思才问:“是姜小姐?”
“嗯。”
“唐大人来过?”
“是。”
“好了,你也来吃吧,过会就没菜了。”
用过饭,思思把寻善叫到屋内,开门见山道:“寻善 ,姜小姐在青霜宫里是个例外,主上宠小姐,各位管事也让着她。小姐也爱闹脾气,她要是给你讲了些什么话就当童言无忌,不要当真。你记住,姜小姐任性是理所当然,倘若你觉得姜小姐喜欢你你便也跟着跋扈起来,那就是你的不对了,知道吗?”
寻善从未想从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因此睁大了眼睛,抿唇不语。
思思和善的圆脸上泛着一丝笑痕,眼底却是一抹凉意。
她倒出一杯水,叫寻善伸出手托着。寻善依言照做,双手毕恭毕敬地伸直,思思将那水放上去。
杯里还冒着丝丝热气,是杯刚烧开的水。
杯底滚烫,那一丝灼热透过瓷杯直达寻善手心,忽的一丝痛楚传来,寻善下意识惊叫一声,手一松,茶杯掉落,水溅一地。
看着自己掌中被烫到的红肿之处,寻善突地明白过来为何思思看起来那般温善,却又有能力管住整个浣衣院。其实并不矛盾,内敛之人才是真正聪明之人,懂得怎样的惩罚才到位,亦懂得怎样在这个深苑之中明哲保身。因此,她也可以认为思思才能得到唐管事的器重吗?
“对,烫手的东西应该甩掉才是,好比姜小姐。不然……”思思上前一脚踩碎地上的茶杯,“这个杯子就是你的下场,粉身碎骨。”
寻善心中一跳,立即点头:“是,我明白了。”
思思又倒了一杯水,依旧叫寻善托着站着:“让你长个记性。给我好好站着,不准动,不准松手。要是掉了晚膳不准用!至于站到什么时候,等这茶水凉了便能走了。”
她离开,房门大开,外头的人能清楚看见里头受罚的姑娘。
窃窃的私语在浣衣女嘴里响起,不无怜悯,也不无嘲讽。
寻善站在屋内,整个人都在颤抖,茶水烫得她面色苍白。忽的抬头,望到门外,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眸。
唐年君站在远处,目光隔着各种衣料竹竿落到她身上,迷离清淡。
一眼,苍茫。
唐年君这些年总是做一个梦,梦到一个小小少年站在桃花树下,舞剑弄琴,花瓣簌簌落下,沾满他一身,发间眉梢,都像染着桃色春风,笑起来,眉眼一线,单纯透彻。那般干净的少年,如画,似叶,刻画在他脑海里,却最终飘摇着远去,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明明他才是主子,他却总是看着他呼喊:“年君哥哥!”那么好听的声音,清脆甜腻,像是个女孩子一样。但是王固城不喜别人把他儿子称作女娃,即使玩笑也不允许。
后来,与那个少年见面的机会就少了,王固城把他安排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给他练武成长。再次相见已是多年后,竟是那少年染血的场面。他很不愿再回想起来。
昔日那群玩伴,死的死,逃的逃,背叛的背叛,只剩下刘拓,慕容空山以及少数几位。跟着司简管理这个半壁江山,五年来,他也知道司简心底是空洞的。那个空掉的洞不知能不能再补回来。
第六章 模糊的印象
天色暗下来,远处宫灯林立亮起。
寻善将红肿的手伸进河水里,暗暗叹息。河对岸一片瑰丽,穿红衣的女子在岸边翩翩起舞,围着不少人。每天,青霜宫里都有这些供弟子娱乐放松的节目。一面严谨,一面松适,是扶季宫的一派作风,青霜宫也沿袭下来了。
很多东西,青霜宫并没有变掉。仿佛是为了纪念什么一般。寻善忽然这么觉得。她的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青霜公子,又不禁苦笑,司简不是亲手杀掉了青霜吗?
河水沁凉,她的手掌舒服许多。
这是一片隐秘的林子,树影绰绰,对岸的人并不能看到这岸的自己。她洗了手就要离开。
眼前忽然看到一角白衣,拽地白衣,干净的色泽,似水若雪,透着一丝暖,又无尽疏离冷漠。
寻善一愣,眼睛模糊,又好像看见一幅画面:青衣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满手血痕。白衣少年走过来,站在玉兰树下,递过一块白手帕。“别哭。”
女孩大叫:“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因为这个世上有青霜的存在,我就要这样活在阴暗里,见不得一丝阳光?青霜去死,去死!我恨青霜,恨爹爹!”
少年蹲下来,用白手帕轻轻拭去她手上的血迹,眼神温柔:“会好起来的。”
“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只要青霜活着,我就要一直做他的影子。”
“不会的,你会以自己的名义活在世上,终有一天。”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等我有能力之后。”
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呢?我能等到这一天吗?
四周又迅速灭了下去。黑暗的夜幕,偶尔会有一丝亮光透过枝蔓洒到岸边。她眼前一亮,一只宫灯提到她面前,随即响起一个声音:“竟然躲着一个人!”
“不是躲,是洗手。”她无意识地反驳,说完,抬眼,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琥珀色眼瞳。
她吓住,身子后仰,摔在地上。
清朗的笑声毫不顾忌的响起。穿青衣的男子眉眼柔雅,笑得温和,是个清俊的人。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眼里有一种别样的色彩,所有人都一样,含着怜悯的神色,悲天悯人。
寻善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有趣,你是谁啊?”他朝她伸出手去。
寻善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自己起来,歪着头讶然地盯着他以及他身后一名男子。
那个男子罩一件黑色描银绣绿竹的单层薄披风,底下是如雪白衣。他就站在那里,树影遮不住独特绝代的风华。黯淡光影下寻善看到的是一抹白到几欲病态的肤色,愈显唇染绯色。狭长迷离的凤眼,连眉梢都透着一丝清妖。黑发散在身后,在凉风里微微抖动。这个男人,不似唐年君俊秀,也不如青衣男子温柔,却无故给人一种惊艳的叹然。亦正亦邪。
她的眼里闪过清泪。直直盯着他。
青衣男子扬起宫灯照着她的脸,柔声道:“莫不是看呆了?为何世间女子都一副表情?”低低的话,像是一句玩笑,配着他的眼神又像是一声感叹。
那个男人望向彼岸的灯火,轻声道:“回去吧。”
“嗯,是该回去了。”青衣男子微笑,“姑娘,你也回去吧。”
寻善看着自己的手,不安地应了一声,欲走,青衣男子拉住她的衣袖,将宫灯放入她手里:“拿着这个照路,回去注意安全。”目光无意触到她手掌中的红肿,怜悯道:“受伤了?怎的如此不小心?”
“哦,干活的时候弄伤的,没事。”她急忙想将手缩回去,青衣男子却拉住不放。
他眼里有种很破碎的东西,小心翼翼,比温柔更轻柔,却不是温柔。那是一种悲悯,像菩萨一般的眼神,只是一个是死的,一个却是生活生活。寻善想,要是观世音真存在,那么肯定长成那个男子的模样吧。她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这么想,只是突然有了抵触,手一松,扔掉宫灯,缩回自己的手,低头就走。
青衣男子看着她突地执拗走开,倒愣了:“那个姑娘倒可爱的紧,鲜少有人能抵挡住我的温柔。”
“真和假是有区别的。”司简回身道,眼里透着凉意,“沧澜,去西山。”
“叫我去帮助年君?”
“不仅仅是对付颜老。还有更棘手的。”
沧澜静了少许,问:“为何不告诉年君,颜老就是刘氏残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沧澜垂眸,“也是。年君,真是可怜的孩子。”淡淡的叹息。
司简捡起地上的宫灯,旋转着看了一圈。沧澜问:“脏了,扔掉吧。”
他伸手欲拿,司简却道:“不碍事。”
沧澜奇异地笑了:“很多时候真是看不懂你。记得当初王固城要杀你的时候他说你知道他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当时我就想这个王固城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疯子,杀掉了自己的妻子,把唯一的儿子虐待如此。司简,你在他手下存活了这么些年也是不易。也难怪乎我愈来愈猜不明白你了。”
“那便不要去猜测。”
“是,我一直就没再问过你。”
“明日午时,我不希望再在这里看见你。”
司简提着那个宫灯,渐行渐远。晚风吹起他的披风,露出里头的白衣。身影修长如竹,却透出一丝孤寂。萧萧寥寥,清清冷冷,玉兰花都带来忧伤的气息。
五年前,青霜宫扩大规模的时候,沧澜和慕容监工。他们一回头就能看见司简坐在校场前的那座三重殿端华殿的殿顶,白衣寂寥,飘在风里,无声看向远方,一坐便是半年。
那时已经入冬,下了雪,漫天的雪花飘在青霜宫。寒冷的季节,大部分人都躲在屋子里,就他一人还坐在屋顶,像座石像,白衣都冻住了。那时候沧澜深切感受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悲伤,像是在想念谁,而那个人已然与他阴阳相隔。
而在他和慕容几人的记忆里,司简从来不曾与哪个女子有过牵涉。他素来孤身一人。如此想来,他唯一能关联到的人只能是青霜。那一场杀戮,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了。也许不是他们的错,也许不是王氏的错,亦不是刘氏的错,错就错在一切都恰好汇集到了同一个时间和地点,而后,血流成河,尸骨成堆。
沧澜闭了闭眼,怜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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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见,迷茫
白熙来过一次。她成为学艺弟子,装扮都不一样了,着白底绣朱雀的袍子,映着明净的面容显得贵气不少。
她洋洋得意带来好多东西,糕点水果用一个篮子装着过来,笑意盈盈道:“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真好,小熙。”
“快尝尝。”
白熙拿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寻善嘴里,寻善咬一口,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好吃。”
“那当然了,外头是吃不到那般厉害的糕点,青霜宫的厨师也是非同凡响啊!”
“要是能拿给爹爹吃就好了。”
虽然她记忆空白,但是在那段茫然的时间内,她还是知道谁是对她好的。爹爹总是一遍遍摸着她的头,唤她:“寻善,乖丫头,早点醒过来,爹爹带你去外头玩。可怜的孩子,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个世上好多有趣的东西。”
想着,那些模糊的记忆就清晰起来,一下子袭击她的脑海。她想起很多往事。
天热了,爹爹就用扇子一直给她扇风。天冷了,就在边上给她生火,给她披厚厚的被子。爹爹一直给她讲一个故事:“从前啊,有一户大户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但是啊,主人重男轻女,待哥哥很好,妹妹得不到半点怜爱,生来就是哥哥的祭品。世人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妹妹存在啊。妹妹很伤心,于是故意弄伤自己。后来,妹妹向神灵许了一个愿,想要哥哥入地狱。妹妹的愿望实现了,但是妹妹也因此遭到了厄运,哥哥死了,她并不开心,陷进另一个泥潭里。”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止住了,爹爹没有再讲下去。离开西山的时候,爹爹给她理衣服,轻声道:“孩子,等你归来,爹爹就给你把故事讲完。”
那时的寻善是没有半点反应的。爹爹就摸摸她的头,送她离开了。
“妹妹陷进另一个泥潭。”她喃喃,“接下去是什么?”
白熙见她发呆,问:“什么?你说什么?”
寻善看着满桌的吃食,眼里泪光闪过:“小熙,我想找爹爹。”
“寻善?”白熙笑意一僵,想起来意,便问:“寻善,你爹爹是住在西山吧?”
“嗯。”
“他不离开吗?”
“爹爹说等我回家给我讲故事。”
白熙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目光闪了闪,最终小声暗骂:“固执的老头。”
虽然她老早就听颜老说西山会成为一块危险之地,但当听到青霜宫自己承认要去争夺西山作为一块野外围场的消息,她还是免不了为颜老担心。问过寻善之后更是不安。
“你爹……。”白熙斟酌语句,“寻善,如果你爹他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寻善不明白她的意思,茫然。
白熙拍一下自己的额头,耸肩:“好吧,没事,你吃吧。也别回去,还不到一月与亲人相见的日子。”
“什么时候?”
“每个月的初一。你要等到下月了。”
寻善应一声,垂头不语。
白熙也终究没和她讲关于主子派人收平西山一事。
司简派出了很多人,一队以唐年君为首,明里交涉。另一队由沧澜带着,暗处进行。沧澜那支,行事隐秘。
断完局势,他坐下看书,殿内明亮。殿前的校场上空无一人,散落着飘下的玉兰花瓣。
寻善站在校场边上,看着那座石碑,再看着那座三重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跑到这里来。刚想走,就见前方走来一群白衣正名女弟子。
女子大都貌美,说说笑笑,相伴而来。其中有几位是眼熟的,正是她来第一日时遇见的放风筝的流雅与书人。
流雅自然也见到寻善了,上前不无嘲讽道:“原来是新来的杂役啊,怎么,没事干,来我们弟子们比武的校场作甚?哦,你只怕不知校场是何物吧?”
话落,众人掩嘴笑,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不知为何,寻善竟大了胆子道:“在主子的端华殿前喧哗,真正是有教养的正名弟子。”
这一句话连寻善都觉得不像是自己讲的,好像有谁占据了她的身子代替她说的。要是白熙听见定跌破眼睛。
流雅脸色一白,“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
“流雅,此话倒是这个杂役说对了,勿气。”书人劝道,“不与她一般见识。”
流雅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在众多弟子中,流雅算是嚣张的一个,听闻她武艺不错,根骨绝佳,又是从江湖上有名的门派花针绣庄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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