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凋谢了。
他闭起了眼睛,安详而寂静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那副画像,嘴边一抹微弱的弧度,像是满足,又似是遗憾。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走了。
刘氏失去了他们的主子,而他们也是在第二日天明才发现刘扶萧的躯体早已冰凉。
一声尖叫划破苍薄的天空。
……
……
刘扶萧死了,死在一个寂寞的夜里。
寻善站在刘府大门前,身子颤抖。
那扇她熟悉了数十年的府门,此刻挂着白绸布和白灯笼,哀哭声从里至外传出,声声悲戚,此起彼伏。
她突然就想起她娘亲去世时候的样子,也是那个样子,满世界的白色,满世界的哭声,她一脸茫然,缩在司简怀里,看着来往祭拜的人,觉得寒冷。此时,她也觉得身体内涌起一阵冰冷之意,席卷了她整个人,心脏都痛得蜷缩起来了。
司简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言。
他以为她会向他质问刘扶萧死去的原因,但是她只是沉寂地转过身来问道:“我死了,青霜宫也会这般哭声震天吗?”
她的眼里闪过泪光,司简愣住。
寻善又道:“其实刘扶萧死了,我一点也不开心,反而有些许的难过。知道为什么会难过吗?因为我有血有肉,还有一颗跳动的热血的心脏。”顿了顿,她又说:“我还知道,青霜死后,刘扶萧定是也很难受很难受。”
“小白。”
“司简,我们毕竟是发小。”
发小,两个字,形容和诠释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自己也命悬一线,所以她不希望别人也面临死亡。这是如今的寻善真真切切的想法。
可是似乎,一切并不是那么美好。
寻善也最终没有踏入刘府一步,她站立了半天后无声离开了。
司简一直跟在她身后,无言,沿着她踏过的脚印走着。
一步又一步,走过繁闹的街道。
寻善突然停下来,司简也顿住步伐。
“小白。”他唤她的名字。
“我其实没事。”她背对着他道,“只是害怕死亡罢了。”
她的背影纤瘦,显出一丝落寂和哀伤来,映在清晨的红日里,飘渺如烟。
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落了泪。
她很难过,同时也害怕,怕自己跟刘扶萧一样悄无声息地去世了。
“他得的是和我一样的病。”她颤着嗓音说。
那天雪地里,见到瘦骨如柴的刘扶萧,她就猜到了。
司简眉头一皱,上前伸开了双手欲要拥抱她,然而,见到她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的肩膀,他的手在空中沉寂了半晌后最终化作一个忧伤的姿势,放下了。
他的小白,一直以来都想要坚强。病弱的她仅剩最后一丝苍白的骄傲,藏在疼痛之下,隐在笑颜之后。很多个夜里,她都被体内的寒气惊醒,辗转反侧,却硬是不发出一声声响来吵到他,他只是装着睡着,一动不动,直到她安静了,疲倦地睡去了,他才睁开眼睛拥抱她,将瘦弱的她揉紧在自己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她的痛楚,才能拥有她不失去她。
她放下对刘扶萧的恨,在另一个方面不过是因为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如今刘扶萧死了,她只会感到恐惧。
“有我在,小白,不要怕。”他在她身后轻声道,声音里透出一丝温暖和坚定。
寻善点了一下头,流尽了眼泪,才回身对着他微笑:“我知道,一直有你在,我不怕。”
司简再次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
回去青霜宫后,司简小心问过她一次,如何知晓刘扶萧患的是和她一样的病。寻善只是摇头,只字不提。司简便不再问。他知道,如今的小白也是昔日聪明绝顶的青霜。
如此过了几日,待到思思临盆,寻善才稍微正常了一点。
寻善和三娘等人候在外头,唐年君急的一直围着桌子打转。
里头传出思思凄厉的惨叫,寻善一度紧张,拉着三娘的袖子问:“每个女人生孩子都这个模样?”
“这就是每个女人最光荣也最苦难的时刻。”三娘道。
一个时辰后,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屋内传出。
“生了!”三娘说。
“生了?”寻善跟着追问一句。
“生了?!”唐年君尖叫一声,愣住,随即再次尖叫,头一个往屋内奔去,绊倒了桌子,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倒笑了,大声的笑,十足的疯样,看得寻善乐了,咧嘴一笑,笑着笑着,她的眼眶湿润了。
三娘看着她,轻声道:“夫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真的有那么一天吗?”她苦笑。
“会的,相信主子。”
三娘安抚一笑。
里屋,唐年君从产婆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尚且还闭着眼睛的孩子,手指都在打着颤。
思思躺在床上,虚弱的脸,满头大汗,但是嘴边一抹笑意,甚是满足。
“男孩女孩?”她问。
“男孩,男孩。”唐年君的舌头也跟着打起了结,“思思,我们的孩子,儿子, 你看。”
思思望过去一眼,深深笑了。“你放心了。”
“对对,我放心了。思思,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眼泪滑出唐年君的眼眶。
思思也落泪,“你放心去做主子交给你的事情,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平安归来。”
“好,等我归来。”
唐年君将孩子放在她身边,俯下身同时拥抱了他们--他一生都要疼惜的两个人,一个妻子,一个孩子,至亲至爱。
第六十九章 一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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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少了一个主子,门派大乱,司简趁机对它发动进攻,派唐年君和沧澜里外夹击,在城门外对它围剿拦杀,一举大挫刘氏,刘氏落荒而逃,在城外设立了一个帐营休养生息。
寻善听闻消息的时候,已是三月份了。
莺飞草长的日子,她坐在殿外晒太阳,她这些时日越来越无力,常常能坐一个午后,通常是司简抱她进殿,她便赖在司简怀里,跟他断断续续讲一些往事。
这日,她就讲到了刘扶萧。
她说:“定是这样的,定是如此,刘扶萧患的是和我一样的病,只是我得病情有可原,是刘氏为了控制下属,那刘扶萧呢?他是刘氏主子,生来贵胄,又是刘氏唯一嫡子,又怎会得上离殇这个毒病?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万事皆有因。”司简道。
寻善却摇头,“不不不,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司简,你知道是什么吗?可以跟我讲讲你的看法吗?”
“不要多想,小白,你现在需要休息。乖,睡一会儿,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很快,是什么时候?”
寻善不依不饶,突地任性起来,一把推开他,赌气道:“你只会说很快很快,到底是什么时候?你说啊,你骗人,根本就不会好起来了,我会死,会和刘扶萧一样,我也会死掉的!”
她掩住面容,蜷缩起双腿,靠在角落里,不理司简。
司简觉得无力,叹口气安抚道:“乖,不要再去想刘扶萧,他的情况和你的不一样。你听话,顶多两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白发苍苍看尽人世沧桑。”
寻善就哭泣,颤抖着身躯流眼泪,而后抬起脸扑进司简怀里,拉着他的衣襟道:“我不要离你而去,不要离你而去。我还想跟你生一个孩子。我答应过你的,还没实现承诺呢。我不能死,司简,我不能死。”
“好,乖,不死,我们都会活得长长久久。小白,你听话。”
“我听话。”
“很快了,小白,很快了。”
的确很快了,不久,青霜宫和刘氏在西山又展开了一场大战。
奇怪的是这场战役刘氏并未有赶尽杀绝之意,一路只守不攻,倒是司简命人斩杀刘氏好几员大将。
刘氏将领破了西山的秘密要道,更是破了罗门阵,一列人马进了沛庄。
小草尖叫一声,大喊赖沉。
赖沉飘身而来,执剑挡在他们面前,冷声道:“别怪我手下无情。”
让他们意外的是来者并未有敌意,只是抱拳还了一礼:“打扰。”转身撤了队伍,离去。
队伍才行几步,便有一列黑衣弓箭手从暗处掠来,形成一个包围之势,领头者是庄安,他一声令下,箭矢便如同箭雨,从天而降,将来人杀了个措手不及,血溅三尺,无一人生还。
如此狠辣之势,看得小草目瞪口呆,扯住了赖沉的袖子。赖沉沉声道:“别多事。”
“主子……”
“主子是王者,有权平复杀戮,也有权挑起杀戮。你我无法干预。”
小草敛眉,安静点了点头。
最终,两场战役下来,刘氏死伤多数,在司简的逼迫下退回了蜀地。
青霜宫一时间名声大盛。
唐年君和沧澜平安归来,在长廊里遇见了寻善。
寻善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早有意在等他们。
他们对视一眼,上前行礼:“夫人。”
寻善凝视他们,面上带着一丝笑容,温婉道:“二位辛苦了。”
“不敢。”沧澜道。
“我只是问二位一点小事,无需拘谨。”
“夫人请讲。”沧澜面色如常,一派云淡风轻。
春风卷过玉兰花瓣,带着一分暖意和香气落在长廊里。
三月的天气,阳光明媚,金丝一缕缕,照着这个大地,也照着寻善的脸,她静静听完他们的话,面上毫无情绪,满目沉静,甚至微微笑着,转过了身子,朝前行去。
唐年君望着她的背影,突地开口唤住她:“青霜!”
寻善脚步凝滞,愣了一会儿,回眸。
她望见了唐年君迷离的双眼,他看着她,静静凝视了半晌,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但是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只是朝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事,谢谢你,一直陪在主子身边。也谢谢你,曾经是青霜。”
万般情绪,全都包含在这句由衷感谢当中,化为最为平淡的一句话,迟了很多年,但是现在说出口,也不晚。
寻善莞尔,点一下头,离开了。
她一直行到端华殿,站在校场前,看着那座扶季石碑,再望向一侧的玉兰树林,那里,开了满树的白花,像是铺介了漫天云华,芬芳一世界。
司简站在台阶的上方,面向她,对她淡笑,他的眼底闪烁着最为柔软的光芒,星华璀璨,清淡迷离。
她一步步迈上了阶梯,他在上方朝她伸出了手掌。
玉兰花瓣簌簌掉落,风把它们吹过来,拂落在她脚下,她一步一稳踩了上去,一直走到司简面前。
“小白。”他依然伸着白皙干净的手掌。
寻善对着他微笑,却未把手放上去。“司简,我问你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事,云淡是否为庄安所杀?”
寻善眼神平淡,面容肃然。
司简看着她,平静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淡定如山。“是。”
“第二件事,苏阿愁是否已死?”
“是。”
一问一答,问的人认认真真,答的人平平淡淡。
两人从彼此眼里看到对方的身形,她不动,他亦是不动,他的手掌还伸在空气里。
阳光金灿灿,她抬起了头,睁不开眼睛,她在煦暖的春风里朝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将手放进了他的掌中。
他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带入自己怀里。
“恨我?恨这杀戮?”
她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里叹息一声。“恨命运,但是正是这无常的命运把你我绑在一起。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恨它。”
“听我的话往下走,小白,我许诺给你的,不会食言。不到必要时刻,绝不滥杀无辜。相信我。”
“我记得我说过,要你主宰天下,要你站上世界的最高点平复一切杀戮。”
“是,青霜将他的天下拱手让给了我。”
“不,这不是属于我的天下,从来不是,我只是被无辜推上了这个风口浪尖。”她用手抓着他的衣襟,手指一点点收紧,“我只想,平平安安过我们的日子。但是我不知道云淡风轻,甚至苏阿愁,他们哪里需要送命?”
司简在她头顶叹息,“想来你是问了年君和沧澜。不错,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杀错人。这本该就是他们的命。”
“命?什么命?奴生奴命?”
“小白!”司简伸手抚摸她的发,“云淡风轻本是刘氏暗卫,后被我收服,入了青霜宫。苏氏阿愁,更是刘氏夫人苏氏身边早该故世的近侍。”
寻善闻言不置可否,只是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摇摇头,朝殿内走去。
司简看着她的背影,道:“你可以心有怨恨,小白。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寻善再次摇了摇头,无话可说,进了殿内。
司简转了头,望向校场。
他只是不想在将来节外生枝罢了。该知道的他会告诉小白,不该知晓的,他会让一切都烂在每个知情人的肚子里。
所有的所有,都结束得差不多了。
春光灿烂,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美好,尤其再见到红尘的时候。
……
……
红尘一身鲜红的衣衫,拽地,如花,飘决而来,足不沾地,掠过长廊,形如鬼魅,带着漫天红羽落在端华殿前。
白熙书人站在殿门前,上前拦住他:“请公子稍作等候。”
红尘勾唇,懒懒洋洋,也冷冷清清:“也行,过了今时,他们想必也见不到面了。”
不错,他此行是来接寻善去大理治病的。但是美其名曰治病,他又怎会让她再次回归中土?
他望向那座大殿。
安静的殿落,看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寻善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司简站在她身畔,亦是沉默。
她抱着司简送的那把流光剑,突然幽幽开口:“当真要我走?”
“昨晚,已和你说过。”
“骗子!”
“小白,听话。”
司简着白衣,洁白的衣衫,被人扯出了一道道难看的褶皱,衣襟散乱,长发亦是凌乱。
寻善则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衣,青丝尽散,如瀑般披了半身。
彻夜未眠。
她还记得昨日午夜,她从疼痛中惊醒,咬住嘴唇正欲自个儿默默承受,司简突然从一旁伸了手臂过来,自后搂住了她整个人。
“小白。”她还记得他的温热气息缠绕在她周身,那般温暖熟悉,发丝在枕间纠缠,一缕缕,缠绵悱恻,也似不愿分离。
“司简……”
“小白,没事了,没事了,真的不会再痛了。一切都会过去,明天就都过去了。”
他急促的呼吸一遍遍响在她耳畔,她在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