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没做过一点家事,可铁妞儿的双手,不仅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皮肤粗糙,手背上青筋突出,指节上还到处都是已经化脓的冻疮。也不知道铁大娘平日里到底是如何使唤她的,才把她弄成了现在这麽个模样。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铁妞儿已经添了三碗饭,梅子不禁觉得可怜,她是多久没有吃饱过了?见铁妞儿吃得急,她忙倒了碗水给她,铁妞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岂料铁二却是嫌她吃相不雅又粗俗,竟在桌下踩住了她的脚。铁妞儿疼得冒泪,死死地咬住嘴巴不敢出声。梅子瞧得清楚,心里不禁气愤难平,上前一把抓起铁妞儿,铁妞儿嘴里咬着块鹿肉,满眼惊慌。铁二见梅子过来,立马松脚,梅子便把铁妞儿带到了铁柱旁边,让他照顾着她些,然後淡淡地睨了铁二一眼。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欺负铁妞儿的行径被看到了,立刻低下头吃起饭,哪里还敢抬头。
铁柱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虽然幼年便在铁大伯家住了,但是跟铁妞儿并无多少亲近,一是因为整天被支使着干活,二也是因为铁妞儿性格怯懦,看着谁都害怕,他又粗鲁,也不想吓着她。要不是今天铁二带她来他们家,他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这麽个堂妹了。
把铁妞儿安排在铁柱身边,那麽铁二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造次了。梅子放下心後,便去锅屋,又来了俩人,菜可能不大够,还是再炒几道好了。
她在锅屋翻炒着菜,又要放材料又要看火,虽然称不上手忙脚乱,但一时间也有点忙不过来。正准备放小火的时候,铁柱却钻了进来。梅子吃惊,问:“你怎麽过来了,不陪大伯跟三叔喝酒啦?”
“不喝啦不喝啦,一点都不好喝。”铁柱哼了一声,搓了搓手帮她烧火,灶台前堆积着的柴火有点大,他轻轻松松一手就掰开了丢进去。
梅子笑了,“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怎麽现在打了酒,你却不喝了?”
铁柱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反正就是不爱喝了。媳妇儿,你又要炒啥啊?”一想起媳妇的好手艺,他就忍不住要吸口水。
“有几颗白菜都快冻坏了,只炒点白菜,再把鹿肉炒一点,我看大伯跟四叔都挺喜欢的。”说完又道,“你不是也很喜欢?”说着顺手抓了把辣子撒了下去,铁柱特别能吃辣,要是哪道菜她的辣椒放少了些,他自己就会弄点酱醋和成辣酱,直接把菜放进去涮着吃。
一听媳妇知道自己喜欢些啥,铁柱立马傻笑起来,“是是是,嘿嘿嘿。”笑着就朝脸上抹了一把,手上烧火正都是灰呢,这一抹,脸一下就脏了。
梅子扑哧一声笑了,把菜盛出来,又给他擦了擦脸,赶着他去屋里吃饭去了。铁柱不愿意去,非要她一起上桌吃,梅子当然不答应,好说歹说终於把人给赶到了堂屋去。
不过幸好他们没吃多久,但就算没吃多久,桌上的菜却被吃得一干二净,梅子草草就着骨头汤吃了点米饭就算对付过去了,铁柱坐在一边看着,很不高兴那些人把自家媳妇辛辛苦苦做的菜吃光了还一点都不留。梅子正吃饭呢,突然想起来见事儿:“对了,柱子。”
、(11鮮幣)關於公平
关於公平
“啥?”
“那个……我想跟你问一下铁妞儿的事情。”放下手里的碗筷,梅子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事情。铁柱一瞧媳妇严肃的模样,立刻也跟着板起了脸。“媳妇你问。但是……但是俺跟铁妞儿向来不熟,小时候也没怎麽玩过,媳妇你想问什麽啊?”
梅子搬着小板凳朝他靠近坐下,问:“那你知道铁妞儿怎麽会变成这个模样吗?我看她跟铁二相差甚远啊,不管是穿着还是说话,大娘在虐待她吗?前些日子我跟村里的几个嫂子说话,听她们说大娘给铁妞儿定了门亲事,有没有这回事儿?”
被她这麽一问,铁柱立马想起来了,好像之前大娘的确有说过,等铁妞儿出嫁的时候让他去帮忙,还说要他给打点家俱当嫁妆来着。“是……好像是有这回事儿,不过大伯没说,俺也没信大娘的话。她那人嘴巴上没装开关,松的很,说得话也不能全信。媳妇,你问这干啥?”
梅子摇摇头,“我只是问一下。方才我见铁妞儿有些奇怪啊,她现在这副模样,要如何嫁人?大娘待她不好,大伯待她也是不冷不热不闻不问,你看她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补丁,破旧不堪,脸上颈後都是污垢,亦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哪里像是新嫁娘的模样?”
铁柱心思粗,没注意到这些事,除了他自己媳妇儿之外,其他人穿什麽样长什麽样他都不在意,可被梅子一说,他好像也想起来了,铁妞儿的穿着的确是过於夸张了。若是跟村里其他人相比,那倒不觉得什麽,可是一跟铁二站一起,那模样就特别明显了。铁大娘的偏心,可不只是一点点。“那、那咋办啊媳妇?铁妞儿毕竟是大伯家的女儿,咱们要是想帮铁妞儿,别人会说咱们多管闲事的。”
梅子知道铁柱说得对,他们的担心,若是落了别人口实又该如何?铁妞儿又不是无父无母,怎麽轮得到他们来操心?只希望铁大娘对铁妞儿能有一丝的怜悯之心,能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刚想起身,梅子突然又想起了很重要的一点:“柱子,你可知道铁妞儿要嫁的是哪个人家?”见铁柱傻乎乎的摇头,她叹了口气。“若是可以,你还是问一下吧,我总觉得依大娘的人品,给铁妞儿找的人家肯定是以聘礼看的。”
媳妇的交代,铁柱当然使劲点头:“俺下午就打听打听去,媳妇你甭担心。”他挠挠头,想起铁妞儿好像已经有二十余岁了,早就是个老姑娘了,不过她身形瘦小,所以看起来顶多也才二八年华的模样。
得了铁柱的话,梅子就放心了。她点点头,铁妞儿的事情他们是操不得心的,只希望铁妞儿不至於苦命,还能有得一线希望。梅子沉吟了很久,一抬头就瞅着铁柱已经把碗筷收拾好都洗乾净了,不由轻笑道:“你把我的活儿都做了,让我做什麽去啊?”
“媳妇什麽都不用做,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就行了。”铁柱嘿嘿笑,把碗筷放进橱柜里分类放好,然後在经过梅子身边时亲了她一口,去锅屋刷锅准备喂鸡和驴子了。梅子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她实在是闲着无事,只能拿出前几日去镇上时买的几匹布料,准备给铁柱做几件袍子,春天快来了,棉袄是肯定不能再穿了,铁柱之前的衣服要麽是补丁烙补丁,要麽就是这边破一点那边破一点,还有几条亵裤,也都破旧不堪了,这样一想,她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梅子拿出针线包跟篮子,坐在堂屋门口,晒着太阳认真地做针线,铁柱动作麻利,很快就喂完了鸡仔跟驴子,转身一迈脚就又出去了。
等到梅子把铁柱那几条破破烂烂的亵裤缝补完的时候,铁柱刚好回来了,他怒气冲冲地踩着暴走的脚步,恨不得把门都给拆下来。梅子一看就知道他打听来的结果肯定不如人意:“怎麽样,你问得是谁,他们怎麽说?”
铁柱气呼呼的,鼻孔里喷出强烈的气息,咬牙切齿地回答:“先去三哥家的,三嫂告诉俺说,铁妞儿许的那个陈二,根本就不叫陈二,人都唤他做陈瘸子,以前娶过好几个媳妇,给他打跑了一个,病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难产死的,不过三哥说村里的人都不信,陈瘸子是在媳妇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喝醉了酒,他媳妇是活活给打死的,一屍两命!”
闻言,梅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什麽!那官府难道没有管吗?如果那女子是被打死的,身上定然有伤痕,怎麽陈瘸子反倒没事?”
“他舅舅是县丞,跟仵作交好,所以瞒过去了就。”铁柱一拳砸在墙上,“大娘居然要把铁妞儿嫁给陈瘸子,这不是让铁妞儿去死吗?!那陈瘸子对媳妇向来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拳打脚踢从不手软,铁妞儿哪里能吃得消!”
梅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可是她很清楚,她没有办法。是的,没有办法。铁妞儿是铁大伯的女儿,铁大娘则是她的娘亲,她有爹娘,就怎麽也轮不到别人插手婚事,今儿个哪怕铁大娘要把铁妞儿卖到青楼,他们作为外人,也什麽都做不成。“柱子……你可曾去打探大伯的口风?要想不把铁妞儿嫁给陈瘸子,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陈瘸子退婚,二就是让大伯拒绝。”
铁柱摇头:“俺问了,大伯要给二蛋攒上京赶考的银子,家里这几年都是省吃俭用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的,後来铁大成亲,他媳妇现在又怀着身孕,孩子出生少不了也得要银子,陈瘸子给的聘礼又十分丰厚,他那里会不同意?还有,陈瘸子知道铁妞儿的智力有些问题,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他就是想找个女人,想打就打,又能玩,铁妞儿跟个十岁小孩差不多,他巴不得呢,又不会跑又不会告状,娘家也不疼她,这样的媳妇哪里找去?”
这麽说,铁妞儿是嫁定陈瘸子了?梅子觉得无比悲哀,就这样决定了一个人命运,这是多麽的不公平。可这世上又哪有那麽多的公平存在呢?
、(11鮮幣)鐵妞出嫁
“媳妇儿,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铁妞儿的事情,等见了大伯俺再劝劝他就是了。”见媳妇脸色不好,整体的情绪也下降了很多,铁柱很担心,连忙安慰。
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除此之外,他们什麽都做不了,也没法帮到铁妞儿什麽。梅子轻轻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屋外──那里一片晴天,阳光正好,但是这世间有太多太多黑暗的角落是照射不到的,有光必定有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嗯,你只随口劝劝便好了,切莫与大伯起口角,被人知道了,定是说我们的不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哪怕是宗亲,也是不能插手的。
“俺懂。”铁柱点点头,满脸的怒色还未完全降下来,但也好了很多了。他这人其实挺没心没肺的,对於不重要的人向来能做到视而不见的地步,譬如铁大娘,譬如铁大铁二,譬如铁妞儿。他跟铁妞儿向来生疏,被大娘赶出大伯家之後的这些年俩人连十句话都没怎麽说过,却不知道媳妇为何对铁妞儿如此关心?“媳妇,你为啥对铁妞儿如此上心哪?之前你不是根本都没见过她吗?”
被铁柱一问,梅子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也没什麽,只是想起以前自己在爹娘身边,他们也总是想着要给我找个乘龙快婿,虽然不顾我的意愿,但本质上还是为我着想的。同铁妞儿一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听媳妇说起以前,铁柱立马紧张了起来。梅子以前的家他从来都没有问起过,王大娘说她是父母双亡,他就一直没敢问,怕勾起媳妇的伤心事。再说了,他只想跟媳妇好好过日子,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才不想管。今天却听到媳妇主动提以前,还说、还说什麽乘龙快婿!“媳妇!你现在都已经嫁给俺了,是俺铁柱的媳妇儿!”
这吼声也太大了,梅子皱了皱眉:“我知道,没说不是啊。”
“那、那你还说什麽乘龙快婿!”铁柱继续跳脚,大声咆哮。
梅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笨蛋,我都说了是我爹娘,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再说,我之所以提及此事,也只是因为看到了铁妞儿有感而发罢了,我爹娘即便是不顾我的意愿,心里也是疼我爱我的,不像铁妞儿,如此命苦。”不过,对铁妞儿而言,也许并不是命苦。正因为她懵懂无知,凡人所有的烦恼和悲哀她就不会懂,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过一辈子,也许并没有那麽糟。人就是因为有了思想,想要自由与逃脱,才会惹祸上身,让自己陷入囹圄,无法逃脱。
就、就算是已故的岳父岳母说的,在他听起来,也非常的让人不开心哪!铁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上前把梅子一把抱到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万分地得瑟:“反正不管怎样,你现在是俺媳妇儿,其他人都别想!”
大白天的……梅子一把拍开铁柱的手,推着他出了堂屋。铁柱耍赖不肯挪动位置,梅子推一下他就走一下,直到被推进铁铺。
帮他把围裙穿好,不忘叮嘱他好好打铁,铁柱点点头,又在她的粉颊上偷袭了一口,梅子瞪了他一眼也就算了,重新回到堂屋去做衣服了。
她还是带着希望的,盼着铁大伯能给柱子点脸面,铁妞儿也能逃过嫁给陈瘸子的命运,但是梅子的希望落空了。虽说,她早就料到了结果。不管从哪方面说,铁大伯是都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哪怕铁妞儿嫁过去的确是被糟蹋了,是受罪,他也不会拒绝。铁二要参加乡试,倘若乡试过了,那便要进京赶考了,京城不比蓬门荜户,开销什麽的都要翻好几番,那必定是笔不小的数目。铁大的媳妇也快生了,请稳婆办生辰洗三……诸如此类都不能缺了银子,倘若铁二中了举,那就还要花银子打点关系……处处都要花钱,铁大伯怎麽会拒绝陈瘸子的提亲呢?
果然,铁柱的劝说完全没有效果,但是铁大伯答应给铁妞儿多办置点嫁妆,这样的话,婆家的人也不会太过看低她。可是一个智力只有十岁的女人,又如何能够自保呢?
铁妞儿出嫁的前一天,铁大娘上门找梅子柱子夫妻俩当日去帮忙,梅子虽然不能帮别的,但还是为铁妞儿亲手绣了一套嫁衣,铁妞儿的梳洗装扮也都是由她一手负责的,铁大娘可谓是做了甩手掌柜,关於铁妞儿的事情是完全不管,只让梅子操心。梅子每每看到铁妞儿,都觉得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只是自己当时懂得逃脱,懂得自由,却不懂得得到的自由,又是另一个束缚的开始。
铁柱在前几天紧赶快赶,砍了几棵树,给铁妞儿打了张床和梳妆台,算在了铁妞儿的嫁妆里。兴许铁大伯也觉得自己亏待了女儿,除了银子之外,给买了几身新衣服和几盒胭脂水粉,以及家里剩余的大米白面之类的,总之,加上铁柱梅子帮忙,铁妞儿的嫁妆在村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白皙的素手执着桃木梳,一点一点梳理着铁妞儿的头发。梅子不懂自己跟铁妞儿比起来,到底算是幸福还是不幸。很多时候什麽都不懂,比什麽都懂,要悲哀多了。可是没有思想,像个木头人,难道就会幸福一些吗?
“哈哈、哈哈,漂、漂亮!”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铁妞儿跟梅子已经相熟了。她指着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