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策马扬鞭风尘仆仆之后,每当战亦晚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府总能看到符礼摆好碗筷等她食饭,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看到如此悠闲的符礼,战亦晚心下实在不解,有次在饭桌上忍不住问道,“符兄,你就不担心三日之后的击蹴大赛?”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符礼边给战亦晚夹菜边无所谓道,“只不过是两城友谊比赛,并非殊死搏斗。”
“难道……”战亦晚拖着座椅移到符礼身边一脸的惊诧,“难道符兄没有听说吗?两城下注所有的庄家都赌我缃城赢,你宜城就不想翻身?”
符礼拿筷敲了敲战亦晚捏红烧肉的手,无奈地笑了笑,“那像我现在这样,不正好于你有利吗?”
一听此话,战亦晚忙咽下口中的肉伸出油乎乎的手扳着符礼的脸义正言辞道,“为城主之道第一条,你要不惜一切竭尽所能博取城民的信任,现在正是你稳坐城主之位的好时机!”
“那要是缃城输了,你该如何面对城民?”符礼屈指细心地为战亦晚抹去嘴角的肉末,眼神中闪现着不可察觉的深沉。
战亦晚皱着眉又伸舌舔了舔嘴角,再次板下脸严肃道,“我要的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不是一个毫无战术闲散的对手,就让咱们来次公平的对决,我缃城是绝不会欺负你这新来的城主的!”
看着战亦晚那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儿,符礼犹豫不决地轻声道,“其实,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我是怕你缃城会输的惨不忍睹,你无法向城民交代……”
符礼越往后的声音越如蚊蝇,战亦晚的脸色也越来越铁青,便瞪着眼气呼呼道,“你是说会怕我输?”
“本怕你难处,那既然这样,若是我赢了,你可否陪我去星巫山?”符礼满眼殷切地望着战亦晚,好似这几日来的顾虑已完全消除。
战亦晚一甩衣摆“噌”地站起,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再压抑,“若是这么有把握,那就击蹴场上见!”
“谁赢还不一定呢!”战亦晚一脸不屑地瞥了眼符礼,然后抓起一块肉扔到嘴里狠劲嚼着,便头也不回地踱回了房。
接下来的三天任是符礼买臭豆腐做咸菜炒肉丝,战亦晚愣是没正眼瞧过,直到大赛当天早上,穿戴齐整的战亦晚手握球杆站在符礼窗前勾着唇角紧咬牙道,“符城主,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缃城骁勇善战的武士们!”
正在漱口的符礼微微一笑,“不要忘记陪我去星巫山。”
当战亦晚带领自己的人马出现在击蹴场上时,四周已经挤满了观看的城民,其中嫣缃楼与醉倚楼的姑娘们也各自拉开了阵仗,在各自城的围栏前花枝招展地挥舞着丝帕,连归更是让人整来了十面大鼓,擂的喧天震耳。
在声势上已略逊一筹的宜城只得干等着他们符城主的到来,而早已位于场中央的战亦晚一个手势招着自己的人马站成了一排,马背上底气十足的她高昂着头极其优雅地对着两城城民微笑着。
只一刹那微笑便僵在了脸上,只见着头戴白幞巾足登白长靴的符礼骑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缓缓踱进了场地,宜城队员也俱白色赛衣在其身后一字排开,此时宜城城民的呼声盖过了缃城的锣鼓声。
“符兄,承让了!”头戴黑幞巾足登黑长靴的战亦晚对着符礼微一拱手,调转马头之时又对着连归耳语道,“等会,大风由你守着,符礼交给我!”
从大风手中接过球杆的符礼望着战亦晚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赢了她又不开心,要不我输吧!”
看着一脸纠结的符礼,不明所以的大风一拍胸脯高声道,“城主,放心吧!有大风在,绝对不会输!”
击蹴场形制是在两端各立双桓置板,下开一孔为门,门上挂有网囊,场上每人手中拿一根头部弯曲如偃月的球杖,骑在马上用球杖争球,抢得球后再把球击入球门中的网囊中,谁击入网内的球多谁便算赢。
如此一炷香的时间,比赛伊始,战亦晚在其他队员的护送下带着球一路领先,可那匹白马却如通灵般蹭在她的坐骑上,符礼刚好扬杆抢过球,战亦晚扬眉策马欲抢回,却见符礼持球杖乘势奔跃,运蹴于空中,连击数百次而马驰不止,迅若雷电的球技赢得了全场喝彩,连战亦晚也不禁勒马慨叹,“这符礼可真是击蹴高手!”
这厢符礼进球战亦晚呆愣的同时,那厢大风竖着球杆对连归横眉道,“我已经秘密训练我的人半个月了,别以为你们厉害,我们更是虎狼之队!”
本对符礼心生敬仰的战亦晚一听此话,浑身便如爆炸般难受,“娘了个腿的,你小子唬我!原来私下都作了安排,枉我还那么好心!”
感觉自己受骗的战亦晚两腿狠劲夹着马肚子,挥着球杆就没命地飞奔起来,符礼本想进一球之后再将机会偷偷地让与战亦晚,没成想一转头就见战亦晚怒目吆喝着朝他逼近,仿若还带了丝杀气。
果不其然,由于弯腰用力过猛,战亦晚直接一杆戳在符礼的马屁股上,吃痛的白马嘶鸣着暴跳起来,任符礼如何抚慰呵斥,白马仍是如癫狂般乱跳乱窜,策马狂奔的各成员一见这场景即刻傻了眼,这不是要符城主的命吗?
心下大惊的战亦晚欲跳马拦下符礼,可身未动□的枣红马却也如受刺激般癫狂起来,眼尖的连归顺着击在马身上石子的方向望去,却见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并无任何可疑人。
连归握紧手中的球杆护在极力控制马的战亦晚身边,低声道,“城主小心,有人要害你!”
战亦晚现如今哪顾得上连归的低语,枣红马已完全不受她的控制,那厢慢慢消停下来的白马在符礼的抚摸下也不再暴躁,混乱的场面总算让人们松了口气。
眼看着声嘶力竭的战亦晚就要从马背上跌落,符礼松开缰绳俯身就要去接住,却被场外无故飞来的一股力道打在了胳臂上,吃痛缩回的刹那就听见了战亦晚轰然落地的声音。
击蹴赛不得不中止,翻身下马的连归与大风各奔向了自家主子,嫣缃楼与醉倚楼的姑娘们也都惊呼着奔进了场内,脸色苍白的小香雪从连归怀中夺过战亦晚,抽噎着边擦她脸上的血边招呼着众姐妹将她抬回嫣缃楼。
连归张口欲言,却又转念一想,还是治城主要紧,自己也且跟随着去吧!
嫣缃楼内,小香雪遣散了众姑娘,又遣着连归去医馆请郎中,她则扶着战亦晚回到了自己的香雪阁,疼地失去知觉的战亦晚不停地□着,“香雪,我是不是不行了?”
小香雪也不答话只是翻箱倒柜的找药,紧接着嫣缃楼的老板十三娘一脸焦急地推门而入,轻声道,“伤的严不严重?”
“怕是伤的不轻,脚还崴了,”小香雪头也不抬急速回应着。
望着那小碎步奔来的风韵少妇,战亦晚眼眶一湿哽咽道,“师父,我疼!”
“好药都在星巫山上,”十三娘一把将战亦晚背在身后,随便裹了条布巾,便对着手忙脚乱的小香雪吩咐道,“连归带着郎中来了,你先缠住,为师且带亦晚去星巫山疗伤。”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窗后的密林小道中。
星巫山顶,十三娘褪去战亦晚残破的外衫,为她接好扭伤的脚后,便以药酒擦拭起她浑身的青瘀血迹来。
战亦晚忍着痛吸着凉气嘶声道,“师父,我的马怎么也会惊着了呢?”
挽起袖子再次蘸药酒的十三娘顿了顿轻声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符礼怎么又会突然倒地呢?他那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吗?”战亦晚扭着脖子好奇地问道。
刚才还一脸心疼的十三娘瞬时板下脸严肃道,“那是为师出手伤的他!他不能抱你!否则你的女儿身就会被人识破!”
战亦晚回过头吐了吐舌头,然后继续将下巴抵在枕头上等待着擦药,心想师父想的还真是周到,可是自己早就被他抱过了!难怪他会生疑呢!看来还得再小心为妙!
这厢战亦晚还在警告着自己,殊不知竹屋外偷听之人早已乱了心神。
是福,是祸,也许只是天意。
☆、第二十章 嬉戏意 罗刹事
正专心为战亦晚擦药的十三娘忽然手下一滞便灭了明晃晃的烛火,仔细听去屋外也只是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战亦晚忽闪着明亮的大眼低声问道,“师父,有人?”
“没有,”十三娘再次点起灯盏瞥着窗外的婆娑树影,“或许是我错觉了!”
屏息飞奔下星巫山的符礼紧握着依旧发麻的手臂,忽而欢笑起来,“原来真是女子!真是女子!真是一年前的女鬼!”
符礼嘴中不停地喃喃可心下却犯起疑惑来,这师父到底是谁?功力如此之好,听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可又记不起是谁……
思索无果的符礼也不再纠结于师父的事情,而是满心欢喜地想象着战亦晚是女子的事情,想自己本是无端地厌烦着世间的女子,可不知为何遇着战亦晚却有一种心下坦然的舒适感。
不知不觉走回战府的符礼脑海中还在回旋着与战亦晚相遇的事情,不想撞在了杵在柱栏旁发呆的连归,两个大男人尴尬地整着衣衫,符礼蹙眉,“连护卫,脸色怎如此不好,是病了?”
“没有,”连归低头怏怏地答道,“是小香雪不让我看望战城主,也不知我家城主现在怎么样了!”
符礼隐去笑意很是同情地拍了拍老大不爽的连归,“放心,亦晚弟不会有事的,顶多瘸几天腿。”
连归抬眼望着那离去的颀长背影,竟感觉符城主有些许的幸灾乐祸!
房中的符礼刚对受伤的胳膊抹完膏药,就听见战亦晚那叫嚣的声音从前院传来,紧接着那一瘸一拐的娇俏身影便倚在了符礼的窗前,“那个,符城主,你伤的不严重吧?”
心下发虚的战亦晚手摸下巴眼望别处,全然一副顺便问一句你别当真的神情。
符礼将淤青的胳膊举到战亦晚鼻前,眼神中闪过丝丝委屈之意,“你说呢?”
“咳咳!拿开,拿开!什么药,这个味!”战亦晚以袖掩鼻,一脸嫌弃地扑扇着。
此时符礼才看到战亦晚围在面颊上的布纱以及手面上的深红擦痕,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这只是露于眼前的,还不知在那衣服之下隐藏着多少多少伤痕!
符礼转身拿过药瓶紧握着战亦晚上下乱舞的手,沉声道,“别动!”
被喝止不动的战亦晚愣愣地瞧着仔细为她上药的符礼,噗通乱跳的小心脏已完全被那双专注的眼眸所攫住,那坚毅的轮廓,那心疼的神情,那轻柔的动作,无一不在诱惑着战亦晚越来越迷离的心思。
“若是亦晚弟再有一个妹妹那该有多好!”已上完药的符礼趴在战亦晚脸前,忍不住屈指勾了勾她的小鼻头,轻笑道,“那绝对是缃城第一美人儿!”
回转神的战亦晚低头慌乱地后退着,脸颊不自觉地飞上一抹酡红,“符兄,说笑了!”
看着战亦晚歪歪扭扭地就要往回走,符礼不放心地嘱咐道,“可要好好养着,不要落下什么病根。”
战亦晚边急急地穿过花圃边应声嗯着,斜倚窗棱的符礼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下不禁怅然起来,想不到这一次竟要破了自己不碰女人的誓言!
他更不知,他这一上心,却换来了日后的上穷碧落下黄泉!
“出来吧!”关上窗的符礼对着屏风帷幔后的一身影喊道。
只见一背圆月弯刀的女子应声跪在符礼身前,一脸惶恐,“阁主,属下知错,属下不知那战城主是您的朋友!”
“这次且不罚你,”符礼甚是淡漠地品着茶,与之前的儒雅截然相反,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逼仄的冷傲与杀气,“无碎,十二阁出了何事?你竟寻来此。”
“禀阁主,十二阁中并无要紧大事,”听到被赦免的无碎深吸一口气又极其谨慎地答道,“只因听人回报这缃城有百雀宫的人出入,属下是怕阁主有危险,遂特意赶来,碰巧看到那战城主对阁主不敬,所以属下就暗中用石子伤了她的马……”
“无事也好,”符礼一语打断无碎的回话,“你先不用回十二阁了,缃宜两城交界处有座星巫山,你去查探一下这几日是否有可疑人出现。”
“是!”果断利落的回应后房中再无了人影。
符礼想着从南疆带回的各种药膏都留在了符府,便打算在夜幕降临前取些回来拿与战亦晚,却不曾想撞见了符迟一人在园中独自喝着闷酒。
符礼无言地撇过头想要从园前的青石小路走过,却听见符迟那苍老迟缓的声音悠然传来,“阿礼,就不想坐下与父亲喝一杯吗?”
“不用了,”微一停滞的符礼以亘古不变的冷漠神情应对着,仿若两人的沟壑中全然充斥着永不融化的冰川。
已喝的东倒西歪的符迟握着手中的杯盏痛心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
不知何时坐下的符礼抢过他手中的酒坛,又夺下他手中的杯盏,沉默了会儿后蹙眉缓声道,“别再喝了,你回去休息吧!”
额前飘洒丝丝白发的符迟如孩童般撅嘴夺过杯盏,自言自语道,“爹不困,爹还要喝,爹对不起你娘啊!”
看着慢慢倒下的符迟还在犹自蠕动着唇角,符礼两指捏起杯盏将酒一饮而尽,而后一杯接一杯,流光暗涌的眼眸中隐藏着无尽的杀气。
酒再好,也是穿肠毒药;感情再好,也是一场虚无。越想越气闷的符礼干脆抱起整坛酒大口喝起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八年前那不堪提及的回忆。
符礼便是在八年前,他十二岁时离家去了十二阁,从未归家至今。
十二岁之前,他一直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有着一个让无数人羡慕的家,父亲符迟是城主,母亲苏熙雨是将军的女儿,三人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符迟失手错将滚烫的茶水倒翻在苏熙雨的脸上,左脸颊被重度烫伤后,符迟好似有意疏离苏熙雨,感情也越来越冷漠,苏熙雨也较以往抑郁沉默了许多,整日里只是教符礼读书识字也不再出门。
而符迟却如变了个人般,整日里留恋烟花之地,回家也是动不动就发脾气,就为纳小妾一事而不惜一掌将苏熙雨打倒在地,即使苏熙雨哭喊着求他为符礼着想,可符迟仍将那花枝招展的小妾迎进了门。
因气结攻心以致郁郁寡欢的苏熙雨又接到了将军去世的消息,整个人便如失去七分魂魄般也不再言语,而符迟也不再踏进她的房门,符礼在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求他的父亲能够去安慰一下母亲,映入眼帘的却只是符迟与那狐媚女子的鬼混。
彻底失望的符礼便整日陪着苏熙雨,不再做任何请求,可那名唤山灵的小妾却好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