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年素鸢又丢下一句话来,“本宫听说,你那奸夫死了,是被一个小太监一刀捅死的……”她满意地看到明椒脸色惨白,“好生将养着罢,本宫会三天两头的,来看你几回。记住,如今你的命、你的希望、你的一切都拿捏在本宫手里,本宫不准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
年素鸢顿了顿,又添上一句,
“其实本宫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给自己的儿子蒙羞?若是三尺白绫上了吊,恐怕四阿哥心里还会好受些。”
明椒恨不得将年素鸢给生吞活剥了!
年素鸢一定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将这两段话反过来说的!
年素鸢将明椒的反应一一瞧在眼里,嗤笑一声:“本宫就是故意要折腾你,怎么着?”
怎么着?
怎么着???
明椒只恨自己先前没有看清楚,年素鸢的段数竟然这么高,一言一行都足以将自己气死在当场……不不不,她不能生气,她要是生气了,岂不是顺了年素鸢的意?!
明椒扬起一张小脸,笑了:“谢贵妃抬爱,奴婢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活到弘历登基的那一天!”
***
年素鸢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做了三件事。
头一件,她吩咐如玉悄悄去了西二所,探听弘历的近况。
次一件,她悄悄收拾了承乾宫、延禧宫、御膳房、内务府、太医院中的人手和眼线,又将翊坤宫收拾了一番,力图不留下任何把柄;
再一件,她派人对皇后说了“钮钴禄氏恶露未除,暂养于翊坤宫”的事。皇后正忙着招呼慎刑司和宗人府的人,没空理她,只回了一句“随贵妃意”。
直到晚间,如玉才笑容满面地回来了。年素鸢还没来得及问她话,便听说怡王妃递了牌子进宫,要来拜访她。
可真是奇了怪了……
没过半刻钟,年素鸢又听说,齐妃也要来。
又过了一会,她瞧见隔壁的裕妃也支支吾吾地来了。
哟嗬,今儿可真是赶巧了啊?
萧墙祸(二)
“臣妾冒昧来访;是为了熹……钮钴禄氏。”裕妃与年素鸢闲扯了一会;终于说到了正题;“她果真……做了那种事情么?”
说实话;裕妃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年素鸢面色沉痛地点点头:“说起来,本宫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淫|乱宫闱。可是,这事情的确是板上钉钉的。”
“臣妾……”裕妃踟躇片刻;方才说道,“臣妾想见见她。”
见她?
年素鸢低头饮茶,掩去了唇边的一丝讥诮。
她可不敢让明椒见任何人。
明椒的段数太高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她扳回一局。若是被她利用裕妃做些什么别的事情;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两人说话间,齐妃已经到了。她是来探年素鸢口风的。毕竟当日之事,是她和年素鸢一同撞见的。虽然年素鸢将明椒带回了西宫,可她依旧担心,自己会受到什么别的处置,譬如……被灭口。
年素鸢听齐妃隐晦地表达了担忧之后,笑道:“你且安心,一切事情,自有本宫担待着。”言下之意是,你既然跟了本宫,本宫自会罩着你。
齐妃略略安心,又转头去看裕妃。裕妃颇有些惴惴不安,也不再提“探访钮钴禄氏”,就这么坐着,身体僵直,等着年素鸢发话。
年素鸢这才说道:“钮钴禄氏戴罪之身,却又并未经宗人府定罪。本宫既然揽了这‘看管’之责,自然要极力避嫌的。恐怕要让裕妃失望了,钮钴禄氏不能见外人。”
年素鸢话音方落,便听见外头柔嘉脆生生地唤了一句:“十三婶儿!”
怡王妃来了。
从递牌子到现在,已经耽搁了约莫半个时辰。年素鸢猜测,怡王妃先去了承乾宫请安,探了探口风,才到翊坤宫来的。
可是,她来翊坤宫做什么呢?后宫妃嫔之事,她一个亲王妃,根本没资格插手。
齐妃趁机告退。
她可不想再搅进什么争端里了,她玩儿不起。
趁着怡王妃还在外头,齐妃又已经离开,裕妃压低了声音说道:“臣妾以为,娘娘对钮钴禄氏是存了几分善意的,否则也不会将她接来翊坤宫。”
年素鸢含糊的“唔”了一声。她弄不明白裕妃想要说些什么。
“臣妾斗胆,敢问娘娘,四阿哥……”裕妃说了半截,止住话头,一副“贵妃娘娘心知肚明”的模样。
熹妃贬斥为庶人,四阿哥又没到开府建牙的年纪,自然要在后宫之中,再择一位养母。
裕妃认为,既然年贵妃对钮钴禄氏存了几分善意,又曾经向钮钴禄氏示好,由她来当四阿哥的养母,自然是再好不过。
怎料,年素鸢却摇摇头,说道:“本宫不敢妄议。”
虽然将弘历收为养子,可以更好地折腾他,但年素鸢却知道,皇后也在打着弘历的主意。倘若她这么做了,无异于与虎谋皮。
裕妃颇有些失望:“臣妾莽撞。”
怡王妃踏进暖阁,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柔嘉。
一时间,屋子里响起了高高低低的请安声,乱做一团。好一会儿后,怡王妃才牵着柔嘉的手,笑道:“臣妾斗胆,想接四公主到府上住两日,不知贵妃意下如何?”
年素鸢忽然意识到,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
裕妃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该不该走,僵在当场,颇有些尴尬。
年素鸢又仔细看了怡王妃好一会,发现她神色平静宁和,一直牵着柔嘉的手,倒不像是别有目的,才缓缓点头道:“说来也是,柔嘉很久不曾回去了。本宫准了,还请怡王妃再同皇后说一声。”
“谢贵妃。”怡王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而后,她拍拍柔嘉的背,含笑道:“婶子与你额娘有话要说,你先回屋去,可好?”
柔嘉“哦”了一声,离开了。
年素鸢亦挥退了伺候的宫人。
裕妃趁机告退,闭口不提钮钴禄氏。
“王妃有话,直说便是。”年素鸢单刀直入。
怡王妃赞许地望了年素鸢一眼,悠然开口:“青海大捷,皇上忽然指岳钟琪为将,年羹尧自请调回京中,做个盛京将军或是杭州将军。”
青海大捷,年羹尧不升反降,这也太不同寻常。
最重要的是,年羹尧非但不居功,反倒“自请”降职,更加不同寻常。
看样子,年素鸢上回那封家书,已经有了几分效果。年羹尧怕了,而胤禛,恐怕也要对某些人下手了,年羹尧嗅出了味道,早早地抽身离开,以免被波及。
“多谢王妃。”年素鸢道,“本宫自当告诫二哥,理当时时感沐圣恩,切勿有违圣意。”
“贵妃聪慧,当是天家之福,亦是八阿哥之福。”怡王妃微微一笑,似是不经意地说道:“皇上说,八阿哥与我家弘晓一向玩闹得来,颇有昔日他和我家王爷的折腾劲儿呢……”
慢着。
年素鸢瞬间僵直了脊背。
弘晀和……弘晓?早年的胤禛和胤祥?
怡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恐怕胤禛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坚定地要立弘历为储了。他在想尽一切办法,培养和试探他的儿子们。先是弘昼,再是弘晀……指不定某一天,他会给他们其中的一个改玉牒、换嗣母,然后……
年素鸢心里打了个突。
难怪胤禛会刻意捧杀她!
因为她姓年!
“臣妾言尽于此。”怡王妃知道年素鸢已经猜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微微一笑,就此告辞。
年素鸢没有挽留。
如玉这才走上前来,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啊……”年素鸢猛地一震,想起自己让她去西二所探听消息,便问道:“如何了?”
如玉说道:“红锦对奴婢说,四阿哥醒来时,双目无神,极是悲愤,不吃、不喝、不睡,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似乎是魔怔了。
红锦劝了好多次,四阿哥只打听了钮钴禄氏的去处,便不再言语。
又过了半日,皇上来了。四阿哥跪在皇上面前整整一刻钟,才下了决心说道:‘子臣自请开府建牙,即刻出宫!’
皇上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皇上走后,四阿哥又……白日宣淫了。”
如玉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继续说道,“如此一直到午间,四阿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又是……咳。奴婢觉得,四阿哥近日愈发好|色了。”
年素鸢“唔”了一声,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忍。
红锦又道:“奴婢回宫时,瞧见宗人府的宗令亲王被苏公公引着去见皇上,似乎是要虢夺履郡王的爵位,降为贝子。又听说是降为镇国公,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年素鸢一惊,心道:终于来了!
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
胤禛腾出手来之后,就开始大肆折腾政敌。先是下头的小官员小虾米,再是六部、宗亲,然后是郡王、亲王。直到四年之后,才真正拾掇干净,空出了半个朝堂。
履郡王允裪,正好就是那第一个被开刀的皇族。
她定了定神,道:“不要理他。还有么?”
“再有就是,奴婢瞧见理郡王进宫给皇上请安。奴婢觉得好生奇怪。”
理郡王?
弘皙?
前废太子嫡长子、先帝康熙爷的嫡长孙,弘皙?
“想不到,他也要掺上一脚……”年素鸢有些出神。
“奴婢驽钝。”
“他也是有资格……争上一争的……”
“争什么?”如玉不解。
年素鸢摇摇头,道:“什么也没争。好了,去把九阿哥抱过来,本宫想看看他。”
福沛被抱了过来。
他还不会说话,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咿咿呀呀地叫着。年素鸢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襁褓,原本稍稍有些软下的心又硬了起来。
无论是为了折腾明椒,还是为了八阿哥、九阿哥,她都要把弘历变成一个废人,一个比弘昼还要荒唐、一个无比堕|落的废人……
她的确有过扶弘晀上位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知道弘晀还小,可胤禛也不老。弘皙、弘皙……或许她可以设个计谋,让他们自相残杀……
年素鸢怔怔地想着,又开始出神。
“主子?”
年素鸢回过神来,发现如玉颇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
“何事?”
“主子,大太太命人传了信来,二老爷已从西北赶回家中,许是要过除夕呢。大太太问您,年后能不能回一趟府,一家子好久不曾聚过了。”
年素鸢苦笑:“这事儿哪能轮到我说话?”宫规还好好地摆着呢。
“主子不妨听奴婢一句劝,您无论如何,也该见见二老爷。奴婢听说,二老爷得罪了不少人,只怕……”
“只怕遭人弹劾么?”年素鸢笑得愈发苦涩,“本宫没资格干预朝政——等等,二老爷要回来?过两天?”
“是、是的。”如玉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快?
难道西北真的出事儿了?又或是……胤禛想提前动手?……没理由啊……
慢着。
上一世,胤禛早在四个月前,便早早立了储君,将圣旨安放在正大光明匾后,但如今却根本没有透出立储的消息。也正是因为这个,现如今弘皙也开始蠢蠢欲动。而胤禛的政敌们也未必不能……
变数,是弘皙?!
萧墙祸(三)
转眼便是除夕。
柔嘉回了宫;兴高采烈;一个劲儿地跟年素鸢炫耀;自己在府里又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年素鸢含笑听了片刻,问道:“你可见着你大哥哥了?”
“大哥哥?弘昌哥哥么?”柔嘉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哥哥整日整夜地呆在西院里不出来;姨娘哭得跟什么似的,直怨额……十三婶子心狠。”她噘嘴,嘟哝道;“好生奇怪。”
年素鸢轻轻点点她的脑门儿;嗔道:“鬼精灵的。”
柔嘉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又小声嘟哝道:“你们都不同我说,什么都不同我说,哼!”
年素鸢被逗乐了,揉揉她的脑袋,笑斥道:“小鬼头。”
这种事情,怎么好同她说?她还小呢。
不一会儿,又是一场大宴。熹妃的席位已经由宁妃顶上。好奇的人不少,可胆敢询问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大年初一,大朝大拜,真真要把人给累惨了。
大年初二,本该是媳妇儿回娘家的日子。可深宫之中,又有哪个敢回去?恰好年羹尧赶在这几天进宫朝贺、拜年,胤禛便让他们兄妹俩隔着珠帘,见了一面。两人礼节性地说了些吉祥话儿,道个平安,便也就此揭过去了。
大年初三,礼数少了些,年素鸢总算抽出空儿来,去看了看明椒。明椒倒是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精神头儿也还足。看样子,她过得倒很不错。
年素鸢很想把明椒暴打一顿,但是她不能。
若是在明椒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明椒肯定会顺势发作,到时候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对付明椒,比对付寻常人要难得多了。
傍晚时分,弘历来了。
“子臣给贵妃请安。”弘历给年素鸢打了个千儿,看上去精神很差,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年素鸢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道:“起喀罢。”
弘历犹豫片刻,却是不起:“子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贵妃答允。”
年素鸢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他的来意:“你是为钮钴禄氏而来?”
这可有些不好做了。
论理,弘历要见明椒,她是没理由阻拦的。可若是明椒对弘历说了些什么,怕是不好收拾……
“贵妃明鉴。”弘历的声音极低,“子臣不想见她。”
怎么?
年素鸢微感诧异,注视着他,等待下文。
“子臣想着,在她的屋子外头磕个头,以全了母子之义。从此……再无瓜葛!”
年素鸢着实被吓着了。
她没想到,弘历竟然比她想像的还要……绝情。也对,有这么个母亲,谁心里不难受呢。
她轻轻“唔”了一声:“本宫准了。”
弘历又行一礼:“谢贵妃成全。”说完,就要走。
年素鸢叫住了他:“慢着。”
弘历回过身来,询问道:“贵妃有何吩咐?”
“本宫想着,她终究是你的妃母。你生气,自然是情有可原的;可是,万万不能说出‘从此母子断绝’的话来,懂么?”年素鸢语重心长——不,未雨绸缪的劝道。
倘若被别人知道,四阿哥来了一趟翊坤宫,就和钮钴禄氏断绝了关系,只怕那些碎嘴的家伙,又要在后头编排些什么“年贵妃挑唆四阿哥与钮钴禄氏,断绝人伦,大逆不道”了。她可冒不起这个险。
弘历愣了一下,慢慢低下头来:“谢贵妃提点。”
弘历去了关明椒的小黑屋外,磕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然后,年素鸢听说他出宫了,带着红锦、红缎两姐妹一起。
——难道造作府里的匠人手脚这么快,没两天就把四阿哥府给建好了?真是奇哉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