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素鸢别开目光,扫了一眼做法事的师傅们。旁的不说,这盂兰盆节,他们倒还做得挺庄重的。烧纸桥、送小鬼、大片大片的幡从寿康宫一路摆到交泰殿,木鱼的声音一直不曾断过,还有长长的谁也听不懂的经文……
她有预感,这一夜,恐怕会相当难熬。
“贵妃娘娘。”
怡王妃不知何时来到了年素鸢身边,低声说道,“娘娘近日可有年将军的消息么?”
怎么又是二哥?!
年素鸢心下骇然,刻意将怡王妃拉远了些,诚心诚意地央求道:“还请王妃指点。”
“指点却不敢当。”怡王妃牵着柔嘉,眼底满是为人母的温柔,“只是近日听我家王爷说,青海大乱,皇上有意要点年将军为将。只是九贝子这人……钱多。”她含糊地透露了一些意思,却并未挑明。
年素鸢心思转了几转,试探地问道:“听说西北孤苦,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怡王妃眼里多了一丝赞许,却并未回答,反道:“据我家王爷说,先帝登基时,国库中只剩下一千多万两白银……他在户部接连查了半年多的帐呢。”
国库无银,即军中无饷,而青海又大乱,九贝子允禟又是个出了名的财神爷,年羹尧身为主将,又是个喜欢自作主张的性子……
年素鸢只觉得指尖冰凉。
怡王妃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道:“总是有法子的,不是么?只请贵妃好生劝一劝将军,既是为了他自个儿,也为了年家,切莫触了皇上的逆鳞。”
14萧墙祸起盂兰盆
年素鸢怕了。♀总裁老公,别装纯
她当然知道,做将军很难,做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更难。
年羹尧远在西北征战,她当然没有理由说什么。可如果国库空虚,发不出军饷,而身边那位财神爷又勾了勾手指头……恐怕年羹尧会倒戈,至少他手底下会有不少兵士倒戈。
她勉强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多谢王妃。”
怡王妃笑笑,松开她的手,又牵着柔嘉,回到了命妇们中间。柔嘉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
年素鸢思前想后,总觉得这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她知道年羹尧最后因为太过嚣张跋扈,一是招了胤禛的忌,二是中了某些人下的套儿,最后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可她如今除了提醒年羹尧戒骄戒躁、莫要轻信他人之外,什么法子也使不出来。
身为女子,处于深宫之中,实在是太过掣肘了。
宫妃们在窃窃私语。
昨天夜里,西六宫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了;即便没有传到养心殿去,也早已在各宫妃嫔、宫女中悄悄传开。议论得最多的,自然是熹妃撞了鬼。
到后来,却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熹妃蒙先帝先后传诏的、有说熹妃因雨天路滑摔倒的,更有甚者,说熹妃半夜里在西六宫偷人的……年素鸢听见这番说辞,忍不住在脑中勾勒了一幅场景,熹妃与某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纠缠在一处,而胤禛恰好闯了进来……
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法子呢。♀修罗武神
他日若得了闲,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年素鸢瞥了熹妃一眼,发现熹妃的脸色又青又绿,真真是好看得紧。
看样子,今天夜里,宫中又要少几个乱嚼舌根子的宫女了。
法事已近尾声。
大和尚们齐声念诵着长长的经文,祷祝太后往生。
胤禛已向太后上了尊号,曰“仁寿”。只等景陵修完,便与先帝、诸位先后一同下葬。
诸妃嫔、皇子、宗室齐齐致哀。
事终人散。
皇后与熹妃回了东六宫,年素鸢则往西六宫走去。柔嘉依依不舍地牵着怡王妃的衣角,泪眼汪汪地望着她。怡王妃心有不忍,将目光投向了年素鸢。年素鸢望望她,又望望远去的皇后,有些为难。
柔嘉撅起小嘴,吧嗒吧嗒地跑到怡亲王身边,牵着他的袍角撒娇。
怡亲王弯下腰,揉揉她的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柔嘉又是一嘟嘴,撇过头去,不理他,两只小手却依旧牵着他的袍角不放。怡亲王有些尴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家王妃。
怡王妃走到年素鸢身边,低声说道:“贵妃娘娘,四公主执意要回怡王府住上些时日,您看……”
年素鸢心思急转。
她不能出宫,但怡亲王能。
柔嘉是怡亲王、怡王妃的心尖子,今夜放柔嘉回去,她顶多挨一顿骂,或是挨一顿打,可怡亲王、怡王妃或许会念着她的好,在关键时刻拉她哥哥一把。
“本宫明白。”年素鸢含笑点了点头,“就让她回去小住些时日罢。(公孙婉娘)若是皇上问起,自有本宫担着。”
怡王妃惊讶不已。
良久之后,怡王妃才朝年素鸢深深一福,牵着柔嘉走了。怡亲王理了理被女儿揉皱的袍角,向年素鸢打了个千儿,表示谢意。
“祥弟留步。”
胤禛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又急匆匆地吩咐道:“你叫上允禄、允礼,一块儿去养心殿,朕有话同你们说。对了,把张廷玉也叫上。诺敏与阿灵阿的事情暂且放一放,三阿哥……”
胤禛走得急,说话的声音又低,年素鸢只听清了半句。她暗自猜想着,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是猜想,而不是肯定。
上一世福沛夭折了、柔嘉被皇后收养了,而这一世,他们却都好好地留在翊坤宫里;
上一世,太后是在五月去的,而这一世却是在七月;
上一世,因连续半年哭灵而小产的她,在此时已是疾病缠身,如今她却是气色红润,没有丝毫病态。
她只能大致猜测出,近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至于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变数,她却是半点也推断不出来。
“你说什么?!”
胤禛的咆哮声远远传来,明显又惊又怒。年素鸢抬眼望去,怡亲王跪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随后又重重地向他叩了个头。胤禛一拂袖子,狠狠骂道:“圈禁弘昌?亏你想得出来!照这么说,朕是不是该把弘时也一快儿圈禁了?!”
弘昌是怡亲王的庶长子,素来与弘时交好。两人经常凑在一块儿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次骂。
怡亲王摇了摇头,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胤禛气急,颇有些口不择言:“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当朕是外人么!弘时是这样,连你也……好好好,朕明日,不,即刻就拟旨,让弘时去做老八的儿子!你若致意要圈了弘昌,那也是你怡亲王府里的事情,朕管不着!”
胤禛此语有如晴天霹雳,直教年素鸢呆愣了好久。
胤禛要出继弘时为廉亲王嗣子?
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么?!
半晌之后,年素鸢才回过神来,匆匆离开。这种要命的事情,真真是半点也听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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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翊坤宫。
静鞭劈劈啪啪地响了三下,年素鸢带着满宫的宫女们在门口跪迎。胤禛从她身边经过,只漠然地说了一声:“起吧。”
年素鸢心头一紧。
很明显,胤禛今夜的情绪不高,她也需得陪着十二分小心才是。
“朕今儿个是来看看福惠、福沛的。”胤禛随意起了个话头。
年素鸢笑着称是,命乳母将两个孩子抱了出来。胤禛也不问柔嘉去了哪里,只是心烦意乱地逗弄着两个孩子。福惠胆子大,直接抱着胤禛的小腿肚,仰起一张肉鼓鼓的小脸,认真地说道:“皇父,我今日会背《三字经》了。”
“是‘子臣’。”年素鸢轻轻捏了福惠一把。
胤禛拦下她,将福惠抱到膝头上坐着,饶有兴致地说道:“那你背一段给皇父听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福惠一板一眼地背着,偶尔有几个字音歪了,胤禛也不恼,只是眼里的无奈愈发浓重起来。他望望年素鸢,又望望福惠,重重地叹了口气:
“年妃,若你姓索绰罗氏、富察氏、瓜尔佳氏、或是佟佳氏,该有多好……”
年素鸢心中一震。
立储!
胤禛今夜召集亲王、大臣们商议的,正是立储一事!
东宫太子,要么立嫡,要么立长,要么立贤。
如今皇帝没有嫡子,而王大臣们都觉得四阿哥弘历才是最出色的皇子,但三阿哥弘时偏偏又占了个“长”字,一场夺嫡风暴必定在所难免。而弘昌素来与弘时交好,怡亲王又是总理王大臣之首,所以怡亲王才会自请圈禁庶长子弘昌,以免他日父子反目成仇!
年素鸢身为贵妃,再进一步便是皇贵妃,位同副后,她生下的孩子便是半个嫡子。可是她偏偏姓年,还有一个手握重兵、随时可能被挑唆着造反的二哥。福惠、福沛之所以排不上“弘”字,多半也是这个原因。可福惠今夜的表现,却触动了胤禛心里的那根弦。
年素鸢定了定神,故意曲解胤禛的话,怯生生地问道:“皇上为何不喜臣妾姓年?可是父亲或是哥哥……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么?若是……若是如此……”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含泪道:“请皇上恕罪!”
“年妃你……唉……”
胤禛苦笑,缓缓摇头,“遐龄、允恭、亮工自然都是好的,你不必担忧。朕……朕先回养心殿了……”
福惠已经一字一句地背到了“兄则友,弟则恭,长有序,友与朋”。
“兄友弟恭?”胤禛重复了一次,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呵,兄友弟恭!”
福惠被他一吓,登时就卡了壳:“君、君则敬、臣、臣……”
胤禛知道自己吓着福惠了,便安抚道:“莫慌,今日便背到这儿罢,皇父该回去批折子了。“
他深深望了年素鸢一眼,看不出喜怒来。
15试探
在皇家,只会手足相残,永远不可能兄友弟恭。(教主;夫人喊你去种田)
不过或许八王爷九贝子、皇帝与十三王爷,也称得上“兄友弟恭”罢?
年素鸢一面哄着福惠,一面琢磨着胤禛话里的意思。弘时资质平庸,弘历小节有亏,弘昼胡闹荒唐,其他的小阿哥都未成年,照理说,弘历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东宫太子。可是胤禛今夜到翊坤宫来,又特意说了那么些话,却是什么意思呢……
管他呢。
无论弘历是不是东宫太子,或者说,他已经做了东宫太子,她也绝不会让他好过。要怪,就只能怪他的母亲太过心狠!
年素鸢低头看着泪眼汪汪的福惠,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消失得无影无踪。
弘历……她会给他送一份大礼的。
“额娘,可是我背得不好么?不然皇父为何要生气呢?”福惠可怜兮兮地绞着年素鸢的衣袖,小包子脸皱成一团。
“惠哥儿做得极好,只是皇父今夜累了,要先回去歇着。咱也歇着罢,可好?”
“那、那我要和额娘一起睡——”
***
次日一早,齐妃心急火燎地来到了翊坤宫,当下就朝年素鸢跪下磕头,哭喊道:“求贵主子救救弘时!”
“齐妃且起来说话。”年素鸢如今将裕嫔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也是个惯会装傻充愣的,“三阿哥怎么了?本宫怎么听不懂呢?”
齐妃双眼红肿,边哭边说道:“昨儿夜里,皇上将弘时叫过去,斥责了一顿。我本想劝着皇上,可皇上却连我也一起骂了,指责我‘好赖不分’。我……我如何便好赖不分了!”
年素鸢轻轻“唔”了一声,心下暗道:你纵容三阿哥与八王爷有往来,的确是好赖不分了。(魔王是个宅)
“皇上命怡亲王查帐,一路查到了诺敏、阿灵阿,还有远在西宁的九贝子身上。八王爷不过为九贝子说了句话,弘时附和了两句,怎么就成了‘有负朕意’了!……怡王爷、怡王爷也真是,查户部的帐,却查到了自家兄弟头上!……”
年素鸢真想兜头浇齐妃一盆子冰水。
见过蠢的,没见过蠢成这样儿的!
早年雍亲王、廉亲王斗得这般狠,为了龙椅,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八福晋甚至在封王当日,说出“有何喜可贺,恐不能保此首领”的话来。三阿哥竟然还敢为八王爷说话,可不是作死么!
再说了,如今国库空虚,西北交战,国库无银,怡亲王奉旨查帐,不捏出几个大的来,怎么对下头的人交代?!
她定了定神,极力用缓和的语气问道:“依齐妃看,本宫要怎么做才好?”
“求娘娘替弘时说说情,让皇上消消气罢。昨夜我听皇上说了句气话,要将、要将弘时……”齐妃实在无法将“出继”二字说出口,只能深深地朝年素鸢磕了个头,含泪道:“求贵主子垂怜!”
年素鸢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帮弘时,对她有好处么?
好处是有的,坏处也不少。扶持弘时,便可以暂时牵制住弘历;但弘时与八王爷实在来往得太密切了,连怡亲王都宁可圈禁了庶长子以求自保,她一个小小的贵妃,实在玩不起这么大的戏码。
况且,粘杆处的侍卫们,可还再某个旮旯里盯着她呢……
弊大于利,还是趁早收手为妙。(仙神易)
年素鸢思量停当,才要发话,便瞧见如玉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又匆匆向齐妃见了礼,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熹妃病了,四阿哥如今正在延禧宫侍疾呢。”
病了?
病得可真是时候。
“是前天夜里受了惊吓,昨晚又吹了凉风,‘惊怒交加,偶感风寒’么?”年素鸢问。
如玉惊讶地睁大了眼:“主子怎么知道?”
因为若是本宫,多半也会这么做……
年素鸢站起身来,对齐妃说道:“且擦一擦泪罢,朝拜皇后的时辰已经到了。若你真想救弘时,就命他装病,无论是断了腿或是折了胳膊,又或是被歹人捅了几刀,都行,越重越好。”唯有这样,才能稍稍激起胤禛心中的一丝父子天性。
齐妃抽噎了几下,朝年素鸢重重叩首:“谢贵妃指点。”
去承乾宫的时候,年素鸢与齐妃前后脚地错开了。省得被皇后知道,齐妃在晨昏定省之前去见了年贵妃,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年素鸢走了几步,又吩咐如玉:“你在西六宫拾掇拾掇,莫要再出现什么风言风语。”
“可是主子,这些‘风言风语’毕竟有损熹妃娘娘名誉,对您终归是一件好事呀!”
“若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皇后可又得治本宫一个‘御下不严’的罪了。”年素鸢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如玉愕然,随后叹服道:“奴婢驽钝,谢主子提点。”
年素鸢到了承乾宫一看,熹妃果然不在。低位的妃嫔们或站或坐,连头也不敢抬;再看皇后,她竟然捻起了佛珠,半闭着眼,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看样子,昨天夜里听见胤禛那番咆哮的人,可真是不少呢。
“熹妃病了,本宫便做主,免了她今夜的班。”皇后斜了年素鸢一眼,“年贵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