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却到底给她找了个机会,以玉珏化身留在轿中,那玉珏沾染她身上气息,人问话,便答话,要她往东往西,绝不往南往北,精灵的很,因此旁边之人绝看不出来是假的来。
但到九渺到底并非等闲之地,初一照面,便给那神威如岳的秋水君破了法术。
其实秀行不肯侍神,只因是她自己慧根极好,又性子高傲。
但放眼普天下,凡是修道之人,无不渴望被灵台镜照中,好有幸成为九渺的辅神者。
只因辅神三年,大有裨益。譬如原本资质平庸者,三年过后,便成为法术高超的修道之士,最不济,亦能延年益寿,福寿双全,一生无忧。而原本资质上佳,便能开天眼,通鬼神,修成难得的半仙之体,只要自家再多些耐心,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奇怪的是,这百年来所记载的辅神者,全数是女体,更无一个男子。
自然,这也是秀行对九渺神君猜忌的原因之一。
那声音远远传来,秀行吓得急忙念咒,想将神龙收回,神龙却当空盘旋不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对面那人。
而与此同时,另有一道清冽的声音道:“请神君手下留情,此人乃是辅神之女。”
同秀行对峙的那人闻言手指一动,一道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真气消于无形。
神龙见状,才终于收了神威,巨大身形,缓缓变小,最后没入秀行手心。
秀行听得那清冽之声,心道:“神君?”正在惊疑,却听得对面那人低声道:“神龙……倒是挺护着这小丫头的。”
秀行自不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还来不及说话,不远处已经有人现身,却在原地驻足不前,那清冽声音道:“请神君收了结界,容我等当面相告。”
秀行大惊:“神君!不是罢……”心神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隐隐有不妙预感。
那人却淡淡地一拂袖子,百步开外的数人才得以奔向前来。
秀行忽地想到一件要事,赶紧退后一步,不看那“妖怪”。
赶来之人当中,那虬髯的汉子,原是萧家的三当家萧宁远,排起辈分,为秀行的三叔,因同秀行最投契,此次便由他来护送秀行入九渺。
萧宁远奔上来,一把拉住秀行,竖起眉毛喝道:“出门之时我说过什么来者?这里也是你任性胡闹的地方?”
秀行瞪大眼睛,叫道:“三叔,你没看到我身后有只大妖么?”
萧宁远一惊,抬手在秀行头顶一拍:“住口,还敢乱说!”惊得声音都在颤,唯恐冒犯。
秀行抱头,不敢多话,却嘟起嘴来,心道:“一定是我听错了,这妖怪怎么会是神君?”
正在此时,先头那清冽的声音道:“请道兄勿要着急,敢问这位便是秀行小姐么?”
秀行闻言转头,却见面前站着个身着蓝袍的青年道者,生得甚是俊美,但周身却散发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秀行心中暗暗叫苦,道:“你是谁人?”话音未落,头顶又挨了一下,萧宁远道:“没有规矩,这位是九渺道宗的三位掌教之一,秋水道友。”
秀行又惊又喜,抱着头望着那俊美道者:“你便是神威如岳?久仰久仰……”大眼睛里闪烁着惊惧同欢喜交织的光芒。
秋水君略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对面有人冷冷地道:“这个小丫头就是辅神者?”
秀行本正“仰望”秋水君,听了这个讨嫌的声音,便转喜为怒,回过头去正要说话,却吃了一惊,却见面前的“妖怪”,不知何时已经衣冠楚楚,浑身上下,被一袭深蓝色的袍子裹得密不透风,颈间的衣领都高高竖起,里头白色的里衬若隐若现,但那仅露出的下巴上的肤色却更是明净如玉,不逊冰雪。
就连原本散开的一头银发此刻都绾在头顶,一顶辉煌灿烂的金冠束着,银白金耀相衬,说不出的华美,而除了面上那个怪模怪样的面具,这人简直端庄尊贵地跟身边儿的秋水君有的一比。
秀行张开嘴,一时不能做声:这实在是太过阴险,且手快,他何时竟穿戴的如此齐整了?
那么……他那副“出水芙蓉”般的奇异场面,岂非只有她自己看到了?
秋水君略微躬身道:“回神君,正是她,萧氏秀行。”
那人轻蔑道:“这样无礼粗暴的丫头,该不会是灵台镜选错了罢。”
秀行闻言大怒:“妖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淡淡道:“我是妖怪,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秀行更怒,还要说话,却又灵犀突降地跳到一边,躲开了萧宁远拍下的一掌。
秀行捂嘴笑道:“这次没打中。”
耳畔听到那人极冷地一声笑,类似耻笑。
秀行闻声皱眉,斜睨过去,不悦道:“……你这妖怪笑什么,小觑我?”
萧宁远啼笑皆非,正欲呵斥,那人却冷冷然道:“你有胆就再叫一声妖怪。”
秀行哼道:“你让我叫我就叫?我看起来很听话么?”
那人声音更是冷逾冰霜,道:“我说过,再叫一声,便让你化作飞灰。”
秀行哪里肯示弱,即刻要反唇相讥:“你……”谁知才吐出一个字,便被萧宁远牢牢地捂住嘴。
秋水君适时出面:“灵台镜所选,就算是错,也得认下。请神君见谅。”
那人见状,淡淡道:“随意。”拂袖而去。
秀行目瞪口呆,见他飘然离去,挣扎着叫道:“三叔你放开我……我要让神龙诛了他……”
萧宁远紧紧地勒着秀行:“再说一句我诛了你!”
秀行无语泪流,而遥遥地,却传来一声冷淡的声:“唤神龙又如何,他伤不了我……”
秀行侧目,挣扎着叫:“隔这么远……偷听!有本事回来试……三叔……”
秋水君看看远去的神君,又看看秀行,皱眉道:“奇怪。”
萧宁远满头地汗:“请道兄见谅,这丫头是有些任性的。”
秋水君道:“我并非是指这个,而是……神君素来性子随和的很,不会贸然动怒……百年里我只见过一次,那次是为了一件干系极大的……这次同辅神女初次相见,应该不至于的,到底是怎么了?”
萧宁远见神君走远,不知不觉松开了秀行,却听秀行道:“什么神君!你们都是瞎子么?他根本是只妖怪,喜怒无常也是有的,”忽然沉思望天,“……或许是怕我伤了他,故而恼羞成怒。”
萧宁远又是一头的汗:“孽障孽障,少说两句!”
秋水君却含笑道:“说起来,辅神之女为何竟能进入神君的结界中?”
秀行呆道:“什么结界?”
秋水君挑了挑眉:“这天池周围十丈,给神君下了结界,不管是仙魔妖兽,连同凡人,一并无法入内。”
秀行目瞪口呆,叫道:“哪里有,我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了,还以为你们九渺大方的紧,连个看守的都无……哦,我知道了,是那妖怪的法术失灵……”
萧宁远胆寒,小声提醒道:“是神君……”
秋水君道:“可是方才我们上来之时,便被结界挡住。”
秀行愕然,而后又得意洋洋道:“定然这妖怪的法术时好时坏,不太灵光之故……”
萧宁远略微提高声音:“是神君……”
秋水君摇头:“此等差漏,绝不会出现在神君身上……哦,也许这才是神君大怒的原因,是辅神之女无意中破了他的结界,——对了,每天这个时辰,神君都会在天池中沐浴静修,是不是被打扰了静修,故而……”
秀行面红耳赤,情不自禁想到方才之事,窘然辩解道:“我才没有下水……哪里会打扰到那臭妖怪?也什么都没看到,我是闭着眼睛地。”一身湿淋淋地,发梢还在流水。
萧宁远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打下来:“都说了是神君!还说我们是瞎子,我看你是耳朵聋了!”
秀行抱着头,心想:“如果说留在九渺的唯一好处,那恐怕就是……不用再受三叔魔掌摧残了。”一时眼泪长流,敢怒不敢言,抬着袖子,悲悲戚戚地擦泪。
秋水君忍着笑:“萧道兄不必如此苛责,辅神之女还未曾熟悉九渺,只要留在此处,以辅神之女的资质,应会渐入佳境。”
秀行抬头看看秋水君,却见他笑的和蔼,先前身上的凌厉煞气无形中散去许多,秀行心中道:“难得,神威如岳却是个好人。”
跟在秋水君身后的道众却面面相觑,只有这些被秋水君“调教”出来的弟子们,才打心里明白“留在此处”跟“渐入佳境”的真正涵义到底怎样。
3、拜师尊,小施惩戒
萧宁远拽着萧秀行,偕同秋水君将她带回山前,进了重阳殿。
九渺山道宗的现任掌教真人,名唤澄阳子,左护法掌教是他的师弟虚空道长,“神威如岳”秋水君身为右护法,兼任三重殿的弟子督教。
秀行入内,抬头一看,却见坐上澄阳子同虚空道长坐定,而正中上座坐着的,却是那位“神君”,九渺山的神君其实是有名号的,只是有些拗口,唤作“清虚玄宁大道神尊”,九渺中人,便只唤一声“清尊”,对外,则称呼为“神君”。
这称呼秀行其实是知道的,只以为是个白发白眉、仙风道骨的道者,谁知道竟是个妖气滚滚地……正胡思乱想,一抬头望见那人端然正坐在上头,简直想转头跑下山去。
掌教真人澄阳子笑道:“终于回来了,来来,正好赶上时辰,辅神之女行个礼罢。”
秀行站着不动,盯着那衣冠楚楚的神君,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心中便躁动不忿。
神君似察觉她的注视,目光一抬,隔着那古怪的面具,只觉得眸色迷离,令人看不清楚。
但那淡淡地一声冷哼,却极为清晰。
秀行耳朵灵光,听了这个,当下便挑了眉,亏得萧宁远站得近,在旁边用力一推,低低喝道:“行礼!”
秀行不敢违抗,便不情愿地磨蹭上前,跪地叩拜,才换来那人极为冷淡地一声:“叫。”
秀行抬头斜睨,秋水君在旁道:“行了礼,便算是拜了师父,辅神之女……自要叫清尊一声师父。”
秀行目瞪口呆,看看在座诸位“德高望重”,又看看身边儿萧宁远“虎视眈眈”,再瞅那“神君”……叹了口气,嘴里头含糊道:“师父……”她有心弄鬼,便叫的极为低声,听起来似“师父”两字。
众人并未听出端倪,齐松了口气,只有清尊转头盯着她,似要说话,却被澄阳子从旁道:“如此便好了,嗯……秋水君,你带辅神之女去熟络一下地方罢。”
秀行同秋水君出外,片刻,神君也起身离开,余下萧宁远便同两位掌教攀谈,请澄阳子共虚空道长多多照料秀行。
且说秀行承蒙秋水君亲自领着,好熟悉九渺各处,秋水君便领着她大略看了一番九渺的光景,九渺峰是天下最高的一座山峰,据闻顶上可接云霄外的天庭。
九渺山上殿阁亭台无数,奇观景致一时也看不过来。
大小殿堂也有数百处,一层层地供奉满天神圣,诸如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二十八宿等。
其中最大的是三座宫殿:大重宫,三清殿,太微殿,分别供奉“女娲伏羲”,“三清道尊”,“四极大帝”,号称三重殿。
余下的道宗众人歇息、修道功课所在的屋宇星罗棋布,光是数得上名头的,亦数也有九百多座。
秋水君指点罢了,秀行道:“果然是名门正派,壮丽山岳,如许大气,令人叹为观止。”
秋水君微微一笑,道:“对了,辅神之女的居处不在此处,而在后山,同清尊修行之处相隔不远。”
秀行大惊,急摆手道:“我要同他住在一起?不妥不妥!”
秋水君道:“自古以来,闲杂人等不得去打扰清尊修行,只有侍奉弟子才可近身,此乃规矩。”
秀行瞪着秋水君,满腹牢骚,碍于此人身份并非等闲,因此也不好尽情倾吐。
难得秋水君善解人意,笑问道:“辅神之女似还有话要说?”
秀行摆摆手:“掌教真人,……唔,我叫你神威如岳罢,你别这么唤我,只叫我名字便是,秀行,秀丽之秀,行走之行。这样儿亲切些。”
秋水君道:“如此也好,其实辅神之女……秀行你拜在神君座下,便可称我一声师叔也可。”
秀行道:“这是从何说起?”
秋水君道:“这是道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身为掌教,除了正掌教外,其他两位,不管怎地,都要算作神君的师弟,因此你便要唤我一声师叔了。”
眼前景物开阔,山河壮丽,因不知不觉走得极高,将到后山,可见不远处云海滔滔,仙鹤穿行其中,时而长鸣,伴随着云涛清音,实在令人望而忘忧。
秀行叹了口气,道:“又是规矩,又是规矩……我竟不知道宗居然有恁般多的规矩。”
秋水君耐心道:“越是名门大派,规矩自然也就多些,不然的话,门下弟子无数,何以约束众人?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么。”
秀行伸手挠头,道:“师叔你说的有理,可……师叔你别怪我,我只是觉得古怪,九渺山道宗,是天下第一道教圣宗,万人敬仰,神君更是名声在外,传的神乎其神地……可是、可是……在我看来,他分明……分明就是妖啊,莫非你们都看不出来么?”
秋水君微微愕然,而后笑道:“秀行你的资质果真是极好的,历来的众位辅神者,都未曾如你一般,一照面就能看出神君的本身来。”
秀行大惊,目瞪口呆道:“你这话……就是承认了他是妖了?”
秋水君道:“我也并未承认,只是说秀行你的话,不算是错,可也绝非说就是对的。”
秀行抬手摸摸额头:“唉,你把我弄糊涂了,师叔。”
秋水君看着她哀叹的模样,笑道:“不急,此事说来话长……慢慢地便会知道的。”
秀行皱眉,忧心忡忡地道:“好生古怪,我们修道之人,除魔卫道是本分应当……若然是妖,又怎能视若无睹,又怎能容他如此嚣张……不懂不懂。”说着,连连摇头。
两人说到此,秋水君正要再说,忽地停口,向着秀行身后行礼道:“参见清尊。”
秀行大惊,跟着回身,果然见那人就在身后,什么时候出现地,竟一概不知,秀行还在发愣,旁边秋水君咳嗽一声,秀行嘟嘴,低头道:“参见师……父。”偷偷抿嘴一乐。
秋水君听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心头一动,便看了一眼面前的清尊。
清尊原地不动,风吹得他一身袍子飘然欲飞,银白色的长发随风舞动,如月华般动人,脸上面具两侧垂着金色丝絩,亦是随风而动,只听他冷冷道:“你回去罢。”
秀行眼珠一转,却见秋水君道:“是。”果真回头来对秀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