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们还无法知道导致抑郁症的确切原因。但是,我们比较能肯定的是抑郁症的
病因绝对不是单一的。我们认为,自然的和人为的双方面的种种因素都包含其中。”
我得老实承认,尽管翻过一些书,但我仍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抑郁症与童年有关,
与家族遗传有关,与重病创伤有关,与生活紧张工作压力有关,与大脑神经递质失衡有关…
…
但是,在同样童年有阴影、有家族史、曾遭重创、压力紧张相似的十个人当中,为什么那九
个没患抑郁症,而偏偏这一人重度抑郁呢?
前些日子,几个朋友聚会。我说起童年烙印,没等我把话说完,众人纷纷声讨:你
以为就你童年缺乏安全感啊?你看过当妈妈的就当着小孩子的面寻死吗?你知道幼年丧母
的滋味吗?你懂得莫名其妙被父母憎恨的感觉吗?
认识多年,直到那天才知道,在座的几乎每人都有伤心的童年。
2005年11月22—23日
链
接
《一百个饺子》摘录
小时候,不太明白什么叫“家”。军营里的孩子早早就适应了集体生活,从幼儿园开始
我们就习惯了住校。那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1960年代,
我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们是军队的孩子,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当时住校,一学期
只能回一次家。要是到了寒暑假,家里大人有军事任务,我们就继续留校。
我们从老师那儿得知:我们可能是最后
一代与家庭保持联系的孩子。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小家庭即将取消,小孩子一生下来就要
交给社会统一照管,全国人民合成一家,不分彼此。我们深受鼓舞,也有些困惑:是不是爸
()
爸妈妈很快也会被取消呢?或者,以后见到所有的叔叔阿姨都要叫爸叫妈?
我们无忧无虑地活在学校里。吃饭是统一到食堂吃,穿的衣服是学校发的制服,课本、
铅笔、铅笔刀、作业簿、饼干、糖果、水果、毛巾、肥皂、脸盆统统由学校按时按量发,打
针吃药有医疗包干,看电影统一排队去大操场。
可是,有一天,中国闹起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看见老师们被批被斗、被赶出校门或遣送回乡,心里又慌张又激动。自由了
!可是
食堂里饭菜越来越差,越来越少,我们得
抢饭吃,每顿都吃不饱。学校不发制服了,我们的衣服旧了烂了没人过问,周末再也吃不到
糖果、饼干、水果了,也没有电影可看了。到了八一节、国庆节、元旦,也没有人张罗聚会
第10篇认知日记(3)
和晚会。夜里停电,宿舍里鬼哭狼嚎,学校荒凉得像一块久被遗忘的坟地。这时候,我们终
于想起:家呢?——很久很久没有家的消息了。
一天中午,一辆吉普车接走了二年级一个鬈发的男生。第二个星期,又有幸运儿被接
走。回家的渴望开始像霍乱一样蔓延。然而,由于军队干部奉命“支左”,父母们
无暇顾及儿女,他们不知道军队的子弟小学也闹起了革命,不知道学校瘫痪了。
那个夏天,我想家想得头都快裂了。我不知道父母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接我。我害怕地
想:是不是“文革”把家取消了?是不是家把我取消了?就连在梦中,我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我使劲回想他们的模样,可越使劲想,他们的形象越模糊。
那个夏天人人都在长痱子,又没有凉快的衣服穿,于是女生中开始流行用手绢做背心。
我们把以前发的旧手绢找出来,缝接成一大块,剪一个洞,套在脖子上,就成了一件简单的
背心。那天,我正在学着缝背心,一个陌生的军人突然出现在门口,嘴里叫着我的名字
告诉我:“你爸爸托我接你回家。”
一听到“家”,我的头像被足球击中了似的,又麻又热,混沌一片,立刻成了“脑震
荡”病人。我什么都没问,空着两只手,紧随那军人出了门。一路上,坐车坐船,我没问家
如今在哪里——部队常常调防,军人的家也常常换地方。到了一个城市,名字怪怪的,叫
“佛山”。但城里没有佛,也没有山。
见到爸爸了。想不起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他了。我表现得很冷静,没哭,也没笑,我仍处
于“脑震荡”的状态中。也许想家想得太累了,一颗心干干的,皱皱的,像一团用来缝背心
的旧手绢。
爸爸倒是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怎么弄得像个小叫化子?”那神情很像一个连长
见到了掉队后归队的士兵。
我找不到话说,拘谨地坐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一副痴呆儿模样。
爸爸蹲下来仔细看看我,问:“怎么了?”我困难地抬起发硬的舌头说:“什么时候回家
?”爸爸说:“妈妈和弟弟正在江西外婆家……”他话还没说完,我突然喊了起来:“我
要回学校——”我起身往外跑,爸爸追上来抓住我说:“你不想家吗?”我说:“就不想
!”我心里很恨爸爸妈妈,我很想大声说:“是你们不给我家,是你们先不要我的,我也不
稀罕要你们。”
许多年过去了,一直没弄清楚,“家
”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想到“家”,脑子里就乱,就魂不守舍,心里又慌又痛又
怕,却又充满期盼。这期盼太深太长,像悬崖像深谷,远看,无限风光,近看……它无法
近看,我从未走近过这无边的期盼。
1994年6月
补
白
这篇文章最后一段所说的“家”,后面有许多潜台词。它代表
了安全感、父母之爱、家
庭亲情、精神依托、人生的出发点、活着的基石、成长的源头等等。童年的经
历使我对家庭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多年来,“家”对我来说,不是港湾,不是养伤地,
它让我感到紧张、拘束。在外漂流久了累了想回家,但是回家几天之后就想走,就想一个人
呆着。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呆着才能让我精神放松。对于家,我既不懂索取也不懂付
出。我从小习惯自己打理自己,我不相信家。
第11篇认知日记(1)
2003年7月1日星期二上午11点
给亚力、吕雷打电话,分别托他们帮妈妈找诊断专家。
有时我会想,我有一些这样的朋友,平时大家君子之交淡如水,一旦需要帮助时,一定会尽
力而为,不图回报。在这样商业化的社会里,能有这样的朋友,我很感恩,也深感荣幸。
昨天下午散步时,我得到启示,其实我已经开始恢复健康了。目前必须着重要做的一件事,
就是时时提醒自己,我现在是一个健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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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一无挂虑”。“忘记背后,努力面前”。我现在面临一个急需解决的心理问题:明明
已日趋健康、正常,但心理还没适应转变。就像一个被大鱼刺狠狠卡了喉咙的人,医生已经
帮助我拿出了那根危险的鱼刺,险情解除了,可以回家恢复正常生活了,可我还觉得痛,总
觉得那鱼刺仍横在喉咙里,仍几乎不敢呼吸,不敢动弹。仍揪心、紧张。
刚才陈志红来电话,我们谈到了要珍惜自己。
随笔
准备好了吗?愿意回忆吗?2003年4月2日到4月12日,怎么过来的?不是瞒过了专家
吗?不是
不用吃抗抑郁药吗?4月12日上午,你在广州的珠江两岸连跑两家医院,连看四个科室,然
后呢?你再无路可逃。说吧。
我眉心中间痛,胃脘有一个大硬块,恶心想吐。我想跑到楼下草地晒太阳。我没什么想说的
。最近我又开始累,不想见任何人,不想打电话,不想接电话。一个上午过去了,真的没话
可说。别逼我。
你不要害怕。帮你开个头好吗?4月1日上午那位精神卫生科主任给你开的药叫做
“阿普唑仑
”,它是抗焦虑的安眠药。你晚上临睡前半小时服一片,入睡难的状况有所改善,对不对?
别再磨蹭了。你怎么坐不住?你已经喝了一杯咖啡振奋精神,吃了一根香蕉一块黑巧克力营
造
好心情。你还在屋子里胡乱甩袖,“巴扎嘿巴扎嘿”傻跳藏族舞,嘴里哼着“感谢你们
啦啦啦闹翻身哎,翻身农奴当家做主人哎,感谢你们紧握枪杆保边疆,红色江山啦啦啦……
”什
么意思?词不连词曲不成曲,你家小狗都看不下去了,悄悄钻进它的笼子里。你像一个害怕
走夜路的人,越是形单影只,越是疯子一样又唱又舞给自己壮胆。现在是大白天,窗外阳光
灿烂。气温14至24度,湿度70,吹轻微偏北风。你快说,说完到十六楼天台做你的光照治疗
,下午1点钟的阳光多明朗啊,天台离太阳近,你可以大大仰起头,尽量打开双手,向后微
微下腰,让阳光把你全身晒透,把回忆的阴影晒得粉碎。
我梦见死去的外公来找我,叫我救救他。
他是从停尸房铁床上走下来的。我穿着一身病号服正在住院,护士说你外公要见你。我心想
:外公不是在八十七岁那年病逝了吗?他死了好几年了。我和弟弟去江西萍乡看着他的遗体
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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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的殓房抬出来,抬到火化间火化。难道是我的脑子不好记错了?天啊,是不是医生搞错了
,外公没死,他一直在医院没人理睬?
地上真的是外公。好可怜,护士没给他病号服,大冷天他光着身子蜷缩在地,瘦骨
嶙峋的脊
背弯得像张弓。外公一把抓住我的双手,叫我救救他。他说:医生叫我走,说我活不过今天
了。他们不让我在这里住下去,你要想想办法啊。外公的双手真的像冰一样冻,我跪在地上
,双手抓住他的手不放。我不能哭,我不能慌张,我要为外公壮胆,我要鼓励他坚持活下去
,我要把我的活力热量传导过去,我要拯救外公的生命!我不停地说话,告诉外公,只要撑
过了今天,医生就会相信他能活下去。我叫外公放心,我会一直抓住他的手,我不会让他死
。外公把头靠在膝盖上,大概是昏过去了。没有人来帮我。我觉得很冷,越来越冷,我要冻
僵了。再这样下去,我要冻死了。我没有气力了。我非常害怕自己会昏迷过去,怕失去知觉
后会松开外公的手。我手上连接着外公的命!即使累死冻死也不能松手。可是我真的真的没
有一丝气力了。我着急,我害怕,我内疚,我愤怒,我……我要死了,怎么没有一个人来帮
帮外公?我多么想有人来接替我帮帮外公,这样我就可以让自己死掉了,这样我就可以轻松
自由地死掉了。
我冷冷冷——我醒了。浑身冰凉。
我连续三个晚上做类似的梦。我在睡眠中更累。每一个梦里都是我看别人死,别人看我死,书包网
第11篇认知日记(2)
我在参加自己的追悼会,我和已经死去的故人在陌生的小镇走,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另一个梦。
我和一群旅行者走在贫瘠的山区。走在前面的人喊,前面灌木里有死人。我不敢看,眯上眼
睛绕过灌木林。我们搭上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大货车,站在车上看风景。风景是半秃的荒
山,一条类似红旗渠那样的大渠,渠水水流不大,仅一两寸深。山区可能缺水。汽车爬坡死
火,我们下车。看哪,大渠的渠水里有血!好多好多残缺的尸体,都是小学生的尸体!胳膊
,胳膊,一截一截腿,书包,鞋子,脚,啊头!不要看!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子死在水渠里?
为什么没有一具全尸?看大渠的涵洞里又有尸体冲下来,这回掉出来的是全尸。不停地一具
一具滑出来。有两具蜷缩的尸体卡在涵洞口。我不能再看了。我狂喊:他们都是小学生,他
们都是小孩子,怎么死了这么多?他们是怎么死的啊!
我醒了。醒来眼前脑海仍是残缺的小胳膊小腿,一截一截。涵洞里,一个小学生的头,一个
小学生翻转的身体。
()
那些日子里,我闭上眼睛看到的是死人,睁开眼睛已经死去的人轮流来跟我说话。尤其是那
些自杀的人,他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死。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们都低声招呼我
:快走,走啊。集合了。
不要再说了。我想吐。胃很难受。我脑子里有人跃跃欲试要发疯,我用意志力狠狠按住她,
一次又一次地按住她。我们有点两败俱伤。
今天可以放过我了吧。我要去晒太阳。我要牵着我的小狗乐乐,在中大校园快快走,关掉记
忆的电闸。
2005年11月24日
链接
《外公的微笑》摘录
外公老多了,胆怯、迟疑、警惕的眼神里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驯服,只有薄唇边的嘲讽依然
还在,但已变得意味深长。
“当你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存在着哪几个力?”
我磨蹭了半天才站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我的外公。他瘦长的脸板得铁紧,轻轻弹
了弹物理讲义上的粉笔末,走到我跟前,像念紧箍咒一样重复道:“请你回答,当你坐在凳
子上时,存在着哪几个力?”
我苦苦揣摩着坐在凳子上的切身体会,忽有所悟,“好像有……摩擦力!”
“哈哈——”满堂笑声。
“还有呢?”外公脸上的表情立刻将笑声镇住了。
“不知道。”我哭丧着脸,用手指头抠着桌上的一道小裂缝。
外公一声叹息,轻凄,苍凉,拖着长长的尾音。
转眼间,到了冬天。一天,刚下完第一节课,忽听学校附近有人办丧事,大伙儿拥去看热闹
。只见十六条壮汉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