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看影视节目。我只有一个弟弟,与他家住得不远,但我连他都不见。我一直期盼着小
侄女的出世,很想在她出世那天到产房外等候,哪怕只看她一眼,但我做不到。我的大脑和
躯干、四肢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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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害怕听见电话铃响的声音,怕听见敲门声、脚步声。我怕听见声音,怕得没办法,我
只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紧紧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呆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
。我的魂魄不在躯壳里。其实,也感觉不到躯壳,就像一个拆散开来的玩偶
,没办法再组装起来,一地无法收拾的零碎。
不能站在阳台。十二楼。可惜防盗网太丑陋,太碍事。好想飞下去,纵身飞出去,像一只蝴
蝶
那样飞,像一片纸屑那样飞。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会有多痛呢?我喜欢白天飞,天空晴朗
的日子飞……只要目光一看到阳台,思绪就飞舞起来。我费劲地像拔河那样将视线拔回来
,双手抓住一边门框或椅背。我无数次闭上眼睛,让自己退回到客厅里,退回到书房的角落
里。我知道这是心魔在作怪。我蜷缩在角落里,脊背紧紧贴嵌在墙旮旯里,心里却有异形怪
兽的黑影吼叫着,破腔而出,一次又一次地,旋风般扑出去。它长啸着,横扫一切障碍扑
向天外。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直到我精疲力竭。
迄今,我翻阅过十几本谈及抑郁症的书籍。只是随
手翻翻。没有精气神看,今天歪在椅子上翻几页,后天趴在沙发
或地板上扫几段。那书里,有些医生抑郁症患者,或心理学家
抑郁症患者描写的各种症状,引用了作家患者、政治家患者、名记患者等各类
患者的叙述,我认为,没有人能清楚表达那些感觉。
没有一个重度抑郁病人能够准确说出他所受的是怎样的折磨。神经系统本能地拒绝表述。能
说出来的,都不是最深层的,也不是最恐怖的,更不是原始无伪的。因为,它们无法表达。
常有人问我:抑郁症有多难受?我找不到词语回答。
问得多了,我只好将就着说:抑郁症比癌症更恐怖。
2005年10月6—9日
链接
肿瘤医院病理科病理图文报告摘录
姓名:李兰妮
住院号:105921
临床诊断:右甲状腺癌术后
送检日期:2000…02…21
病理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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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颈深上淋巴结:见|乳头状癌转移,形状与甲状腺|乳头状癌符合。
1。颈深下淋巴结:见|乳头状癌转移,形态与甲状腺|乳头状癌符合。
2。颈深中淋巴结:见|乳头状癌转移,形状与甲状腺|乳头状癌符合。
3。颈深上淋巴结:见|乳头状癌转移,形态与甲状腺|乳头状癌符合。
4。锁上淋巴结:未见癌。
补白
做完癌症清扫手术后,我没有去看病理报告。不懂。
过了两个月,学医出身的朋友见我脖子上伤口狰狞,提醒我一定要看病理报告,我
这才知道
手术的分量。为了排除癌细胞向大脑、肺部及全身骨头转移的可能,迅速做了头部、颈部、
胸腔CT及同位素扫描。接着是五个疗程的化疗。
深切体会了化疗的滋味,神经系统、免疫系统、消化系统、呼吸系统、泌尿系统、身体
发肤、血脉筋骨、脏腑五官,甚至嗓音都被“化学”了一遍。
做淋巴清扫术,我没告诉任何一个朋友,也没托关系找医生主刀。
第3篇认知日记(1)
2003年6月20日星期五
我实实在在是个很幸运的人,不时会忽然受到圣灵的感动。在那个瞬间
里,知道自己正得到上帝的护佑,一天一天地健康起来。
列表可见目前生活中快乐与不快乐的事情比例如何。
快乐的一面:
1。如今基本用药和检验已可以报销。
2。我已经吃了三个月抗抑郁的药,最艰难、最恐怖的时候过去了。药物反应的副作用明显
减轻。
3。虽然没上班,仍可以拿到工资。每月能养活自己,钱基本够日常开销。
4。不用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老实呆在家里就行。
5。由于生病,人们对我的工作成绩和作为不会有太多期望, 有了更多的宽容,压力可以
大大减少。
6。父母生活安定,弟弟一家小日子过得挺有乐趣。
7。丈夫身体健康,事业顺利,愿意帮助我治病。
()
8。朋友们关心我,大家认为我的人缘挺好。
9。病了这么久,我没有成为别人的累赘。我可以生活自理。
有点累。晕。恶心。
随笔
回忆刚触及最表层,精神网络就启动了应急机制,想必脑血清、神经递质处于不稳定状态中
。预警信号出现。我又做抑郁的梦了。
我梦见一个很热闹、混乱的会场,有一些医生在做报告,还有记者在跟医生对话。
我想偷偷溜会。没等我溜出门,几
个大会工作人员拦住了我,一个表情严肃教授模样的人叫我跟他们走,说是要去救一个大学
生。
乱哄哄的病房门口,有人叫我看里面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他坐在病床上,比较清瘦,病容
不明显,好像情绪不好。
几个人围住我,嘱咐我进去做那学生的思想工作,叫他正确看待生死,不要惧怕等
等。我说我又不认识他,你们应该找更合适的人来跟他谈。
医生说,来不及了,他癌症晚期,最多可以坚持一个月。
我说,为什么要我去跟他谈?
医生说,因为你就快死了,比他要早死,你去谈他会听。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好乱。
我说,我记得我好像下半年才会死啊。
医生说,你记错了,就是这几天了。你不是准备好了吗?不痛的,我们会给你很好的
止痛药。其他人也夸我准备工作做得好,家人也没负担等等。
我不想听他们唠叨。糟糕,我记错了,
还有什么事要处理?时间够吗?
我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变化。好不容易做坚持活下去
的思想准备,现在又要立刻调整心态去面对死。
我有点害怕。我为自己起了慌乱害怕的念头而愤怒自责。李兰妮,你慌什么?怕什么?多活
半年少活半年都是一回事啊。是的,死就死,这是早就定
好的事。死了就轻松了,天国是最美丽的地方。
可是……我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这些人对我的死这么轻
松?他们关心那个大学生,为他快死了而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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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有人惋惜我?为什么我死在他前面还要去跟他谈话?对了对了,正是因
为我要死在他前面,所以我
要教他怎样迎接死亡。
心里释然,我朝病房走去。然后意识模糊了。梦中断了。醒来后,累。
在苏珊女士的书中,有重度抑郁病人对抑郁感受的描述,以下几段曾令我这样想过:是的,
是的,接近了,触到了。可惜……还是点到为止。
一位成功的电视制作人这样说:“这世界已无足轻重,因为它对你来说不再有任何意义、任
何关联……你早晨醒来,恐惧就如同海水涌进一艘沉船一样涌进你心中。你无法起床,你
无法度过这一天。到底害怕什么?我无法告诉你……我不相信没患抑郁症的人能理解
紧紧缠绕抑郁症病人的那种恐怖。”
一位生物学家说:“这比我目睹妻子死于癌症还要可怕。我很惭愧,因为我承认我的抑郁比
妻子的死还让我难受,可这是事实。”
列夫·托尔斯泰患抑郁症时极想自杀,“……看看我吧,一个幸运的人,每天晚上脱衣睡觉
前,都要把一根绳子拿到房间外边,这样我就不至于在房梁上悬梁自尽了。我也不再带枪
去打猎,省得经受不住诱惑而结束我的性命。”
看苏珊博士这本书之前,我不知道托尔斯泰也患过抑郁症
。我明白了自己的一个习惯动作。每次我用过水果刀之后,不管那刀套搁得多
么
远,我都要找到它套好。若是晚上太晚找不着刀套,我会用一本厚书压住刀身。
我会特别注意那锋利的刀尖。尤其是我一人独自在屋时,我总会意识到那刀尖的存在。即使
我背过身去,或者去了另一间房,我的心思仍在刀锋上。我会一遍又一遍
地,忍不住地想像着刀尖慢慢切开皮肤以至血管时的画面。
原来,我深受诱惑。
2005年10月12日
链接
肿瘤医院出院记录摘录
姓名:李兰妮
出院日期:2000年2月24日
出院诊断:甲状腺|乳头状癌术后右颈癌转移
住院经过:入院行术前检查,完成后于2月20日在冬+局麻后行右侧功能性颈清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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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情况:切口愈合,病理与临床相符。
补白
这次住院开刀很偶然。2000年春节后在广州看病,脖子上有个小疙瘩。
没想到医生一摸就叫
我立即住院。我惊讶,“我什么都没带,也没带多少钱。”医生说:
“可以刷卡。叫你家人送日用品来。”做完两天常规检查,我就上了手术台。
伤口刚拆线,脖子上竖着粗粗一条血色绚烂的疤,缝针的痕迹夺人眼目。我
扛着标志性伤疤,拿着出院证明回深圳。听说在外地开刀没办转院手续不给报销。我担心过
一两年说不定还要在广州做手术,便去社保部门咨询。
排了半天队。那窗口里的女人只扫了出院证明一眼,就把它扔了出来,声音尖厉
,“不能报!”我毕恭毕敬道:“我是想问,以后碰到医生要求立即住
院,该怎么办理转院手续?”那女人答非所问:“不能报。得癌症的人多啦。”说完不再睬
我。
第4篇认知日记(1)
2003年6月21日星期六
此刻是上午11点15分,治疗开始。
列出不快乐的一面:
1。每天小心翼翼地活,天天都有头晕、恶心、胃痛、腹胀、乏力、气闷等难受的时候。吃
药的副作用很折磨人。
2。看病不易。求医,这过程很累,烦!要受气。有时会遭人白眼。费时费钱费力,年复一
年,苦苦久久地消磨人的意气和耐性。
3。不能认真看书,不能动脑筋,更无法写作。废了武功。
4。(我刚刚去喝了中药,很苦。)没走出过去伤痛的阴影。童年的伤害,来自家庭的伤害
,尤其是属于个人隐私的这类伤害。越是伤得深,越是不可说。只能假装遗忘和不介意,选
择逃避。其实,哪里逃得出潜意识?
5。不安全感、自我责备、消极思维习惯没受到有效的控制。
以上是平时困扰我的主要抑郁因素。
现在我要检讨一下,为什么一面对电脑就头痛?这算不算情绪障碍?
分析:一打开电脑,就神经紧张,总怕写出来的是一堆文字垃圾,对自己的写作极其地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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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厌恶感藐视感剐戳在心间。为了逃避这种忍无可忍的自我谴责,神经系统被迫发出了头
痛的信息。
是这样吗?
没这么简单。
我讨厌清理思绪这种事。
练习:放松。放——松——
我做不到。活在快节奏的时代里,我已经失去了放松的能力。
随笔
龚主任提醒我要脱敏。因为我在逃避出游。
“中妇委”的成员们很早就批评过我:每次说去哪里玩,李兰妮说得最起劲最积极;到了真
要去的时候,她就扫兴开溜总说她有事。
打住。停——
李兰妮,你在绕圈。你害怕谈到你不快乐的一面,你不想分析造成不快乐的几个因素。你怕
什么?
我不知道我怕什么,可我真的不想谈。你不要逼我逼得太紧太急。我紧紧地,一把一把地揪
扯我的头发。不想说。
那快乐九条和不快乐五条背后的东西太多了,太复杂了。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有很多故事。
感慨。辛酸。
我只能尽量用简单的词,不动感情地罗列出来。
今早醒来,脑袋瓜子里面累。我的头好像单独出游了一整天。
长久以来,我一人似乎等于三个人。我的身躯在现实中活,而我白天常常会出神,元神出窍
四处游历,夜里我的魂魄经历着另一种人生。
或者这么说吧,我一世活在三世中。不管是在白日梦里还是黑夜梦中,都比现实中的我辛苦
。
从小学开始,我就多梦。梦境很清晰,里面的人物事件都非常清楚,醒后久久缠绕我。
从这样的长梦中醒来,总是疲倦的。梦很真,很实在,有头有尾,有时候甚至我自己都糊涂
了,现实的一天我可能记不住,但梦中的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以为人人做梦都是如此。
长大之后,偶尔跟朋友们谈起我做的梦,朋友们说,我们的梦都是很虚的,零碎的,不连贯
,醒来就忘了。你是不是真的梦得这么复杂呀?你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呀?你开玩笑吧?
你乱编吧?听人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旁人做梦的情形不同。为免误解,我提醒自己,少跟别
()
人说梦,说了也是白说。
但这是抑郁症认知记录,平时不太说的应该尽量说。
昨晚,不,应该是凌晨的梦,因为我每天凌晨1点以后才熄灯就寝。
我跟几个女同事去香港出差。(前面梦境乱,不清晰。)入住一个类似国际青年旅馆的地方
。
简陋,没有单独的厕所和浴室。男女公共厕浴场所是用帆布围起来的,像低档大卖场的临时
试衣间。
一出客房就是食堂后院,杂工们在洗碗、洗菜。我们要穿过脏腥湿漉的水泥地进食堂,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