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已经死了,京城我也不想回去。或许我会开家医馆,悬壶济世。若是你要远嫁,我便做你的医官,随你去看看成国风景也不错。现在的我,是‘心无挂碍,身亦自在’。”
“你不嫁人了?”白絮嗔道。
“除非……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要是遇不上,不如知恩图报,嫁’给南公子好了。”楚风荷拿南烛打趣。南烛女儿家的身份她自然清楚不过。
两个女子拉着手看着南烛微笑。却吓了南烛一跳。
搞什么搞!天呐,白絮究竟在想些什么!
左康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楚风荷。又看看吓得连酒壶都差点掉在地上的南烛。突然走上前两步,冲动地拦在楚风荷身前,可是他站了半天,嘴巴动了动却只说出一句:“别后……保重。”
楚风荷对左康恐怕很是失望,半天只挤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左康悻悻然转背离开。
南烛心里则有些触动。这个左康,似乎有许多话不曾说。
白絮经过南烛身边时,轻轻地道:“若有回信,便放心交给我。”
“好的白姐姐。”南烛终于回应。
白絮与南烛擦肩而过,姣好的脸上浮起一丝阴森的微笑:她计划中重要的一步又已经完成。
左康也离开,萧瑟秋风中,他跟楚风荷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左康与楚风荷年龄相差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康左敏事实上算是楚风荷带大的。是亲人又是朋友。据苦菜头说,左康小时候常为楚风荷打架。如今左康不让楚风荷走,恐怕除了固执,更多的是舍不得。只可惜,如果左康不会表达,如果他这毛病不改,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辈子怕是填不上了。”杜若道。
有种东西叫做颜面,它不止一文,又价值千金;它轻飘飘没有重量,却足以压迫得人不能呼吸。好端端的一条路,会因为它分作两半,蔓延到远方,再无交集。
“喂,南南,离那白家的姑娘远一点。”鲁冰花在白絮走后突然说。
“她是好人。”南烛说。可怜的好人。若是大哥不死,她现在应该是南烛的嫂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好人?这年头好人都喜欢在脸上写字?”鲁冰花问。
“能全心全意对自己朋友好的人,坏不到哪里去。”南烛答。
“那可没准。……信哥哥我的话,这个女人心思深得很。”鲁冰花说。
“没错。”杜若补刀,“像刚才那段话,楚风荷说话发自真心,她却明显是在演戏给你看。”
白絮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抓住了南烛年少,轻信易感动这个弱点。她会对人好,但是不是没有目的的。包括对楚风荷。
“保持距离吧。没坏处。除非,你实在喜欢她。”鲁冰花说,夜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脸。
南烛一口酒噎住。
绣阁里。
白絮对着月亮独饮。
“她现在应该很喜欢我了呢,若谷,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很快我就能拿到她的第一封信。”白絮道。
“小姐。有密函。”赏心道。托起一个极细小竹筒。这么小的东西恐怕放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在意。也不知这么小的东西是如何传递的。
白絮打开了密函。一笑。“二皇子的信,要我送南烛去成国。不用着急,着什么急呢?现在她若去了,可就没我什么事了。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何妨让她烧得更旺些。”
白絮将灯罩拿开,二皇子的信瞬间在烛火上化作一缕青烟。
“回信:她不走。”白絮笑道。
“诺!”
湖边。
“南南,你在看什么?”鲁冰花发现南烛在看着天空发呆。
南烛最近似乎有点古怪。
“我在看星星。”南烛轻轻道,“你说星星知道吗?”
天色阴冷,寥落的几颗寒星躲在云层里明灭不定。这样的天气,二哥可还会在弹琴?
隔着万水千山,如果一起看星星的话,是不是距离也会缩短?
“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知道了,万一一感动就掉下来了怎么办?”鲁冰花笑。
南烛跟杜若都笑了。
“你帮我收着这个吧。”南烛将一个精卫炮仗递给鲁冰花。“我要留着给哥哥。”
“诺,我没见过世面的神仙。”鲁冰花无可奈何地接过。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送上!
、94
烟花散尽的那天晚上,一向躲着南烛的无愁公子突然来找南烛。
南烛如今没睡小车,而是独自在一间船室内,方便楚风荷诊治。画舫上有不少飞雪楼的人。
跟无愁一起来的还有睡眼朦胧的鲁冰花杜若。
如果不是大事,无愁公子绝对不会主动招惹鲁冰花杜若两人。
“我妹妹想见你。”无愁公子说。
南烛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她如今是愈发畏寒了。
“少动为妙。你今天折腾得够多了。”作为一个大夫,楚风荷很尽责地道。
“我妹妹快不行了。”无愁公子说。相信自从竹婉清受伤他便有了迎接着一天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天终究还是太快了些。无愁公子说话间有一丝哽咽。
“谢楚姐姐,”南烛含笑对楚风荷说。又转头对无愁等人道,“走吧。”
楚风荷摇了摇头,道:“怎么这么固执呢——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落小院里。小院里住着的是竹婉清跟无愁公子之前的六个女护卫。
另外林烟岚也在,她这些天经常来这照顾竹婉清。王爷见她与竹婉清投缘,便让她暂住这院子,一则方便,二则也让竹婉清有个伴。林烟岚这个女子,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很有心,都是一个很懂得处事又不会让人讨厌的女子。尽管她长得没有她姐姐美貌,却自有一种魅力。
美貌这东西对女子而言重要,却不是唯一重要的。这个道理,许多女子都懂,偏生许多美貌太过的反而不懂。
或许是因为林烟岚的关系,林大小姐也在。林大小姐看见南烛,脸便是一红。
“怎么样了?”南烛问。这句话是对林烟岚说的。裹着布条,仍勉强行了一个礼,南烛对女子,尤其是自己欣赏的女子都特别尊重。
林烟岚便也微微回礼答道:“赶紧去吧。”四个字温婉地暗示了竹婉清现在的情况。
南烛闻言便要进去。却被无愁公子拦住。无愁公子轻声道:“南岩风,等等!”
“什么?”南烛疑惑。
南烛微微转头,就算裹着布条,这张脸仍是好看得让人有月下观莲之感。无愁公子只得硬生生收回自己有些发怔的视线。然后才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的妹妹,但是她如今已经要走了。她说什么你都听着,不去做就是了。千万不要伤她心,让她走得踏实点,不要留遗憾,好吗?”无愁公子道。
这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
“就算我欠你的。”无愁公子道。他知道南烛跟南若谷不同,南若谷深明大义,而南烛还有些淘气。
南烛没来得及答,就听见鲁冰花道:“他会说,放一万个心。再应我一件事。”
南烛嘿嘿一笑。鲁冰花亦笑。鲁冰花真是她的知己。“本半仙功力如何?”鲁冰花眨眼。
“半仙不如再屈指算算我有何事要求无愁出马。”南烛轻笑。
“他要真算得出来,我立马下药。”杜若严肃地道。
“下药?”无愁公子接不过这三人的话。疑惑不解。
“对,下药。驱虫药。肚里的蛔虫都成了精了。这么大的瘦高条,药可得费不少。”杜若认真地说。
无愁公子终于反应过来,杜若是暗着挖苦鲁冰花呢。
“无妨,我会一方古药,赶明儿教你。定有奇效。”楚风荷抿嘴一笑。
“谢姑娘。”假正经的杜若正儿八经地行礼。
这个女子倒是很跟三人党合拍。
一行人轻轻地进了小屋。
竹婉清躺在内室拔步床上。
“你们来了。”竹婉清看见了南烛三人。
南烛道:“来了。”
竹婉清看清了南烛的脸,弱弱地道:“南岩风,你受伤了?”
南烛笑道:“没有太严重,是楚大夫仗着王爷府有钱,用布比较大方。”
竹婉清闻言愣是便被逗笑了。
“你真好,跟你过一辈子的话一定很有趣。”竹婉清道。手轻轻挥了几下。不久之前,这个女子还生龙活虎地用这小手扬着长鞭。
人生之事真是难以预料。
有些花明明开了,也会突然被雨打风吹去。既然如此,只要活着,就该好好珍惜眼前的每一天。南烛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
南烛心里想着,无意识地将竹婉清的手拉住。
在南烛心中,这是惺惺相惜。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动作可是温情得很。
林大小姐咬了唇。
“臭山贼,有什么好的。”她用只有林烟岚能听见的声音说。
林烟岚微微摇了摇头。
“对不起。”竹婉清道,“如果不是我蛮横地把你们抓上山,你们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其实那天,我们跟你们对峙时就已经发现情报有误,我们心里也挺慌的。如果……”竹婉清哽咽。
“别说了,没有那么多如果的。我们又没怪你。你看,亏了你。我们才能遇见故人,也亏你抓一抓,才能解决我着急的军粮。人生之事,自有天定。你抓我,也许是命中注定。”南烛劝慰。
“那我就放心了。——要不,我就不休你们了吧。你们三个替我守寡哟。”竹婉清道。
鲁冰花闻言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咳咳,”竹婉清咳了几声,林烟岚温和地拿过一个枕头垫在竹婉清身子底下,让竹婉清舒服一些。
小小的一个动作,足见这个女子的兰心蕙质。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们谁都留不住。”竹婉清悲伤地说,“南哥哥,你能不能够答应我两件事?”
“说。”南烛很痛快。痛快得让林大小姐的眼睛一黯,也让无愁公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山上应该还有活着的人,你帮我照顾他们。他们都很会打仗,足以跟着你们出生入死;哑女们是丑叔一手训练出的人,都不会说话,但是最是忠心。我知道,我哥哥受母亲教诲如今是不会用她们了,那我一死她们便孤苦无依,不若你们三人留下吧。机密之事都可交给她们……收做通房或者侍婢也是可以的……只求你们好好对待她们。也不枉她们跟我主仆一场。”竹婉清是在交待后事。
她话音一落,六名哑女便跪下。不会哭泣,神色间却很是哀伤。
林大小姐又撅起小嘴。“这六个女子都算得上美貌呢。”
“我答应。”南烛道。
林大小姐不满道:“哼,答应得真快。花心大萝卜!”
这句声音有点大,屋子里的人大约都听到了。
鲁冰花无奈地看了南烛一眼。
“然后就是我哥哥。请你们帮帮他。他这人其实最重义气。哥哥,我很喜欢林家妹妹,要她做我的嫂子好不好?”竹婉清道。
林烟岚再淡定,这时也兜不住了。刹那间脸飞红霞。
“我,我去看药。”林烟岚转身出门。
鲁冰花偷乐。
无愁公子道:“我……答应。”
走到门外的林烟岚听到这话,捂住了嘴。
“紫苑花地怕是自此空了,那天,看你们都很喜欢那的景致。若是你们愿意,你们便是紫苑花地的新主人。……可惜我回不去了。要是能再见见紫苑花地的花就好了,在花树下吃甜米糕,那种日子。想想都让人觉得快乐呢。”竹婉清喃喃地道。
南烛也是一个恋家的人,她思念的是院中的槐花跟二哥的琴声。若是此时躺在床上的是自己,一定不希望死时仍有遗憾。
“你等着。”南烛突然说。
南烛颤巍巍地想站起来,鲁冰花忙扶住。“南南,干嘛去?”
“摘花。”南烛回答。
“我的个南南,你脑袋进水了吧,你这模样要去哪里摘花?”鲁冰花问。
“跟我来。”南烛要站起身。楚风荷扶住她。
“你等着我回来。”南烛对竹婉清说。
竹婉清点头。
、95
南烛走到门口。对无愁公子说:“可有白纱紫纱,借来一用。”
无愁公子迷茫地看着南烛,仍转头吩咐一个身边人去开仓取纱。
“少了,再去一个人。”鲁冰花挥挥袖道。
无愁公子不解。
“去两个人,一个人取物,一个人去告诉沐王一声。以免被小人拿住把柄引起不必要的不快。如今正在交接之时,这府上之物交割不明。擅动府中事物还是谨慎为妙。”书生很懂鲁冰花的话中意。杜若不愧是查漏补缺的好手。
无愁公子豁然开朗,立刻又吩咐去了一个。心中感慨:这三个人实在是人才。
南烛又问鲁冰花:“这里离诗会的园子有多远?”
“得看什么人来去。”鲁冰花会意。
“我想要那里的花。”南烛说。
鲁冰花道:“好。”
负手而立的鲁冰花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流潇洒。
不多时,只见无数黑影窜上房头。
一夜之间,诗会的花悉数被摘。明天天一亮,看着光秃秃的花枝的文人墨客们不知道会不会对着秋风哭上一场。顺便再写两首酸诗骂骂人。届时这次诗会最出名的恐怕不是哪个才子某个佳人,而是摘花的南岩风大盗。
不多时,紫纱白纱到,高程等人也随之而到沐王没有来。他只叫高程带人帮忙搬运。同时他心中也好奇,南岩风这家伙又搞什么?
飞雪楼的人再次飞檐而走。已经留下一批花。
“去厨房拿细绳剪刀。绑花。”南烛吩咐一个下人。“诺!”
“吩咐厨房做甜米糕。”南烛道。
“诺!”
“拿蜡烛、纱罩来。要快!”南烛道。
“诺!”
下人们不知不觉地就觉得自己热血沸腾。这个南公子,真的要扭转时令,把这变成一个什么什么花地吗?
南烛说干就干,将各色菊花绑在树枝之上,又令人在花树之间拉起层层纱布。紫纱白纱晕染着灯光烛光将各色花映得朦朦胧胧,犹如紫苑花地轻雾流转,星星点点的烛光,躲在纱布之间,犹如银河匝地,遍地星汉。
南烛撑着身子一面指挥着。一面竭力回忆脑海中一面之缘的紫苑花地。
“好漂亮。”林家大小姐情不自禁地道。
“咦?”南烛发现林家大小姐在拽南烛手里的花。
“我也来。”林家大小姐说。
或许是烛光温暖,或许是花太醉人,她似乎已经被南烛的眼神感染,情不自禁地想融进这场与冬的抗争里。人生一世,有这样的翩翩少年,肯为自己寒冬塑春暖,是不是就已经足够?
如此想来,床上躺的那位姑娘真是幸运。
竹婉清躺在床上,仿佛躺在云里,一会儿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一会儿又重重地跌回身体里。“我还不能死,我要等他。”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回到夹浪山的山道上,持剑的青衣少年翩然而立。有一些人,只要见过,便再不能忘。不能见时,便犹如万箭穿心。这种滋味,是不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