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总管,放行。”
她身子一僵,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去。
棉桑唇畔一痕清凉笑意,他缓声道,“让叶姑娘走。”
“大公子。”燕总管伏跪在地上,哀求道,“若让叶姑娘离开,公子你——”
“让她走。”
她心底有些难受,想来这几日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但看他全无挽留的意思,多少有些失落。虽然他自作主张在前,但现下,无理取闹的人倒成了她。
嘴唇张了张,却只是徒然,在他淡若云霭的笑颜前,空乏了言语。
她攥紧了一角包袱,柔软的布料在指尖摩挲,犹觉此刻也将他笑意握进掌心。她艰涩的开口,道,“告辞。”
他点了点头,给她无罣无碍的笑。
她绕过在地上长跪不起的燕总管,拽着犹自红了眼眶的天涯,步履匆滞的离开。
此时平凉入雨期,棉桑怔然立在府门口,耳畔惟听一枚槐叶的摇曳声,便知有雨落下。
花别枝甚为茫然的在路上走,天涯揣了满怀的幽怨,一声不吭的跟着。
走出不过一条街,绵绵密密的雨水无声淋了一身。离开的匆忙并未携伞,两人无法,只得紧赶着几步到一处屋檐下避雨。
路边的小贩也聚在这一处,絮絮叨叨说些趣闻。花别枝抬眼看阴沉的透不过气的天,知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左右无事,也就拿他们的闲谈消遣。
起初漏进耳朵里的,不过是张家偷了李家的瓜枣,王家闺女嫁了侍郎。却冷不防平淡的一句扎进耳朵里,动弹不得。
公子棉桑与江南叶家联姻,圣上下了旨,叶家又要东山再起。
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屋檐挂起珠帘,溅在地上砸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她裙脚便也斑驳绣上几朵泥。她觉得有些冷,颤了颤。
圣旨的事,她并不知晓。府中浪平风静,瞒得当真严实。她一走了之,逆旨会如何她更不知。但看燕总管此前苦苦哀求,也知此时不好善终。
她虽恼恨棉桑自作主张,但此刻心中忐忑,就又放心不下。
狠了狠心,从屋檐下跑到雨中。
“三姑娘,你去哪儿?”
她不答,雨水肆无忌惮灌进眼睛里,嘴巴里。雨水兜头泼满身,脚下却不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过一道赭墙,跨一架石桥,朦朦烟雨里,她看到两尊石狮子雪白咧嘴笑。府门前的红灯笼下,一身天青的男子,背手而立,神色如往常。
哒哒的脚步声匆忙拖沓,有些犹疑的在台阶下顿住。映阶碧草无声,恍惚间蔓延长在她裙脚,给那几朵泥花添了几枝碧梗。
他闻声看来,弯了弯唇角。
“下雨了。”他道。
雨水循着她的下巴往下淌,她闻言也笑,道,“雨水深重,可否借伞一用。”
他垂下手,宽大的袖摆带出清瞬的风,他走了几步朝她探出手来,道,“在下求之不得。”
她湿漉漉的手被他温暖干燥的手笼住,交错间带出难言的亲昵。她抓着袖子怕打湿他的衣裳,直到进了府中才蓦地察觉,其实她本可松开握着的手。
天涯晚一步回来,脸上是困惑而又惊讶的欢喜。
花别枝有些赧然,却是嘴硬道,“我回来不过是帮你忙,不是真要嫁你的。”
棉桑只是笑,道,“你莫担心,我自有定夺,成亲那*只乖乖的穿好嫁衣就好。”
她笑道,“穿嫁衣会是什么模样我不知晓,但我想你穿红衣必定好看。”
“或许不会叫你失望。”他道。
说罢两人默然,须臾一起笑出声来。
府里人自然不知倏忽间自己的命运又是一番变迁,既下了旨,也都欢欢喜喜置备起婚事来。
疏疏朗月垂在枝梢,赶巧落在大婚之时的前夜。
“天涯,我头疼,你把这个凤冠拿下来。”铜镜被烛火映亮,摇曳出一张白皙的脸。杏核般的眼睛微微眯着,她双手托着满头摇动的珠玉,惆怅模样。
“三姑娘,明早你也是要戴的,不是你说提早习惯么。”天涯小心抚平嫁衣上的褶皱,穿挂在衣架上。
七手八脚把压在头上的凤冠摘下来,花别枝拿手揉了揉后颈,道,“天涯,若你与柳城成亲,最好别戴这么重的东西。简直就是受刑嘛——”
“谁要嫁他——”脸臊红了,天涯慌张垂首,道,“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三姑娘早些歇着,明晨要早起的。”
眼见天涯关门离开,她脸上笑意褪却,一张脸浸在被大红嫁衣染亮的烛影里,抿紧了唇,面上浮出似喜还悲的神情。
她以江南叶家的嫡长女嫁于公子棉桑,且不说她身份是假,何以皇室对此并无所觉,且赞同的爽快。这其间迷雾浓重,不是棉桑一句不为林家钳制,做等闲皇子所能示明的。
江南叶家。
簪子在掌心勾勒出无痕的叶字,如一团厚重的雾霭,将她重重包裹,她眉头紧蹙,有些不安。但思及过了明日她与这府中一切皆无干系,只道是自己庸人自扰。
【小徵:潜水的孩纸不是好孩纸~
、第二十二章 鹊喜知
千帐灯入夜。
睡意朦胧中被天涯唤起来,眼半阖不阖,任由天涯拿着布巾给她擦脸。重重梳齿被漆黑如墨的发浸透,顷刻只剩了一弯木色。
门板吱呀响了一声。
花别枝含着半眼眶的泪看过去,登时呼吸一窒,竟忘了言语。
大红喜服穿在棉桑身上,玉白的脸此时竟有了些血色,大抵是叫这红衣衬的。
天涯良久惊呼了声,道,“大公子,拜堂之前你与三姑娘是不能照面的,那样不吉利。”
她跟棉桑先是一怔,便又都笑起来。天涯不明所以,急出一脑门的汗。
“天涯你先出去,我给你家三姑娘束发。”
门敞了半扇,被风推得吱呀响。
铜镜里映出身后的男子,红衣灼灼如花,却比不得他唇角翘起的笑痕。
她道,“平生嫁人,能叫你束发,也是许多红楼女子嫉羡不迭的事。”
棉桑不置可否,指尖微微用力,握住那湮没在乌发里的发梳。
梳梳齐整顺当,漆黑发丝在他指尖打个结,她轻声指点。不多时凤冠霞帔的她,同他齐齐映在菱花镜,一镜一双人。
“很好看。”棉桑道,手停在她发上。
她道,“是好看,只是脖子累得慌。”
“不多时该行礼,礼成后你拿下来就是。”
她想了想道,“这些东西,可得值不少钱罢。”
棉桑点了点头。
一想到顶了一脑袋的银子,她立马乐呵呵的道,“我猜此后你也用不到,不如把它送予我罢。”
“也好。”
她遥遥听到有嘈杂人声越发清晰,却听棉桑道,“走罢。”
大红的盖头遮下来,想到此时她同棉桑一般看不见,跌撞之间心生惆怅。
轿子在府门口转了一遭,复又抬回府里来。她手中牵着簇花的红绸,听司仪敞开了嗓子,一声一声喊。
掌心出了汗,心乱得一塌糊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慢着!”
她方要福下去的腰板成笔直的一道,打个哆嗦。
她眼前停了一双漆黑的靴子,她哽了一声,却是死死拽住了盖头。
观礼的人群先是一阵静寂,继而嘈杂如沸浆。
“阁下若要观礼,庭中已设座。”棉桑声音冷寂。
“枝儿。”声音低醇如醉。
咬紧了唇,她死不做声。
“跟我回去。”一股极大的力气扯住了盖头,她只能无力的看着红绸从指缝间如流水般一寸寸溜走。
眼前豁然开朗,四目相视。
她怯然看着他。
花离愁眉头紧蹙,凤目冷峭,眼底死死压抑着几欲崩溃的怒火。
“我说的话,你全然忘在脑后了是么?”
嗫嚅了几声,她垂着头道,“没忘,只是——”
“谁许你嫁人的!恩?”花离愁全然不顾周围的喧嚣,厉声问她。
“江南叶家的姑娘要嫁人,何以要你花楼主应许?”棉桑淡淡道。
花离愁闻言身子陡的一震,一张脸煞白若纸。
她冰凉的手被棉桑握在手中,司仪战战兢兢又要张口。
“你今日,是嫁定他了么?”花离愁问。
她张了张口,有些为难。
花离愁压抑的怒火终究溃堤而出,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道,“跟我走!”
左手还呆在棉桑的掌心,她觉得左手一松,继而却被棉桑更深的握住。
堂中三人,胶着不放。
“走是不走?”
棉桑苍白的脸映在眼湖里,她心中愧疚,却是想要挣出被花离愁握着的手。
花离愁眼底如冷灰,他紧抿着唇,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我只同他行完这一礼,便同你走好不好?”她哀恳道。
花离愁面上的神色愈发阴鸷,她究竟知不知道,若是行了礼,她便是真真正正同他没了干系。或许他该放手,但心底涌动着无法遏制的情绪,让他愈发用力,怕稍一松懈,她就不见。
“若我娶你,你也不愿同我走么?”鬼使神差,这一句问出,由不得回头。
她面上浮出似喜还悲的神色,却是看向棉桑,整个身子抖个不住。
棉桑手上却要使力,却不妨她撤回了手。他犹自停在半空的手,便握了一把浮风。
她整个人已嵌进花离愁的怀里,只一双眼仍看着堂中一身灼灼红衣的棉桑。
花离愁转身愈离。
却听身后是棉桑笃定的笑,“别枝,你当真不愿知道,为何说你是江南叶家?”
花别枝身子一僵,却觉身侧花离愁的身子怕是比自己还要僵硬。
“离哥哥,等等。”
花离愁惘若未闻,径自携起她。
言犹在耳,她还来不及回神,整个人被他带着远远离开锣鼓哑涩的喜堂。
疾步飞纵,栖于一湖上悬阁。
她心跳如兔,正待开口。
双目映出他一侧清绝俊逸的脸,唇就被他咬住。干燥滚烫的唇压开一方唇瓣,舌便探进来。厮磨交缠,她脸憋得通红,喘不过气。
睁着的眼被他用手掌盖住,眼睫不甘挣扎几下,倏忽安稳阖着。
吻来的太过突兀,像是误闯赌坊赢了钱,她全无所知,却泥潭深陷。
滚烫的唇稍稍离了她的唇角,不待她回神,贴肤游弋,继而贴着她颈项逶迤而下。
她身子紧紧贴着他的,察觉他手掌抚上腰侧,她又惊又慌,吭了一声,泪水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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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既见君子
凤冠一路颠沛早不知落到何处,唇上烧灼的疼,她此时才察觉,花离愁是在吻她。
唇角吃到咸涩的泪,花离愁像是幡然醒悟,按在肩头的手颤了颤。
她睁着水雾迷离的眼,叫他心头一震。
他暗自咬了咬牙,手却不曾松开。
“枝儿。”先开口的是他。
花别枝愣愣看着他,半晌道,“你亲了我。”
方才翻腾的怒火此时沉下去,满心惊惶,面上却平淡。花离愁一时竟无言,眼看她露出小心翼翼的欢喜。
“你说的娶我,可是真的?”
花离愁面色冰寒,缓缓垂下手。
眼见他离开自己,她急急的追问,“你喜欢我罢。”
他不语。
“你喜欢我,所以不愿我嫁于旁人。”
“我只是不愿你丢了素云楼的脸。”他淡淡的道,“你若觉我不近人情,大可离开。”
她怔了怔,轻声道,“你这是要赶我走?”
他声音凄寒,听不出一丝希冀,他道,“若你还想留下,便好好做素云楼的三姑娘。”
话说的狠,她煞白了一张脸。
门扉被他大力推开,露出丝丝缕缕浓厚的脂粉味。
他身影掩在门后。
风卷着湖上清寒,将她大红的衣衫卷起,她恍惚忆起棉桑府前的两只红灯笼,风雨里无可依处。
喜堂里见他来,心底的欢喜将不安慌乱都悉数遮过去。想着棉桑果真守信,圆了她的念想。待他吻下来,她思忖,想必他不会再推开自己了罢。
而今,她站于门外,觉这些时日煞费苦心的期待,不过是个笑话。
她怎么能忘,他们之间隔着仇恨。
纵他善心留着她,并不能抹煞过往种种,是她自己,逾矩了。
房中惯常的一声惊呼,却是欢愉。
泪水不争气,她拿衣袖抹去,仍是有。她憋了口气,使手狠狠推开阖着的门。
帷帐后掩着双人,她听到花离愁沉声呵斥一句,“出去!”
心跳得厉害,也慌得厉害。她颤手揭了那帷帐。
*鸳鸯团花枕。
花离愁衣衫半掩,胸膛上尽是汗。
她咬紧了唇,眼底干涸。
他身下的女子一声惊呼,颤巍巍要躲到他怀里去。他半垂着眸子,两鬓漆黑的发丝垂着,被汗水浸透。
女子试图起身,却被他按着肩膀动弹不得。他冷声道,“你要看到何时。”
她不语,一双手绞在帷帐上,微微使力,刺啦扯下半片。
他豁然抬头,眼底绯然。
“她做的事,我也做得。”她道。
他唇角微弯,沉声如醉,“是么。”
衣衫半掩的女子被一股大力挥出门去,他打床上直起身子。
她讷然,手腕被他捉在手中,扯着仰面摔在床上。
后背被硌的生疼,眼前一黑,他汗涔涔的胸膛压下来。
唇柔软而灼烫,将她惊呼吃下去。他掌心滚烫,潜进她小衣中。她睁大了一双眼,惊骇将她眼底蓄谋已久的泪逼迫出来。
他吻着她,她不言不语,强忍着将委屈恐惧压在喉中。在她终于绝望的闭上眼,他却骤然停下来。
“怕了,恩?”他低声道,声若叹息。
“离哥哥。”她没忍住喉中的那声哽咽,“你做这过分的事,无非是迫我离开你。你小看我,也小看自己。”
他掌心贴着她的面颊缓缓摩挲,半晌道,“我是高看自己。枝儿,我是你的哥哥,你须得想清,你对我的究竟是什么。”
她面上显出半分疑惑,却叫他心沉下去,一双凤目流转着清泠的光华,冷却安静。
他径自起身,不再看她。踱至窗前,远山近檐,露出远处青山一色。
“你自小同我亲近,不过是把对兄长的亲慕错认成男女间的倾慕。”他声音有些苦,“你只可是我的妹妹,有些事,不能忘的。”
她此时发丝凌乱,唇上胭脂多数消泯在亲吻里。他说的煞是有理,她忍不住入了心。
他始终背着身,好似窗外那湖水,娉婷长出花。
她抿紧唇,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不安。缓缓靠近他,她不顾一切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厚温暖的背上。
他身子一颤,道,“枝儿,你放手。”
“不,离哥哥。”她认真道,“你说的或许有几分对,但不尽然。我现下虽还不甚懂,但你能不能等我。一年为期,若我仍喜欢你,你能不能试着,来喜欢我。”
她说的小心翼翼,虽是笑着,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坚持。
她听他心跳声沉稳,等他的话。
良久之后,他淡淡的道,“好。”
她的手臂猝然收紧,一片湿热打湿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