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愁见她迟迟不动,会心道,“那些交给十四处置,吃过饭,我细细说与你。”
她端茶来喝,看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十四躬身同那摊血渍较劲,淡淡道,“唔,我再等等。”
花离愁低敛了眉眼,丝毫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将饭吃下。花别枝等十四收整妥当,这才捧起犹有余温的碗,舀了一勺白粥。
心中惦记着这件事,匆匆将饭吃过,她眼巴巴将花离愁望着。
花离愁眉头微皱,道,“昨夜有人来袭,今晨那摊血渍,原本还有一截断肢。”
她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泪眼婆娑。
十四将理好的千仞送来,规矩用一块青花棉布裹着。花离愁示意他退下,看着那团冷光粼粼的丝络,似乎想着别的事。
她等得心焦,却看花离愁抬眼看她,弯了弯唇角,“今夜带你看过灯,我们再动身。”
原本还存着些微的欢悦,此时却是不安,她想了想,道,“也好。”
吃过饭,她找来天涯,两人得了花离愁的首肯,由十四护着到街上去。
白日看来,滕城的灯笼铺子一眼望不到尽处,各式的花灯,河灯,府门灯密密匝匝繁不胜数。花别枝瞧得烟花,缭乱间被眼尖的店家迎进铺子里。
最后挑了两盏灯笼,平白拿着也无不妥,灯笼上描着粉白的桃花,煞是好看。店家夸耀,若说这灯上花,自然数岭上白家的小公子画得好。
她觉得这一枝桃花甚为讨喜,不由将话听到心里。甫要出铺,又折身问道,“烦劳一声,岭上白家要怎么走。”
店家眼中精明,捋须卖起了关子。
十四见机给了几枚钱。
城中一道街,坡甚陡,坡上一处府宅深阔,依岭而建,是为岭上白家。
店家掂了掂,又道,“要见我们小白公子不难,今夜滕城花灯会,到时在滕河边扎了台子,滕城名门望族自会到场,姑娘若有心,倒可一看。”
出门后见了稀奇玩意她买了不少,后来十四板着脸,提醒她钱不够。她忽起了捉弄他的念头,道,“方才谁叫你给那人钱的,那些钱足够买十个包子。”
天涯扯扯她衣袖,道,“三姑娘,是二十个。”
十四无辜道,“不是三姑娘要问话的么。”
她道,“问话还要给钱的么。”
十四甚为郑重道,“三姑娘有所不知,这消息也是一桩买卖。他以话为货,我们同他银货两讫,本就不吃亏。”
她不曾想十四的脑袋转的快,小心思被戳破,只得抿了抿唇,道,“以后要同我说话,我也是要收钱的。”
“三姑娘,时候不早,咱们回客栈罢。”十四道。
“一两。”她嘀咕道。
天涯好奇道,“三姑娘,东西委实多,还是回去罢。”
“二两。”她朝天涯和十四探出手来,道,“你们各欠我一两银子,快些拿出来。”
十四同天涯一愣,知她是赌气,许久弯了弯唇角,皆是有些哭笑不能。
见他俩果真老老实实拿出银子,天涯一副肉痛模样,十四倒也算平静,她思忖了片刻,道,“这样赚不到多少银子,先欠着,我是要收利钱的。”
三人说笑着循路往回走,却见路人三五成群,朝南而去。拖了一人问,道是赶着去灯会。
花别枝想了想,道,“十四你回去同离哥哥说,我先去灯会,让他来找我就是。”
“楼主吩咐过,十四不能离了三姑娘左右。”十四道。
想到若是十四不听话,少不了挨教训,她明白花离愁罚人的手段,想起就觉得浑身发冷。思忖片刻,她叹口气,“那就回去,等一等罢。”
她闷不作声垂了眸自顾顺着人群往前去,却撞进一人怀中。她愕然抬头,就见灯影幢幢,花离愁侧逆着融融灯影的脸,幡然浮出动人的纹路。
吃了一惊,她道,“你是出来寻我的么。”
花离愁道,“你倒是乐不思归,既然要看灯,那便去罢。”
十四同天涯回客栈去放拎了许久的东西,花离愁陪着她且行且看。
烛火细细隔着花鸟虫鱼,衣袖也似被绣上纹饰。河水穿城而过,沿河花灯蜿蜒,人潮涌动。河岸高高扎起的台子,已然锣鼓喧天。
她借了火烛引燃白天买的两个灯笼,同花离愁一人一只执着,在人群中慢慢走。不知觉间挤到台侧,台上六架未曾着色的灯笼,透出雾白烛色。
六位年轻的公子执笔描画,砚中墨痕湿,灯上香花暖。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闺阁女子丝绢摩挲的幽香,无一缺漏被她捕捉。
“今次的头筹,该也是白家莫属。”
“白家公子画也好,人也好。”
“小丫头莫不是看上白家公子了?”
“那又如何。”
周围掀起一阵阵的笑语,花离愁不动声色护着她。她心中一暖,借着明晃烛火往台上看。
须臾画成。六盏灯笼过人眼,底下叫好声如沸水不止。
梅兰竹菊荷,笔笔动人。那纸上烛火,也似簇叶生花,美得叫人不舍挪眼。
最末一盏,远处只望着朵朵嫣红,待侍女走进,才看清是一枝榴花,似开未开,似坠未坠,一刹那照出一处阒静。才道先前看得只是寻常。
她眼前还兀自留着那一枝榴花,却见烛火远。
须臾喧嚷间,她听一老者道,“今次灯上题花,白家得头筹。”
人群中无人不服,有男子缓步上前,一衫月白色。
“承蒙乡邻厚爱,白家感怀不尽。”清朗话语,叫她猝然抬眸。
那男子目光落于旁处,眼底一抹幽蓝。
她的手,叫花离愁握住。
、小徵滴碎念
小徵:唔,那个《画堂》荒废数日。主要是小徵目前的精力是在《青梅》上,青梅这月预计就可完结,到时小徵会专心更《画堂》的。
万分感谢蹲在坑里的众位可爱滴读者盆友们~~
我会争取下月回归~~~~~~~
小徵乙:想扔鸡蛋菜叶什么的,不用客气,开扔~~~~~~~~
小徵(抱头鼠窜):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十七章 灯嫁①
白衣公子无声弯唇,目光在按捺着喧嚷意味的人群中扫过,骤然揭开身后一方绢纱。
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
绢纱后一柄清润的灯杆上垂着一团琉璃灯,盈盈烛火淡淡透出来,剔透玲珑恍然惑心。
不知谁喊了一声,“白家莫不是今晚要招亲了?”言语之间,颇是惊疑。
“按理说这白家的小公子也到了娶亲的时候,看这琉璃灯盏露面,定是错不了。”一人附和道。
“赶紧着把你家闺女喊来,说不准就越上枝头成凤凰了呢。”
“不成不成,这琉璃盏哪是那么容易便抢的到的,若是——”声音低下去,花别枝想听,却转瞬被台上一道声音引住。
一素衣男子神色淡淡道,“各位乡亲想必知道我白家的规矩,白家的公子至廿岁便要以灯为媒与人结亲。今日良时,恰逢我家公子生辰,尚未婚配的姑娘大可一试。”
话音甫落人群便沸了锅,喧嚷人声几乎要溢出,涌到河里去。
花别枝惴惴看了台上那位白家公子一眼,奇道,“离哥哥,招亲的事,自古不是只有女子才这样做的么?”
花离愁眸色寡淡,道,“你若想看,我带你离得稍远些。”
“离得远不是越发看不清么。”她反驳未曾奏效,身子陡然脱开人群。
花离愁所谓离得稍远,乃是同她落在一株歪脖子的槐树上,她脚一动,树枝簌簌的摇。
“你别动,树下人多,树枝折了砸到人。”花离愁箍紧了她的腰,她整个背便贴近他的怀抱。
“唔,我没想动,只是离得远,看不大清。”
此时遥遥见台上的白家公子已将琉璃灯盏扣在手中,因离得远,面上神色便不大分明。但花别枝想他定然是慌张不安的,仿若一只肥兔子对着一群馋涎满地的恶狼,怪凄楚。
但这凄楚没停留多久,走神间那抹清莹的光便落到人群里。往日浅笑低首的闺阁女子此时全然忘了礼数,一窝蜂似的去逐那团圆圆的灯盏。
花别枝瞧傻了眼,一双漆黑的瞳随着人潮来回涌动。
花离愁惜言,此时见她探着脑袋去看,怯生生的模样有些好笑,只挽着她的那只手臂紧了紧,怕她一时忘乎所以跌下树去。
花别枝瞧了半天也瞧不出那盏灯何以在人群中稳稳亮着,只是人群中争抢的女子们渐渐少了,更有人狼狈跌坐在地上,徒劳无获。
花别枝在树上看,越发愁得慌。这最后赢的那个人,不光是女子,还得是个会功夫的女子。显然这抢灯的大军中,无一人是。
“寒却,你选亲,怎能瞒我!”
大抵上天闻到她的怨声,一匹雪色乌蹄的马迅疾如电的冲向人群,人群呼啦掀作一堆,马上紫衫女子策马的鞭子扬了扬,呼啸着扫向那清透脆弱的灯盏。
人群中迸出惊呼,胆小的人抱着脑袋闭上眼。
琉璃灯盏并未被击碎,清皎的光映出白家公子苍白的脸。那团光被鞭子勾扫过,离了先前抱着它的那人的手,腾空而起。
众人的心亦是高高悬起来,齐刷刷的目光望着那团光往紫衫女子的怀中落去。
花别枝原本也看,冷不防情势突变,呆怔间却那团光不知借了何力,竟迅疾朝她劈脸袭来,力道之狠戾,带出急窜的风声。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她只在仓促间抬手去挡,双手胡乱拍在灯盏上,慌乱中不知按在何处,只听轻微的吧嗒一声。
她身子往后倾入花离愁的怀里,两人仰面望空,以脚支在树枝上,低低的盘绕一回。一番动作间,她急促喘了口气,便听人群中炸起惊呼。
待她直起身定神去看花离愁,因两人贴的近,须臾才看清花离愁空余的那只手中扣着的,俨然是那流光璀璨的琉璃灯盏。
开口脱出一声疑惑,却见那琉璃盏猝然盛开如莲,在花离愁的掌心里绽开,一簇清凛的寒光劈面刺来。
、第二十八章 灯嫁②
寒光刺来的瞬间,花别枝只觉得头皮一紧,仓促间别过脸去,冷意擦颊而过,继而便是热。只闻铛的一声,她顺势看去,三枚梅花钉嵌在树干上,一只蛾子串在上头。
这番动作极快,她错愕间就叫花离愁拦住欲倾的腰身。人给他捞回来,才看到他脸色苍凛,空着的那只手中握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
继而是疼。
风过处蹭出一痕疼,她手不自觉往脸上凑。
“别动。”花离愁眉皱的深,情绪藏在眼瞳深处,她看不透。
她疼的咧嘴,忍不住在心中嗟叹,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她还未动,便见花离愁从衣衫处刺啦扯了一大片布帛,一贯的风扑在面上,她大半个脸被兜住,只余了两只漆黑的瞳,甚哀怨甚凄楚的将他望着。
人群定格在惊呼与呆怔之间,大抵还未想好是哪种。流光停驻了似的,连台上一初始还曳曳风度的白家公子,亦是半阖了口,要哭要笑的看着树上的人。
倒有人还存了半分心智,鞭声呼啸扫过来,直取花离愁手中那颗漂亮的珠子。
花离愁手腕一转,手中不知何时折了一截树枝,顺势绞住了那鞭梢,微一使力,那截鞭子就扯着那紫衫的女子从马上跌下来。好在女子见机松了手,坠在地上的模样不至身份狼狈。
花别枝看着这一连串的发难,明白了七八分。
紫衫子女挣扎着站起来,那匹马很是忠诚,往后退了一步想给女子留出一方落脚的地方。此时女子正欲扶在马身上借力。马一动,她便摸了空,不甘心的又跌在地上,望天。
众人的闷笑被震耳的锣鸣压过去,先前那素衣男子板着脸道,“树上那位姑娘解开我白家的玲珑盏,我家公子的夫人自然便是姑娘了。”
人群齐刷刷看过来。
花别枝转着脑袋也从善如流的往身后看。
钉着蛾子的梅花钉工艺极为精湛,她试图看看那个姑娘。
脖颈扭得有些抽筋,她等的头晕目眩未曾看到,忍不住扭过头来。众人一脸期待将她望着,一双双目光好似潜在素云山林的狼瞳,她打个哆嗦。
素衣男子道,“姑娘,恭喜。
花离愁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道,“走罢。”
她攥了一把冷汗,很是狗腿的点头。
“且慢!”那白家公子回过神,脸上笑意灼灼,“娘子,我们回府成亲罢。”
花别枝被他一声娘子唤得心肠发酸,她声音隔着布帛,虚声道,“误闯此地,勿怪勿怪,告辞。”
她不敢抬头去看花离愁的神色,只是埋着头,干巴巴一句,“离哥哥,我们,走罢。”
这一句似乎有几分受用。花离愁道,“白公子,抱歉的很,我家娘子不在闺阁。”
花别枝同花离愁腾身而起,越过扎起的高高台柱,塌得一街斑驳烛色,恍如梦途。
花离愁这一句娘子喊得她云里雾里,她心突突的跳,若不是花离愁挽住她,她几乎一脚踏空跌到屋檐下去。
她还未将这滋味尝透,又闻人道,“公子,你家娘子被利器所伤,须得我白家的药治好。”
花离愁不去理,早已掠出极远。
那一声声的追嚷再听不见。
花别枝甫一进了客栈,不顾说话,心急火燎一头扎进房间。
花离愁跟过去,见她像是跳蚤上身,满屋里东翻西找。
“你找什么?”
她头也不抬,“找笔墨纸砚。”
花离愁难得耐心,“窗前桌上有,你面前便是。”
花别枝停住,原地一拍额头,急火火抓过砚台纸笔,啪的一声搁在花离愁面前。
花离愁淡淡看她。
“写。”
花离愁微微皱眉。
“你方才也说,我是你家,那个,娘子。”她支支吾吾道,“我怕你赖账,你还是写纸婚书罢。”
“方才不过是——”
“不必了。”她窘然道,“我是说笑罢了,方才我不过是找左商叔叔给的药,你莫当真。”
此时束着她脸颊的那块布帛被她攥在手里,脸上的伤痕不算深,只隐隐的一抹极浅的血痕。
花离愁望着被砚台里溅出的墨痕打湿的纸卷,尝了满怀的苦涩。
花别枝仰头吞了一颗药丸,灌了几口冷茶,道,“我困得很也累得很,离哥哥也去睡罢。”
门被关死的那一刹那,花别枝揉着一张苦得不能打叠的脸,背抵着门板渐渐矮下身去,将脸埋在掌心里。一角清凉的月色在窗前的地上洒了道皎白的痕迹,她苦痛的咬紧了牙,早已忘了说困乏的那个人是谁。
【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喜乐。还有,国庆节也快乐。唔,国庆节见。】
、第二十九章 公子白
满耳哗啦雨声不知何时来的,连招呼不打一个。
天涯来敲门的时候,花别枝望见透过窗纸晦涩的光景,以为天未亮。
披了衣裳开门,迎头是天涯愁苦兮兮的脸。
“三姑娘,你又惹麻烦了,可对?”
花别枝叫她问得一愣,眨了眨困意未退的眼,道,“什么麻烦?”
天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