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子微僵,继而舒展开,她的下巴抵在他胸膛,继而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笑意极浅,却真挚,“好,我不走。”
花别枝从未想过曾经的期许来得这般迅疾,待得情绪缓了缓,她心底滚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庞大无从躲避,她刹那浑身冰冷,僵立着不能挪动。
她低垂着头,沮丧万分的道,“离哥哥,你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活不长了。”
花离愁一怔。
她心下了然,“是不是我要死了你才不得不骗我,好叫我安心的去。”
花离愁却是笑出声来,平素不大笑的人,一旦笑开,极是好看。他笑了一阵,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既然这般担心,我还是不理你的好。”
她将信将疑捉住他的衣袖,急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能不作数。你答应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忆及别人,又想起姿容绝绝的愀然,水红衫,芙蓉面,顷刻叫她没了底气。
往回走的路上,花离愁见她蹙眉沉思,实在忍不住道,“又在想什么。”
她望着他看了看,唉声叹气一番,终于开口道,“那个愀然,着实的好看。”
花离愁随之细细想了想,道,“是,确实如此。”
说罢握住她手,一并走着。
他的回答显然同她原本的预想不甚相同,她怏怏不乐的随在他身畔。但走了些时候倏忽想起,既然他人都是自己的,她还无故同那些花花草草较劲,着实不应该。
如此想,便将花离愁握住自己的手回握得更牢些。
【在听周董的新歌《红尘客栈》,悲伤的不像话。“檐下窗棂斜映枝桠与你席地对座饮茶我以工笔画将你牢牢的记下”最喜欢的还是这几句。这种时候,适合顾先生跟别枝的罢。】
、第四十七章 雨渡青山
暮色四合。
往回走的路,花别枝只盼着能走得更久些,但眼见着花离愁推开虚掩着的竹门,心底不免小小失落了一阵。但花离愁始终将她的手握着,并肩往房中走去。
房中早早升起烛火,进门的时候,正望见愀然取下灯罩,一一将蜡烛点燃。
淡淡橙色的光晕如同一团不易散去的雾气,映着愀然一张花容。余下的那盏灯便也亮了。
愀然抬眸,徐徐停了手中的事,温然道,“别枝,婆婆等你良久。”
花别枝先是一怔,却听愀然又道,“公子止步,别枝随我来。”
花离愁道,“你同愀然去,我在这里等着你。”
花别枝甚解人意的应下,手指从花离愁的掌心里溜出来。她自然明白来寻松夫人便是为了解焉留的毒,当下不做他想,随在愀然身后,绕过木刻的屏风,一道蜿蜒的玉帘撞入眼底。
颗颗浑圆的玉珠苍翠纯白,细细密密罗织在垂垂欲坠的帘幕上。抬手拨开,叮叮当当好似玉铃铛,极是好听。玉帘在身后交互拥挤,未曾定神,便溺进一双眸光清矍的眼。
“婆婆。”愀然恭敬道。
松夫人道,“她留下,然丫头你出去。”
房中沉郁清冷,花别枝心下一跳,亦还是绷着一张脸,强打起精神在松夫人面前的竹椅上坐下。
望闻问切,最终化作一处愁绪,不偏不倚的赖在松夫人的眉间不走。
“听然丫头的话,你所中的是焉留的毒。”松夫人道,“你来南琬日短,这毒却有些时日了。”
花别枝微怔,先前的犹疑便消散去。
她据实以告,“这毒,不是在南国。”
松夫人将手拢进袖中,不语。
良久道,“你这毒不难解,却是需一样东西。”
花别枝抬眼,心下莫名惶惑。
“翡珏珠。”
“夫人您说的是翡珏珠?”花别枝在刹那几乎要笑出来,兜兜转转,原来她离答案那么近。
松夫人道,“这翡珏珠是岭上白家的传家之宝,要求来,不是那么容易,况且——”
“夫人说的可是这个。”花别枝从荷包里摸到那枚珠子,眉眼含笑。
松夫人一直冷肃的面上顷刻间满是惊异,“这珠子,你是哪里得来的。”
她眼望着松夫人颤着手接过去,不知如何相告。
“翡珏珠解百毒,续生脉,而今有生之年,终能得见了。”松夫人显然沉溺在自己的心绪终不能自拔,好似忘了身旁还有旁人。
待松夫人神情颇定,沉沉开口,“我说过,翡珏珠解百毒,续生脉,你可是记下了。”
花别枝不知她说这话的目的为何,应声点了点头。
“既然翡珏珠已在,那你的毒可解,诩白那小子的命可续。”松夫人眸光如刃,惑惑劈面而来,“但这珠子,惟此一颗。”
此话未落,花别枝僵坐一处。她亦是明白,缘何打从翡珏珠随她身畔之后,她的毒并未曾发作过。她曾窃喜或许是焉留的毒已解,或许是左商诊错了。但是时至今时,她才明白,这一切的恩惠,竟是源自这颗曾要她厌弃不已的珠子。
平素求而不得,得而不能,她本就不是运气好的人,而今世人视作珍宝的珠子落在自己的手中,她不信是她好运。
那夜璀璨流转的灯笼一簇簇打眼前掠过,那琉璃盏扑面而来的呼啸风声似乎仍在耳畔,再往前是紫衫女子扬起的鞭梢勾拢着那盏琉璃盏。
如果不出意外,那琉璃盏是要扑进那紫衫女子的怀里去的罢。飞扬跳脱的公子白此时业已佳人在畔,袖盈香。
自然那奢华的马车两侧,垂垂摇曳的烛火外,笼着淡雾薄云般的花容罢。
但那不过是如果,而今翡珏珠映在自己的眼瞳里,成了自己的救命良药。
是多可笑。花别枝如此想,就真的笑出声来。
看似无害纯良的公子白,心心念念要娶她的公子白,一心要将翡珏珠给她的公子白,叶府欲袭后搭救她的公子白。
一双极美的眼瞳,汪着碧湖之水,沉沉涌到胸口。
刹那间,许久之前溜走的念头坦白在眼前。
他们将她当做花离愁的软肋,将他们引来南琬,那么筹谋这一切的那人,该是多可怖。
她浑身抖得不成样。
那个人,怎么会是他?
她不信,不愿去信。
“夫人你说翡珏珠只这一颗,可对?”她笑够了,在松夫人惊疑不定的神色里缓缓的道。
“是。”
“那便救先生罢。”她唇色煞白,笑了笑,“我的毒不解,但我不会死,我要先生好好活着。”
松夫人久久不言,她原本是想同花别枝挑明试探她的态度,却不料得来这样的答案。她继而笑道,“谁又说你的毒无解的。”
花别枝怔怔看着她,好似没能将这句话听清。
“翡珏可解百毒,但你的毒,也不是非它不可。”松夫人敛了笑意,“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虽然你的毒可解,但没了翡珏珠的助力,将是万分苦楚。”
松夫人冷笑了一声,“这话说的有些早。”
她认真的道,“我不怕,只要你能治好先生就好。”
松夫人道,“那好,明日未正,你到这里来。”
翡珏珠叫松夫人搁在巴掌大小的锦盒里,临去时,松夫人终是道,“诩白的事,你大可放心。”
她抬手拨开重重珠帘往外走,听闻这话顿了顿,便觉得今日这些事历历于心,竟都是些好事。
步子落到帘外,却又想,虽是好事,但也不尽然。
衣袖擦过屏风,她心事忡忡的模样便落进花离愁漆深的眼瞳里。未曾开口,手先叫他握住。
“松夫人同你说了什么。”花离愁的脸色极不好。
花别枝沉痛道,“离哥哥,你瞒了我一件事。”
花离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只觉得苦涩非常,“何事?”
见他脸色不好,花别枝明白玩笑有些过头,忙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你难道真瞒了我?”
花离愁神色淡淡,道,“无事。只是怕你有事。”
花别枝未曾开口,愀然从门外进来,道,“客房已备好,招待不周之处,多多包涵。”
奔波余苦,想来此时花离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此时明了心迹,花别枝亦不再那般排斥愀然,便由愀然带路,绕过前院,往后院去。
后院一排屋舍,零星亮着如豆灯火。
“公子和别枝姑娘的客房在这里。”愀然推开门,涌出一室融融的光影。
“这间是别枝姑娘的,左侧临着的是公子的。”愀然道。
花离愁道,“有劳。”
愀然抿唇笑道,“房舍陈陋,怠慢了公子,何来的有劳。”
花别枝只顾着四处打量,却只站在门口。
“在看些什么?”花离愁的话语轻轻落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几乎烫伤了耳垂。
花别枝倏然捂住颈项,脸红如烧,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愀然掩唇笑了声,“两位慢聊,饭菜稍后送来。”
愀然离去不久,花离愁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走,却见她不动,似是找些什么。
“这会儿一直不见先生,他会不会有什么事。”
花离愁无奈驻足,道,“去隔壁看看。”
她依言去敲右邻的门。手虚虚抬起,门无声自开。
一截月白的衣袖探出来。
“先生。”花别枝垂下手。
“枝儿有事?”说话间,便看到离她不远的花离愁。
花离愁不言,只走上前来,一手拂在她肩上。
花别枝颇有些不自在,今日之前的种种亲昵原本不做他想极为坦然,为何此刻只是稍稍碰触,便觉得不自在的很。
她咳了声,正色道,“先生若是无事,我倒有事。”
三人一同在顾诩白的房中落座,两双眸光齐刷刷望过来。
花别枝想了想,道,“离哥哥,我们出来的这些日子,朝廷是不是处处为难我们素云楼。”
花离愁怔了怔,“怎会。”
她叹了一声,道,“离哥哥,你们不必瞒我,我不是小孩子,轻重缓急总还是懂。那日在雍城你离开那些天,也是为着这个罢。”
她虽然不知朝廷究竟对素云楼做了什么,但猜测之下,也不难知晓八九。
“枝儿怎么会知道的。”顾诩白温然道。
“是有人要我们来南琬,目的便是要我们离开素云山。”她眉头微蹙,“现下我还不好断定那人,只是定然跟朝廷脱不了干系。”
“左堂主已回了素云山,眼下无甚大事。”花离愁道,“你说的那人是谁?”
她眸光微凛,道,“白寒却。”
花离愁却道,“不是他。”
难道是她猜错了?
却见顾诩白淡淡看过来,“不是公子白。”
她颓然趴在桌上,低声抱怨道,“难为我聪明一回,本以为猜对了,不好这么打击人的。”
顾诩白先笑起来,“你想到这里已是不差了,虽不是他,那人却跟他极相熟的。”
“谁?”
花离愁道,“好奇心总不好一下用尽的,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明白一旦花离愁做了决定的事很难更改,于是乖乖拿过桌上的茶壶,一一给三人斟了盏茶。喝茶之前苦声道,“不是说饭菜稍稍便到么,这稍稍也委实久了些。”
话音甫落,门被敲响。
“顾公子,饭好了。”
“我去开门。”她腾地一声跳起来抢着开门,险些撞翻了茶盏。
花离愁眼疾手快,将那杯盏揽在指尖,滴水不漏。
、第四十八章 药事
门开的急,惊得愀然往后退了半步。
见是花别枝开的门,愀然神色一时有些尴尬,手中提着的食盒递到花别枝手中,不发一言逃也似的离开了。
次日花别枝见了愀然,后者只是垂首,倒像是躲着她一般。花别枝不知何故,只依言在房中等松夫人。
房中燃了香,灰白的香气自香炉四周细小的镂空花格中钻出来。松夫人还未来,花别枝无事可做,望着徐徐上升的香气打盹。
迷迷糊糊中被人摇醒,惺忪抬头却是松夫人。
松夫人走至一架书籍药典前,轻轻扳动挂在墙上的药罐,便听一阵隆隆的响动,原本搁置木柜的地方显露出一扇门板大小的豁口。
花别枝既好奇又犹疑,松夫人已取了灯烛当先走进去,她望着黑漆漆的豁口,徘徊不往。
烛火在五步远处停下。
尽管视野昏暗,她大抵也能猜到此时松夫人的神色,她只好妥协的微微垂着眼睫,步履虚浮的踏进去。方才站定,便听身后的出口旋即被堵住,黑暗吞没最后一处暖意。
因四周黑暗不可辨别,她只得紧跟在擎着烛台的松夫人身后亦步亦趋,生怕一个不稳人就被黑暗湮没再寻不见。
脚下极为平坦,四周是冰凉粗粝的触感,花别枝心道大概是石壁。松夫人举着灯烛,她总不好拿过来细细的看。松夫人停下来时,她已不记得拐多少弯,又走了多久。
在黑暗里毫无目的走了一阵,故而松夫人停下来时,她毫无准备的撞了松夫人一下,只闻得见扑通一声。
四周终于一片漆黑。
“松夫人?”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周围一片死寂,声音落在两侧的石壁上,带来更为凄楚的回响。不知何处来的风,自皮肤上刮过,花别枝只觉得浑身恻恻,大气也不敢出。沉在黑暗里的感觉的确不太好,时间似乎停滞不前,能感触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来路不明的风。
在她等得快要失却耐心的时候,黑暗里嚓的一声轻响,不远处亮起一豆火光。继而这火光延循着两道灯烛,分垂在石壁两侧,次第而亮。
融融火光映亮了的不光是松夫人一张岁月雕琢的脸,还有一方水雾弥漫的水塘。
若说是水塘,分明也不太相宜,不知哪里引来的水流,沿着曲屈的竹管不断注入水色清澄的水塘中。水塘大小大略容得下三个身量颇足的男子,美中不足的便是先前丢却的那只烛台沉在似白玉铺就的水底。
大概是方才无意的冲撞,将唯一可取暖的烛台不偏不倚的打翻了。那么方才的阒静,显然便是松夫人为着找寻烛火而来。如此想了想,就又觉得羞愧。
无数枝蜡烛将石室映的亮若白昼,松夫人立在水塘的那端,淡淡开口,“将衣服除了去。”
花别枝怔了怔,瞬间觉得一瓢热水从头浇到尾。
“这个,莫不是要洗澡?”
松夫人察觉出她的迟疑,道,“你只浸在水中就好,其他的事莫多想。”
她颇遗憾,除却来时的方式有些诡谲之外,这里倒真是沐浴换衣的佳处。虽松夫人言无其他,但在另一人面前宽衣解带,便是女人,也是不自在的很。
只余了小衣,花别枝立在水畔,瑟瑟发抖。
松夫人此时从石室里一处极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两只瓷瓶,一墨一白,于水塘畔停下来。
“到水里去。”
花别枝望着热腾腾的水汽,一只脚极为矜持的探到水面上探了探水温。
水很凉。这是脚踝浸到水中唯一的感触。
明明水面雾气蒸腾,缱绻如同棉花糖,轻轻一扯都要融化,却不知为何水中寒凉若此。原本怀着要扑到水中恣意徜徉一番的心情烟灭灰飞,她抱紧了自己,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