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做了一场梦,梦中他回到十几年前,初逢沈琦那时。
那个穿著浅绿色体恤淡蓝色牛仔裤的美丽少年,就站在他面前,呆呆地看著他。
此时的沈琦,眼神中一扫往日的冷漠与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情,他默默地看著田园,良久,他微微抿了抿唇,唇角绽放一抹令人心醉神迷的笑意。
那笑容,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沁人心脾,让田园禁不住看得发怔,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
就在田园忍不住迎著沈琦的方向,轻轻唤出他的名字“小琦”之时,却有另一个少年大步向他走来,横跨在两人之间,这个少年,正是当年英姿勃发的兰涛。只见兰涛对著田园温和地笑著,轻声对他说道:“田哥,跟我走吧。”
兰涛拉起田园的手,此刻田园再次回视了一眼沈琦,却发现那个俊美少年眼中的笑容不见了,他的眸光中只剩下空洞和迷茫。
面对手牵著手的田园和兰涛,沈琦的眼角,慢慢滑落了两滴晶莹的泪痕,他一步步默默地向後退去,渐渐地,他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圆点,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恍惚之间,田园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昔日他和兰涛在S市那套住所,那间阳光充沛、温馨惬意的大书房。
田园正伏在案前描画著丹青,已经成年的兰涛则双手撑在桌边,俯身观看著田园笔下的作品,微笑著在他耳边低语著什麽,似在评价,也似在指点著什麽。
就在这时,田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呼唤他的名字,他不经意抬头间,却发现这间书房的墙壁似乎被打通了,整面墙彻底消失不见,而隔壁就是沈琦和他在布鲁塞尔的那个家!
此刻沈琦正呆呆地站在那个“家”的地板中央,他已经从那个锋芒毕露的俊美少年变幻为一个深沈内敛的飘逸青年,他定定地注视著田园,目光里是极其缥缈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渴望、更有淡淡的忧伤……
这股淡淡的忧伤深深触痛了田园的心,他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掉落在桌面上,田园呆呆地站了起来,面对著沈琦的方向。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著,此时沈琦眼中射出的光芒,似冰般寒冷剑般锋利,在死死地与田园对视之後,他指著田园冲口对他喊出:“你到底是跟他走?还是留下来?给我个明确答案!”
田园茫然地看著沈琦那张充满戾气而又冰冷无比的面庞,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兰涛温柔地抚著他的双肩,轻声对他说:“园,跟我走吧,让我们还象从前那样生活,好吗?”
田园呆呆地转过头,看著兰涛那张亲切温和的面庞,嗫嚅著嘴唇却不知该说什麽……
就在这时,“怦”的一声!枪响了!
随著这一声枪响,田园猛地一下惊醒过来,尚未睁开眼睛的他猛烈地摇摆著身躯,大声喊道:“是误伤!是误伤!告诉他们是误伤!别带走小琦……”
“园子!园子!你醒了?”耳边却是兰涛带著哽咽惊喜交加的声音。
田园慢慢睁开眼睛,原来刚才他那一连串的喊声,不过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发出的心声。
田园的神志在渐渐变得清醒,他看清眼前正是兰涛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庞,此刻兰涛用双手用力固定著田园的身躯,他眼中含泪,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喃喃对田园说道:“园子,你醒了就好!医生说怕缝合的伤口再次挣裂,所以不许你做大幅度动作。”
田园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兰涛,片刻,他已然明白了目前是怎麽回事,自己被沈琦误伤後昏死过去,然後被火速送到了医院。
喘息片刻,田园用沙哑的嗓音急切地询问兰涛:“小琦呢?他现在在哪儿?”
听到田园这句问话,兰涛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他躲闪著田园的目光,轻声对他说道:“你先安心养病吧,他暂时……没事……”
可是田园哪里能放心得下?他紧紧抓住兰涛的手,虽然稍一用力,就能感觉得到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可是此刻的田园已经根本顾不了那麽许多,他急促地对兰涛说道:“小琦的枪是经过登记合法持有的!告诉他们是擦枪走火!是误伤!不要让他们处罚小琦!算我求你了!”
看著田园心急如焚的目光,兰涛的心在阵阵绞痛,可是只要田园没事,就比什麽都强,这样想著,兰涛握紧田园的手,轻声安慰他道:“放心吧,他会没事的,你就安心养病吧,我会为他作证的。”
***
布鲁塞尔国家监狱,会见嫌疑犯人的特别关押室。
沈瑞和律师坐在铁桌的一侧,心急如焚地等待沈琦的到来。
片刻以後,那扇重重的铁门“!当”一声响,沈琦在狱警的押解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看到面容明显憔悴下来的弟弟,沈瑞的心如同刀割一般的剧痛,在沈琦出现的瞬间,沈瑞下意识地站起身,激动地喊道:“小琦!”
身边的律师急忙轻声咳嗽,来制止沈瑞的不恰当行为。
在律师的提醒下,沈瑞只好悻悻地坐回座位,沈琦则在狱警指示下,在沈瑞和律师对面缓缓坐下。
(10鲜币)一百八十六章
惊闻沈琦出事的消息,沈氏家族迅速派沈瑞作为先锋人马,由国内赶到布鲁塞尔进行斡旋,竭尽全力营救沈琦。
沈瑞通过多年积累的国际高层的关系网,打通了布鲁塞尔司法界的一些门户,获得了这次与沈琦会面的难得机会。
这是一个契机,只要沈琦配合得当,那麽很可能他就会化险为夷,避免这场牢狱之灾。
可是,在会见初始,沈琦急不可耐地询问哥哥和律师的第一句话却是“田园现在怎麽样?”
看到身陷囹圄的弟弟,此刻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却是致他出事的“祸水”田园的情况,沈瑞心里暗暗叹气,哀叹自己这个傻弟弟用情太深。
沈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低声对沈琦说:“那枚子弹并未击中田园身体的要害器官,现在弹片已经取出,田园的伤情已经稳定,再休养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哥哥这样说,沈琦那颗高悬著的心才徐徐放了下来,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慢慢向後靠在了椅背上。
看弟弟如此,沈瑞向前微微探身,声音压得更低,对沈琦轻声嘱托道:“我来之前见过田园,他愿意为你出庭做证,证明你当时是擦枪走火,并非有意伤害谁,因为你持有的那把枪是经过登记合法拥有的,所以,只要你和他口径统一,那麽法庭很可能会判你误伤,这样就可避免牢狱之灾。”
看著哥哥充满关爱的迫切目光,沈琦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他嘴角泛起一丝清冷的笑意,低下了头。
沈默良久,沈琦抬起头看著沈瑞,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无比平静,他语调恳切地对沈瑞说道:“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也恳请你,不要再为了营救我……枉费心机了,因为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将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哪怕是牢狱之灾,甚至是灭顶之灾,我都在所不辞。”
听到沈琦这段冷静而无情的话语,沈瑞惊得目瞪口呆!
片刻,他疾声质问沈琦:“小琦!你这是什麽意思?你是说你心甘情愿去认罪吗?”
定定地看著哥哥心痛的目光,沈琦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这一下,沈瑞急了!他猛然拉住弟弟的手,声嘶力竭地对他说:“小琦!你听我说!田园说他一点也不怪你,他会一直呆在布鲁塞尔等你出去和他团圆!还有咱们的爸爸妈妈,两位老人听说你出事後,双双病倒!要不是我拼命阻拦,他们执意要跟我一起来布鲁塞尔亲自营救你!小琦,你不能这麽任性!你要为这些真心爱护你的人想想!人都会犯错,但只要是事出有因,都是情有可原的,只要不是不可挽回,就不应该放弃一线希望,你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而伤透所有真正关爱你的人的心……”
说到後半句,沈瑞的声音几近哽咽,他紧握著沈琦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沈瑞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自己的弟弟,希望能令他回心转意。
看哥哥如此情深意重,沈琦又岂会无动於衷?
沈琦低头沈默片刻,後来他抬起头,对沈瑞动情地说道:“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上高三那年,田园曾经……追求过我,因为当时的我,无法认同自己的同志身份,进而对他产生厌恶,後来我……指使了一帮兄弟,将他……轮奸了,这件事,是我一生最大的罪孽,也是我人生挥之不去的一块巨大阴影;当年那帮兄弟的带头人,就是後来和田园在一起的兰涛,回顾我们几人这些年走过的岁月,真象是一场恶梦,更象是一场悲喜剧,我们一个个难以幸免地……掉进了田园的情网里,难以自拔……这真是上天给我们的最好惩罚……”
说到这里,沈琦自嘲地笑了,他不住地摇著头,继续喃喃自语道:“那天,在枪响那一刻,看到田园倒地那一瞬间,我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我这一生……彻底失败了。从我懂事以来,我的人生一直在仇恨、敌视、报复中度过,我无法敞开心扉去接纳和信任别人,为此伤害了无数个对我本无恶意甚至是关心爱护我的人,等到我试图去爱一个人并且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之时,我才发现……一切已经为时过晚,我先前的积怨太深,罪孽深重,到了今日,上天已经不再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才会一步一步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小琦!你别这样说!你别这样说!谁年少时都会犯错,只要你有改正之心就可以,更何况……田园已经原谅了你……”沈瑞激动地劝服著自己的弟弟。
可是,这番话已经无法打动此刻心意已决的沈琦了。
沈琦低头沈默著,後来他抬起头看著自己的哥哥,明亮的黑眸中却闪现出点点泪光,他对沈瑞缓缓说道:“哥,田园可以原谅我,但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的人生……重活一回。哥,你回去吧,不要再为我的事而劳心费神了,同时,请你转告田园,让他跟兰涛回国吧,不要再等我,他也……等不到我,让他忘了我,就当我已经死掉,或者……压根没有我这个人……”
说到这里,沈琦的声音哽咽了,顿了顿,他用沙哑的嗓音继续对沈瑞说道:“至於爸爸妈妈那里,请你转告他们二老,如果能等到我出狱那一天,我一定会加倍孝顺他们二位老人,如果不能……那就来生再来报答二位老人的养育之恩吧!”
说完这番话,沈琦就站起身,冲守在会见室门口的狱警挥了挥手,狱警将门打开後,沈琦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7鲜币)一百八十七章
深夜,阴森黑暗的监室,沈琦坐在坚硬的床板上,倚靠著冰冷的墙壁,望著铁窗外那惨淡的月光,思绪如潮。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田园时的情景,那时的田园,留著短发,身著浅黄色格子衬衫,身材瘦弱,笑容亲切而略显羞涩。
说老实话,当时的沈琦,并不反感田园,可是,这一切都从田园开始主动接近他以後发生了改变,年少轻狂的沈琦,无法接受自己被同性追求的事实,更恼恨自己的冷漠和拒绝却换来对方更加执著的迷恋,最终,沈琦做出了他人生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他找兰涛等人将田园轮奸了……
往事不堪回首,如果那时,沈琦没有那麽做,如果当时他给田园一个机会,如果他可以试著和田园从朋友慢慢做起,过渡到恋人,那麽今天……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可惜,历史不能改写,世上没有後悔药可买,今日身陷牢笼的沈琦回忆著这一切,只能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了。
凭苦涩的记忆在胸中流淌,沈琦下意识地抚摸著攥在手中的玉佛吊坠,这是田园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带在身边。
借著黯淡的月光,看著这尊小小的玉佛,沈琦又想起了在兰涛家再见田园时的情景。
那时的田园,和几年前那个羞涩的平凡男人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虽然他还是很清瘦,但精神十分矍铄,眼神明亮风采卓绝,笑容也不再象昔日那般羞涩,浅浅的笑意间溢满了淡定和豁达的气韵,让人流连忘返。
就在那一刻,沈琦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当年犯了一个多麽不可饶恕的错误,他错过了一个──最不应该错过的人。
想到这里,沈琦不无辛酸地笑著摇了摇头,他在心里想,这可能就是命运给他的最好惩罚,注定他命中无此福分,不能享受这人间最珍贵的一份情谊。
沈琦抬起头,透过坚实的铁窗栏杆望向那乌黑黯淡的夜空,他在心里默默想著,此刻田园在做什麽呢?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准备启程和兰涛回国了?
此刻的沈琦,在心里真诚地祈祷著,他希望兰涛能说服田园,将他带回国内;他希望兰涛能给田园後半生一个安稳的归宿,他祝福他们能永远这样携手走下去,再也不要有什麽风波起伏了……
至於自己,想到这里,沈琦又苦涩地笑了,他知道,自己将在这所阴暗的监狱里度过漫漫刑期,为自己曾经的轻狂和偏执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若干年过去,可能田园和兰涛早已拥有了属於他们的美满生活,他们也早已经忘记这个世上还有个……叫沈琦的人……
***
庄严肃穆的法庭上,身著囚服手戴铁铐的沈琦赫然屹立在被告的位置上,他的面容仍然是那样俊美无敌,眼神依然如往日般镇定自若,只是神情里带著掩饰不住的落寞。
此刻沈佳成夫妇以及沈瑞,还有田园、兰涛等人就坐在旁听席上,在焦急地等待著庭审的结果。
在陈述过犯罪事实之後,公诉人用法语询问沈琦:“沈琦先生,对以上事实你有异议吗?”
沈琦平静地用法语回答道:“我没有异议,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愿意认罪伏法。”
听到这个回答,法庭内一片哗然!
沈瑞皱紧双眉,重重地叹了口气,狠狠地捶打著自己的额头,而坐在一旁的沈佳成夫妇听到沈琦认罪的消息,几乎晕厥过去。
伤後初愈的田园坐在旁听席的另一侧,在听到沈琦认罪的瞬间,满脸焦急的田园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琦!”
此时沈琦赫然回首看了眼田园,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关切之情,可很快,田园就被法庭工作人员警告不许扰乱法庭秩序。
被迫噤口的田园目不转睛地注视著站在被告席上的沈琦,脸上写满焦虑,眼中渐渐溢出泪花,坐在另一侧的沈瑞用目光暗示田园要冷静。
田园侧过头,轻轻对沈瑞颔首,继续倾听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