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跃记忆力不错,对见过的人总能过目不忘,他第一眼就认出那名女子是他曾见过一次面的郭蔷。再看看怀中和记忆里的那人六、七分相像的小脸,他很快明白,他居然无意间救了他的孩子。
江府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来往通讯还是比较发达的,远在京城的事情都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几百里地外的安阳城的事情。因此,安阳城里最有名人物的宁景年的大小事情,一直待在江府县的程跃多少知道一些。
他知道了他娶了郭蔷,还生了个孩子,已经二岁半了,名字叫靖安。
已经不想去回忆乍闻这些事情时自己的复杂心态,自打定主意的那一刻起,程跃就没想过再回去,况且,宁景年的第一任妻子杜薇,早已是个死人。现在,他救了他的孩子,算是冥冥之中的一场未尽的缘分吧。
现在的他,只是程跃,江府县的一名小小的捕头。
不会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宁景年的面前。
话说另一头,郭蔷抱着靖安坐着马车一路朝姐姐家驶去,好不容易才哄得哭花了脸的靖安停下不哭,可眼瞅着就要到家门口了,小靖安又不安分了。
「娘娘、娘娘!」
衣袖被儿子的小手紧紧拽住,郭蔷赶紧低下头去看他。
「娘娘,石头不见了!」
小靖安又圆又亮的双眼噙着泪花,一手拽住她的衣服,另一只又短又胖的小手高高举起,手中空空如也。
郭蔷松了一口气,原本还以为他是伤着哪了疼,原来只是一块小石子不见了,她用手帕给儿子拭泪,一边柔声道:お稥「不见就不见了,娘回去给你个更好的。」
没曾想,小靖安嘴巴扁了扁,不依地又大声哭了出来:「我要石头,我要石头!」
这次不管郭蔷怎么哄,儿子就是不肯罢休,无奈之下,她让坐在马车外头的丫鬟试着去找一找,自己带着儿子继续坐马车回去。
「好了,安儿,娘让水姐姐去找石头了,不哭了,乖。」
可是小靖安还是哭个不停,一个劲地喊着要石头,见他哭成这样,郭蔷心都揪疼了,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紧紧抱住他。
「这孩子,不就一块小石子吗,怎么宝贝成这样!」
小靖安双手紧紧拽住娘亲胸前的衣服,抽噎地哭着说:「……给爹的……安儿给爹的……呜呜……」
听得孩子童稚的话语,郭蔷的眼眶不禁渐渐泛红,双手更是用力地抱住他小小的身子。
马车没过多久便停了,郭蔷猜着是到了姐姐家,正要抱儿子下车时,只听得她从宁家带出来的车夫急急对她唤道:「二夫人,是主子,主子来了!」
郭蔷顿时怔住,回过神时,蓦地伸手一把揭开车帘,就怕是听错就怕会看错。
本来就不敢有任何的奢望,可当这人真的就出现在眼前时,所有都将被一点点消磨殆尽的期盼慢慢融化为更热更激烈的情感,填满胸口梗塞咽喉,半晌只说得出一声包含千言万语的话:「相公……」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犹记得初见,他白衣青袭,笑若皎光,眼若星辰,带着少年健朗的气息,如玉树挺拔,姗姗而来,就紧紧扣住了她的心,教她终不可谖兮、终不可谖兮!
现在,那日风神玉秀的少年郎,如今脱胎换骨,已是轩昂而立,面如冷玉,眼藏瀚海,一眼一语真知细灼,举手投足内敛深沉,更是让人心折,更是让人心折。
郭蔷花了好些力气,才能在他的凝视中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她先是低下头拍拍怀中儿子的小脑袋,含着几分喜悦道:「安儿,看,爹爹来接你了。」
靖安先是探出小脑袋,偷偷往身后瞄一眼,看见真的是自己的爹,哭红的眼睛先是亮了亮,又很快黯下,把脸更用力埋进娘亲胸前。
「安儿?」
郭蔷颇为意外,又推了下儿子胖呼呼的小身子,可他躲得更厉害。
一直负手立在外面的宁景年在这时终于淡淡开口说道:「娘叫我来接你们回去。」
很少能得他主动开口说话,郭蔷心中不由更是喜上几分,儿子的异样也有些顾不得了,赶紧抱他下车,来到丈夫跟前,轻声说:「我马上去收拾东西……那个,相公,你要不要到姐姐家里坐坐?」
宁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马车就停在郭蔷姐姐家不远处,看样子似乎不想久待,果然,听到郭蔷这么说,宁景年道:「不了,你动作快些。」
「好。」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郭蔷不再多说什么,抱着紧紧趴在她怀里的儿子匆匆进了姐姐家,为了收拾东西,进屋不久她就把儿子交给其他丫鬟照顾,交代说先哄靖安睡下。现在时候不早了,估计得赶一夜的路才能到家,就打算让儿子休息早些,免得一会儿累坏了。
先去和姐姐道别,知道她就要走,万分不舍,后来听说宁景年就在外头等着,又抱怨他怎么不进来坐坐,郭蔷帮着丈夫说话又想着外头会等得不耐烦的人,就没继续和姐姐寒暄,很快便回到屋里收拾东西。
可在郭蔷临出门,要带走此时应该是在其他房间里休息的儿子时,丫鬟匆匆忙赶过来,慌乱地说,小少爷不见了。
屋里四处,屋外各个角落,整个府里几乎都翻遍了,都没见着小安靖的身影。
正在郭蔷傻怔怔地坐在屋里的时候,不知谁通知了在外头候着的宁景年,他进到屋里,看着乱成一团的丫鬟下人,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傻了一般的郭蔷听闻他的声音,抬起头来见到是他,不由站起来,向他走过去,一步之距时,她停下来,双唇颤抖地说道:「安儿……安儿不见了……」
说罢,再承受不住,掩面哭泣,她方才和下人一同去找,急得发鬓散乱,向来端庄的样子此刻一点全无,脆弱疲惫的模样看让教人心疼。
宁景年深深看她一眼,转过身去,指挥下人道:「屋边四处找过了吗?」
「找过了。」
「院里找过了吗?」
「找过了。」
「一些边边角角,假山树丛,容易藏人的地方都找找。」
「是。」
尽管宁景年不愿接受这个孩子,但他怎么说也是宁家的骨肉血脉,事到临头,他又怎会真的不管不顾。加之他娘宁老夫人这么宠这孩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后果可想而知。
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找了,到处都找了,还不见人。
宁景年又问,有没有见什么人出入府里。
郭蔷的姐姐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生活只能算是殷实,小门小户的,别说什么在门口站两人盯着,五、六个伺候的都算顶天了。往往都是大门一开,谁进谁出都不知道,宁景年这么一问,没一个人答得出来。
宁景年看这样,心里多少有了个底,他方才是守在屋外不假,但停留地点离大门有一段距离,再者他是坐在车里的,车夫则赶了一天车,累得在一旁打盹,的确没看见有什么人出入。書香門第
府里确实没见着人,那还能怎么样?
宁景年很快让所有人都聚集,然后让他们一个一个分头去找。
江府县虽说不大,但要找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加上现在山高皇帝远,若是在宁府,全府上下百余人都出动也算是声势浩大,可惜现在能用的人不到十个。
郭蔷的姐姐产后不久不宜出门,郭蔷哭得连站都站不稳,眼下,就只能让她们在屋里歇着,让一个丫鬟侍候。宁景年和郭蔷的姐夫,包括一干下人,总共九个人,都到外头找人了。
见不到孩子,郭蔷还在哭,一个劲地埋怨自己,又担忧万分,深怕孩子出什么事,她姐姐不停安抚,说江府县在赵大人的管理下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孩子不会出什么大事,而且赵大人断案本事这么厉害,到时候报官让他想办法,肯定能找回来。
这两人向来关系不错,又彼此多少了解些,郭蔷听她一再安慰,心情终是慢慢平复了一些。
第十二章
宁景年刚刚出门,就碰到了郭蔷嫁进宁府时,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水儿。她刚刚奉命去找小靖安遗落的小石头,现在找着了,就赶紧回来了。
听到丫鬟的话,宁景年让她把靖安非要找回来的石头拿来给自己瞧瞧,结果一看,不过是块普通的褚红色鹅卵石,通体圆滑,花纹也是常见的,并无什么特别。
似乎看出主子的不以为然,水儿也不知道哪借来的胆子,开口瑟瑟地道:「姑爷,小少爷不懂得石头是否贵重,但他看着喜欢,觉得姑爷也会喜欢,所以想把喜欢的东西留给您。」
宁景年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头深深地垂下去。
想了想,宁景年还是没把这块石头丢掉,而是让丫鬟水儿带自己去拾回这块石头的地方找人。
没有出乎宁景年意料地,小靖安的确是自己跑了出来。
当时郭蔷收拾东西要走,府上人手不多,几乎全去帮忙了,丫鬟把小靖安带到其他屋里放在床上,见他乖乖地没什么动静,以为一会儿就会睡着了,没想到人才走出屋外,小靖安就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自己揭开被子爬下床跑出去了。
小靖安只是想把石头拿回来,然后亲自交给爹爹,根本没料到大人们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急成了一锅粥。
可等他跑到大门外,自以为然地跑上大街乱窜乱找后没多久,这小东西就晕头转向了。
找不着路,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又累又疲又惊又怕地站在大街上,没多久,小家伙嘴巴一歪,哭了。
江府县在清廉刚正的赵县令管治下民风淳朴,大家见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一个人在大街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顿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个个上去想抱抱哄哄,顺便问他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结果小家伙警惕心可强得很,谁也不让靠近,敢碰他,哭得更大声给你看!
大家都头疼了,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主意,把程捕头叫来!
人都是容易被惯坏的,程捕头人好,心肠软,不管是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找上他,他都会尽力相助,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一有什么事大家总爱找他。
这会儿,哄不了这小家伙,大家就直接想到他了,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大男人,连姑娘家都哄不过来的小鬼,他能哄得了吗?
可人急了谁管得了这么多?于是乎,才从衙门逃出来,正打算像往常那样巡街治安的程大捕头立刻被人给拖了过来。
本来被人拖过来哄孩子这件事就够让程捕头头疼了,一看见哭得快要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靖安,脑袋更是疼上加疼。
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越想和这户人家撇清关系,祂就越是想尽办法让你没办法摆脱。
可脑袋疼归疼,事情就发生在眼前,能不管的话,他还是人称大善人的程捕头吗?走过去蹲在这小家伙跟前,一边伸手去抱一边思忖要怎么哄他不哭,可谁也不让接近的小靖安也不知怎么,乖乖就进了程大捕头的怀里,还伸出两只小胖手紧紧拽住人家的衣服。
小家伙哭着哭着打了个嗝,程捕头赶紧拍拍他的背,并放柔声音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娘呢?」
「娘……娘……呃……」靖安哭久了抽噎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
程捕头身上没有手帕,只得扯着衣袖给他轻轻拭去泪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家伙打嗝打个不停,刚刚真是哭得厉害了。
小靖安唤了两声娘后,看着眼前细心安抚自己的男子,不由渐渐止了哭泣,然后说了两个字:「石头……」
「石头?」
「石头不见了。」小靖安说这句话时,表情那叫一个委屈,活像价值连城的珍宝给弄丢了。
程捕头给赵县令办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断案能力虽还比不上赵大县令,但对于事情的推断,还是能比较靠谱的,因此稍稍转念想了想,便猜出了个大概:「是不是石头不见了,你就出来找?」
小靖安点点头。
「那,我们先去找你娘,然后叫她陪你一块跑好不好?」
小靖安听了,立刻摇头,一万个不愿意:「石头,找石头给爹!」
见小靖安这模样,看来这石头对他的确挺重要的,程捕头思忖片刻,便扭头对和他一同前来的手下说道:「小三,你去其他地方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找孩子的人,我带他去找石头。」这么小的孩子不见了,他的家人肯定会着急。
「是!」
捕快小三得令便立刻跑出人群办事去了,程捕头抱起靖安,问他:「你还记得石头掉在哪儿吗?」
小靖安抱着他的脖子,认真地点了点头,胖胖的小手拍拍程捕头的背:「店外面,东西掉身上,会痛痛。」
看到小靖安和景年六、七分相像的小胖脸哭红了眼睛和鼻子,露出认真努力的模样,程捕头忍不住把脸在他软呼呼的小肚子上蹭了蹭,真是太可爱了!
忆起之前在一家卖特产的店门前救过小靖安,再联想他的童言稚语,程捕头很快就知道他指的是哪儿了。書香門第
等到丫鬟水儿带领宁景年来到靖安不久前差点出事的地方时,恰好看到一个穿着公服的男人抱着靖安从另一头慢慢走来。
这人一手抱着靖安,另一只手的食指被小靖安五根胖胖短短的手指紧紧抓住,不知道他同小家伙说了什么,小靖安咯咯咯地笑得两只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双眼一直望着孩子稚嫩的笑靥,脸上微微含笑,眼睛中光芒和暖温润。
宁景年曾经幻想过这样的画面,自己出门在外奔波,回来就看见妻子带着孩子笑脸盈盈地在屋外迎接。曾经无数次的幻想,又无数的落空,在希望被现实的打击折磨得早已冷却时,这一幕却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宁景年却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他看到了只有在梦中才出现的妻子,抱着原本不应该出现的那个孩子,而且,她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并且这身衣服——是捕头的衣装。
宁景年怔神的当会儿,抱着孩子徐徐走近的人也发现了他,似乎有些意外,便停下脚步,尔后轻拍小靖安的背,抬头说了什么,小靖安扭头一看,一见是他,大大黑黑的眼睛亮了亮,可很快,便黯下一张小脸趴在抱他的人怀里,小脑袋枕在结实的肩膀上。
那人似乎也有些困惑,低头和赖在自己怀里的小靖安又说了什么,小靖安摇摇头,说了什么,因为隔得太远,宁景年没有听见。
宁景年还在那呆呆站着,眼前的这一幕过于真实,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了。
程捕头抬起头,看一眼隔着有段距离的那人,挣扎着,犹豫着,但最后还是装作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已经被当场逮个正着,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