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告诉过自己多少次,不可以再哭了!不能再哭了!可没用呀!
他凝着她。“那个叫『皓』的……就是伤你最深的人吗?”
那个名字在瞬间撞开了她仅余的心防,一直锁着的泪闸再也关不住。
梦中最深切的期待,清醒后现实的失落,天堂地狱般的来回,让她再也承受不住,数个月拚命遗忘和忍住的东西全都涌上,她哭!用力的哭,巴不得将所有的心酸给哭干。
帝沉默的望着她,原本伸出去想安慰她的手因犹疑而僵持在空中,生平头一回,他手足无措的立在女人的身边。
直到她哭累了,再度昏睡过去,他扶她躺好,拿出湿毛巾为她擦脸,只是她在梦中仍旧没有停止哭泣,他则不断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第九章
“啊!你们也来了!好久都没见到了!”
“是呀!”
“哇!你孩子都这么大了,也可以一起来帮忙?”
“是啊!”
葡萄园内类似这样的热情招呼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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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葡萄园庄叫维因庄,以出产米勒-图尔高葡萄品种为主,他们除了自行酿酒外也有开放民宿。
经营农庄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主人叫梅特,女主人则叫罗莎,两人个性非常豪爽好客,和一般较拘谨、守礼的德国人相比,他们比较热情,当陌生的帝带着已昏过去的玫蓝上门求助时,不仅没有拒绝,还热心提供协助,之后知道帝和玫蓝身上金钱不多,葡萄园正值采收季,即将采收快成熟葡萄,所以夫妻两人请他们留下来打工协助采收,他们愿意提供食宿及些许金钱,两人欣然接受,于是他们有了一栋拥有两房一厅的独立小木屋。
采收的工作是从下午开始进行,全部都是靠人工,有些葡萄会因酿酒的种类不同而有所区分,有的是要一颗颗的采摘,有的则是一串串的剪接下来,前者需要经验资深者才有办法做得又好又快,且做出正确的择选,后者则较简单,只不过如何剪得快,又不会被汁液喷得满身,或是将一串葡萄弄得零零落落,也是需要功夫,好在帝与玫蓝两人都属手脚灵活型,学习能力佳,让主人很满意他们的表现。
玫蓝将一串葡萄放进已满出的篓子后,才慢慢抬起送到定点的运输箱上,刚开始有点害怕这样做会影响到膝盖,但一直没感到任何的不适,也就渐渐的不担心了。
只是很久没有这样劳动了,汗水都已沾湿了衣襟,像极了每次舞完后的大汗淋漓。
走到旁边树下坐下来休息,摘下帽子,一低头,额上的汗水便滴入土里,望着那痕迹好一会儿,日头不小,土很快就干了,她则打开水瓶仰头饮下,然后目光落在另一个仍在努力填满篓子的身影。
两天前,两人关系即变得很微妙,当从他口中吐出皓的名字时,她明白他已知道了——显然当她无意识时所做出的事、吐露出的话远超过她能想象,而那令她感到羞傀、不自在,她一直不想让他知道她太多的事,就像她不想知道他的,可现在她在他的面前彷佛成了个透明人,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所遁形,太危险了!
他并没有继续探问地,这点令她感激,或许他出于尊重隐私,但同样让她难以释怀,总觉得有个莫名的梗杵在两人之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怎地,离开克劳斯后,她反而愈来愈脆弱,守住过往的记忆之墙,有岌岌可危倾倒之势。
冷不防帝抬头看向她这里,两人视线硬生生相触,再一次——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不让,她亦不知如何避,最后只能直逼进对方的灵魂里,希望对方主动退让,放弃这份僵持。
但逼进对方的灵魂是件多冒险的事——尤其进去了,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蓦地——她无法感受其它的人、事、物,包括阳光和微风……成了真空,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彼此存在着。
不!她不由得倒喘,硬生生拉回视线,好!她认输,这样可以了吧!连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拔除那份奇异的感受,再度感受到其它事物的存在。
天!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了!
不敢再望向他,拿起空篓子,朝她的工作区前进。
帝默默凝视她,正方才电光石火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为何一直焦虑难安。
自从在迷宫谈过话后,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不断地在他脑海里重复播放,从愤怒她根本不了解他的痛苦,到后来的不解和质疑——她说的是对的吗?他所苦恼的事不是以让他做那样的事,于是他开始思索关于自己的过去与现在,同时发现自己也会不时的想到她,猜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让她那样痛苦难忍……
猜了很多原因,主要猜她是受到情伤,处罚地所爱的人——如今证实之后,不仅没有解开难题的轻松释怀,反而更加懊恼,因为他明白,若非在她心底深处依旧很爱、很爱那个“皓”,她不会想要用自己的死亡来“处罚”,甚至心底真正的期待是——那个“皓”可以回到她的身边……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项比较让他懊恼?是她深爱着别人?还是发现生平头一回真正如此在意自己以外的人?!
前者令他不甘,后者令他困扰——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迫切地渴望一个女人走进他的生命里,成为他的一部分。
她已走进她的工作区,从他的视界消失,有片刻,他冲动地想移过去,让她继续存在他的眼中。
他很清楚,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而他想要她也在意他、属于他的!只是——她会允许吗?
噢!他是谁?是帝?夏尔,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不可能,只是……他不是没失败过,想到那失败的经验,阴影便再度笼罩上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现在他只要求能够陪在她的身边,跟着她一起做某些事,哪怕她最后依旧选择做那件事,他也会无条件的奉陪。
梅特夫妇真的很热情,也或许因为维因农庄位置较偏僻,所以鲜少会有外来游客打扰,会到这边的多是酒商、熟美酒门路的老饕客,因此对他们这两个外表很东方的“外国人”非常的照顾,不仅会邀他们进主屋一起吃饭,也会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让他们感受到温暖的家庭氛围。
梅特和罗莎对舞蹈界不熟悉,并不知道他们的身分,他们平日最大的“文化”休闲活动就是参加品酒会或葡萄酒展览比赛等等,所以在这里,不会有人跟他们说舞蹈,彻底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庄生活。
如果说在这一切的美好中有什么缺憾的话,莫过于是梅特和罗莎这对夫妇实在太恩爱了。
都已结婚许久,却仍像新婚一般的亲密,帝和玫蓝有时看了都不免脸红心跳,为这两人所散发的热情感到不自在,且玫蓝亦会感觉到帝投来带有深意的凝视,而她尽可能忽略不理,她可没忘了在克劳斯他房间里所发生的事。
“你们都听过罗蕾莱的故事吗?”一日晚餐后,农庄主人梅特跟他们闲聊道。
因为帝在用餐时称赞罗莎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即使已近半百,但仍保养得宜,不输给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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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特很骄傲的宣布罗莎二十岁时曾经当选过“罗蕾莱”,风光一时呢!
“只听过女妖唱歌吸引水手的事。”玫蓝老实的答道。
“不!不!其实罗蕾莱不是女妖,她原本是一个出身于贫穷农家、无忧无虑的小女生,但却因为爱上一个富有的贵族之子,才改变了命运。”
听到这,帝注意到玫蓝震动了一下。
“他们怎么了?”帝开口问道。
“两人贫富悬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罗蕾莱爬到那个可以看见往来船只的岩壁上,一边梳着她那灿烂若金的秀发,一边唱着歌,直到看见载有她心爱之人的商船,她将歌唱给心爱的人听完,然后一跃而下——所以她不是女妖,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傻丫头。”梅特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说道。
“后来那个……富家子怎么样了?”玫蓝身子向前,有些急切地问道:“那个富家子有没有因为罗蕾莱的死亡而——”她咬着下唇,突然问不下去,帝则深深的凝视她。
“富家子?谁知道?!他的故事并没有流传下来。”接下来,梅持便开始说起当年他是如何打败众家追求者,努力赢得罗莎芳心的过去……只是说者讲得口沬横飞,浑然不觉两名听众心思已各飘向远方。
协助罗莎清理完厨房后,玫蓝独自走到屋外,晚风已带秋意,她身上只着一件薄长衫,她不禁用手环抱住自己,抵抗那凉风。
罗蕾莱的故事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响着,也不禁让她哼起了那首罗蕾莱之歌。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心中充满悲伤,那古代的种种传说都来到我的心上,日近黄昏,晚风很清凉,平静的莱茵河畔——
“你会希望那个富家子有何下场?”幽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的吟唱。
“我希望……他会痛苦万分,然后跟着跳进莱茵河,去陪伴那个可怜的罗蕾莱。”
“这是你们女人的思维吗?”
“那你认为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呢?”
“也许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会恢复正常,然后娶妻生子,重新过活。”
“……你们男人真的该死!”
“当你想跟罗蕾莱做出同样的事时,你希望『皓』会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皓”,出人意料的,她反应却很平静,仰起头,看着只差一个微笑就圆满的月亮。“我希望……他会痛苦,至少要后悔——他不该用那种方式对我!”
“但他会不会这样想呢……你一旦死了,根本不知道他是否有因为那样对你而懊恼、而痛苦,或者——在时间治疗下,他逐渐可以遗忘那份痛苦和内疚,重新站起来,继续过他的人生了。”
剎那间,她突然觉得自己被一层无形的膜给紧紧包住,无法呼吸。“他爱我!他很爱我的!不可能轻易地忘了我!”
“他说的?”
“当然!”
“他做到了吗?”
“……”
“你难道不知道,恋爱是一种艺术——一种说谎的艺术。”
他靠近她,撩起她的头发,贴近她的耳边说道:“男女双方只要用心塑造出符合彼此心目中理想的形象,便能一拍即合,瞧!如果我现在对你说——你是我见过最让我无法自拔的女人,你的美丽让所有的女人黯然失色。”
明知他是故意逗弄她,心境却无法轻易地保持平静无波。
他的话语勾起另一个男人曾在她耳边许下的魔咒。
——你好美,美得让我心痛,恨不得将你包得紧紧,不让其它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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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继续地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我要拥有你,让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会怕,怕一看见了你,我就会万劫不复。
“为了可以得到你,我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一惊。
“你不要再想我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待在你身边。
“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睁开眼就可以看见你,伸出手就可以摸到你!”
——愈跟你在一起,我只会愈来愈痛苦,痛苦到恨不得折断你的双呈,让你再也不能飞!
“不管你到哪,你都休想摆脱我,我会紧紧地跟着你、缠着你,让你再也无法摆脱我。”
他的话有如蜘蛛丝一般密密麻麻地团住她。
两个男人,两种不同的言语,令玫蓝再也承受不住,她大叫出声。“住口!你闭嘴!不要再说了!”边喊边推开帝,离开任何男人可以触碰她的范围。
她脸色发白,双唇颤抖着。“这些都是谎言,对吗?这些都只是你们男人想玩弄女人时说的话,对吗?”
帝不置可否,一脸莫测高深的凝视她。
“你们感到很得意吗?觉得可以轻易地玩弄女人于股掌间,感到快乐吗?”她气得全身发抖。
她感到愤怒、悲伤、混乱,一如刚发生事情时的情景,他的话彻底粉碎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护墙。
对于皓——她不愿意相信他们曾经共有的一切是虚假的,可若不是假的,为什么他会背叛呢?是嫌他们之间所拥有的不够好吗?
“有些话在当下说出口时,并不全然都是假的,有些是出于肺腑,你不用把它们全当成是谎言,尤其当一个男人真正为一个女人着迷时,是会发狂,没有理智可言的,难以预料的是之后的变量,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不需要从结果来否定一切。”
他的话再度令她愕然,待她回过神,帝已经走开了。
“男人都是混蛋!”她忍不住对着五公尺外的背影用力吼出来。
身影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
“女人都是笨蛋!”
什么?她不禁握紧拳头,她发誓——绝对跟他誓不两立!
但在愤怒过后,却是一阵虚软。
她颓然低下头,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而她所谓的处罚,又是处罚了谁?
经过那一天,帝和玫蓝陷入冷战,谁也不睬谁。他所说的话完全刺痛她,也更让她迷惘,她跟皓之间的爱就只能存在于那一剎那吗?为什么不能持续永远呢?或者说——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不变的爱?!
葡萄完全收成后,维因农庄举行了丰收宴,所有的邻居以及采收的工人都会聚在一起大吃大喝,狂欢作乐!
梅特领着所有人围在堆满葡萄的大木桶前。
“今天——我们齐聚一起,真诚地感谢天主赐福予我们,让我们有一季丰收,可以平安顺利度过这一年……”那稳重充满虔诚的声音,如暖流般滑过玫蓝的心头,她望向梅特,然后再看向一个个闭眼专注祷告的其它人,所有人都为了丰收,以及将会有平安、富足的未来感到心安和愉悦,某种东西深深撞进她的胸口,让她好想哭,接着她的视线和帝交会,从他脸上的表情以及闪着某种光芒的蓝眸,她知道——此刻的她跟他应该有同样的感受,并深深为此而感动。
“此外——在这边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