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世界大战的爆发,经济大萧条,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比如……小奈森·唐森·霍克利。
“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时刻有两次。一次是泰坦尼克号沉没,一次是1929年的大萧条。”
20年代,胡佛总统宣称:“我们正在取得对贫困战争决定性的前夜,贫民窟将从美国消失。”
1929年10月,一场早已埋下隐患的经济大衰退,导致了华尔街股市的恐慌性暴跌。无数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1929年10月24日。这一天,美国迎来了“黑色星期四”。这一天,美国金融界崩溃了,股票一夜之间从顶巅跌入深渊,下跌之快连股票行情自动显示器都跟不上。短短两个礼拜,300亿美元的财富人间蒸发。许多从前的成功商人,还有意气风发的银行家们被迫流浪街头,靠摆摊为生——摊位总是无人问津,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蜷缩在长长的人群中排队领面包;1500万人到处找工作,可是哪里也没有人雇佣他们……
普通人一生的积蓄都投入了股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在股市崩溃中灰飞烟灭……而对于社会上层的人来说,股票的数字更是他们财富的象征,卡尔·霍克利自然也不能例外。即使他出身望族,即使他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即使他命中注定是一个天之骄子,即使他身为匹兹堡钢铁大亨,即使他斩钉截铁手腕冷酷,即使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命运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在卡尔按动扳机之前,杰克冲进去夺下了手枪。他不是爱起来不顾一切、恨起来不计后果的人,相反,杰克有着奔放的灵魂和冷静的头脑。他用卡尔从没见过的冷酷口吻说:“你觉得你很强,你觉得你很厉害,你从小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事事称心如意。可是卡尔,这是你的能力吗,这是你的成长吗?没错,你学历越来越高,身价越来越高,地位越来越高……可这一切,全都是别人给你的,撕下名誉、金钱和地位的包装,你还是你!”杰克的怒气像井喷一般,他紧紧地按着卡尔肩膀,死死地盯着卡尔失魂落魄的眼睛,几乎是喊出来的:“如今你终于陷入逆境了!卡尔,没有别人帮助了,再也不会一帆风顺了,你还剩下什么?一双拳头两条腿,你要靠着真正属于自己的手脚,打出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你彻底一无所有了,卡尔,你还有我!”
卡尔抬起胡子拉碴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被杰克劈头盖脸的话打懵了,同时也打醒了。
杰克搀扶着疲惫的爱人回到起居室,又出去了。卡尔木然地躺倒床上,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等待杰克回来。
金发的爱人回来后,随手关了灯。
“不要关灯!”卡尔的口气很冲。不要关灯!黑暗令人窒息,可开灯又刺痛双眼。杰克叹气不已,无可奈何,只好开了外面的灯,门半开半掩,使光线漫延进来。他披着茶青色的外套,里面是浅粉色的衬衣,套着卡其色的斜纹布裤,年纪已经不轻了,却还是那么美,那么令人心醉神迷。
与杰克在一起时,卡尔总是不由自主地显示出保护人的姿态,以他温暖强健的体魄向杰克提供庇护——谁叫爱人长了一副可爱无辜的娃娃脸,总是勾起卡尔的男性本能和保护欲望。直到现在,卡尔才忽然发现,原来一直被保护的人是自己。
他们抱在一起拥吻。四唇相接的刹那,两人的舌尖就迫不及待地伸入了对方的口中,忘我地找寻探索,不停地纠缠吸吮,炽热的气息充斥在两人之间。
你说得对,杰克。我自以为拥有的一切,其实从没拥有过。端正的容貌,母亲遗传的;万贯的家财,父亲留下的……这一切都不属于我,直到剥落所有光鲜亮丽的外壳,我才真正发现心之所向。
我要与你一起体验真正的生活,然后,我们一起,创造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
有你真好,杰克。
、真实
真实
小奈森·唐森·霍克利生着一双湛蓝的眼眸,和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身为霍克利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小奈森免不了又是一个天之骄子。为了防止儿子变得像自己当年一样傲慢狂妄、妄自尊大,卡尔把小奈森送进了西点军校,接受最严格的管理和训练。
小奈森很爱爸爸,但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他是卡尔·霍克利的私生子。
爸爸跟杰克叔叔生活在一起。小奈森也同样爱着杰克叔叔,却更嫉妒他。他猜到了两人的关系,理所应当地认为杰克叔叔夺走了爸爸的爱,排挤走了他的母亲。
晚上杰克躲在起居室不肯出门。卡尔动用了最粗暴的手段弄开了门,发现爱人鼻青脸肿,哭笑不得正用冰袋敷脸。见事情败露,杰克只得举手投降:“我被一群游手好闲的无赖缠上了,卡尔,他们抢走了我的钱……”
见爱人神色闪烁,卡尔一把扯下他的外套——从肩膀到腰下,青青紫紫,伤痕累累……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不不不,卡尔,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被□。”杰克连忙解释,“好吧……我承认,就差一点。”忽然被一把抱住了,被紧紧地搂在怀里。本以为卡尔会拈酸吃醋或大发雷霆,谁知他就这么抱着他,声音无比温柔低沉:“疼吗?”
眼泪唰的下来了。他抹了一把脸,勉强笑着说:“不疼了。要不是小奈森碰巧路过救了我,那可就真的糟了。”
环在身上的手臂忽然收紧,像烧红的钢条。卡尔咬牙切齿地说:“哼,一准是那混小子干的。他肯定不想真正伤害你,大概出于嫉妒想给你一顿教训。发现事情脱离控制,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路过了。”
“……也许吧,卡尔。可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小奈森无罪。”
晚餐吃的沉闷而凝重。杰克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卡尔却一直紧锁眉头。吃晚饭后,卡尔微微咳了一声,杰克和小奈森都知道要召开家庭会议了。
男主人一言不发,他展开两份发黄的文件,然后把它铺在桌子上。纸张破烂而且泛黄,看样子是十几年前的旧物了。字迹模糊不清,只有最上面那行还勉强能看清楚。
笔尖划过页面,划过小奈森的心。
白纸黑字的——收养申请书,还有布朗福利院收养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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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转回十几年前。
“好漂亮的孩子,能告诉我谁是幸运的母亲吗?”杰克打趣着,声音却隐含着理解、无奈和哀伤。
“母亲?我不知道。”卡尔看了看摇篮里乌发蓝眼的精灵,“我只知道他有两个父亲,当然啦,我是不会告诉小家伙的。”
他得意洋洋地对杰克展示两份文件:收养申请书的复印件,还有布朗福利院收养证明。“你瞧,杰克,这个孩子多漂亮,黑头发像我,蓝眼睛像你。我可是跑遍了整个宾夕法尼亚州的福利院和孤儿院,才找到这么像咱们两个的孩子。”
“……他有名字吗,卡尔?”无数情绪在那张可爱的面孔上轮番而过,最终只剩下宁静的幸福和微笑。
“奈森,奈森·唐森·霍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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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破碎的声音回响在宽阔的空间里,回忆与现实在这一刻交融。
小奈森颤抖的手打破了咖啡杯,他抱住卡尔和杰克,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高脚杯摔碎在爱德华脚下,他稳不住身形一屁股坐倒,趴在老卡尔膝头一遍一遍地呼喊着:“爷爷,爷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旧相识
1979年。
时隔几十年后,卢森又一次回到霍克利庄园。
卢森·弗洛伊德一辈子只认准了一个职业:医生。他在内科、外科和精神科都有很高的造诣。这几年,他的身体机能的各项指标都在急剧下降。身为优秀的医生,他知道生命已经走到尾声。卢森更瘦小了,脊背却没有佝偻。年轻时闪闪发光的烟灰色的、羊毛一般的卷发完全白了。他的眼神却不曾改变——仍旧像一把手术刀那样,闪亮锋利。
这把手术刀,很快就要被上帝收回了。
不过在生命结束前,卢森还有一项任务,一项极其艰难又令人头疼的任务:医治过去的老主顾,匹兹堡钢铁大亨,卡尔·霍克利。
卢森先找了卡尔的儿子与仆人,聊了几句就有了准确判断——医疗科技对卡尔完全不会起到任何效果,只能听上帝的安排。这个认知并没有阻挡医生的拜访。
见到卢森后,卡尔试图摆出热情洋溢的主人的尊严,不过明显力不从心。医生能感受到老小孩儿一般的敌意——他对卢森试图诱拐杰克的往事还有点耿耿于怀,尽管那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了。
寒暄了几句,卢森开门见山地问:“杰克还好吗?”
卡尔皮笑肉不笑:“杰克肯定比你好。我说老伙计,都活了快一百年了,你还惦记着他吗?”
“我说老伙计,都活了快一百年了,你还计较这茬儿吗?”医生同样淡淡的。
“不错不错,是我小肚鸡肠了。虽说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至少我也是你的老主顾,今晚非留你吃饭不可。先带你参观我的宅子吧,跟半个世纪前相比,还是多少有点变化。”老卡尔从善如流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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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去世时,卡尔跟丢了魂一样,几天不吃不喝。第四天突然出来吃饭了,把家里人高兴得要命。可是看到桌上的餐具后,老卡尔就大发雷霆,骂仆人竟然忘了给杰克准备刀叉,扬言要开除他们。一家人全慌了,让他们更加惊慌失措的还在后面——
老人对着餐桌上的空位不停地说话,任凭谁劝也听不进去。他撤掉了杰克的遗像,重新摆上了杰克的拖鞋、杯子、领带和衣服,常常对着空空如也的座位自言自语……
卡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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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拄着手杖,带卢森从大厅参观到卧房。卧室里的摆设全都是两人份的生活用具——两个颜色不同、款式一致的杯子,两双毛绒拖鞋,半开的衣柜里挂着两个人的衣服,床头柜上搭着两条领带……
卡尔看了看地上,抱怨说:“杰克又不穿拖鞋,真不让人省心。”
“杰克现在在哪?”卢森严谨小心地问。
“还不是在画室画画。”卡尔怨气更重了,眼睛里却溢满宠溺的笑,“快九十岁的老头子,还整天抱着画板画笔不放,我都忍不住嫉妒那些幸运的画具了。”
“我快死了,老伙计。”卢森忽然说。
“人总是要死的,老朋友,何况咱们这么大的年纪。我这两年也衰老得厉害,好像被霜打的果子,一下子就枯萎干瘪了。”
“杰克呢?”
“杰克?”卡尔笑了笑,“杰克还是老样子,他比我见过任何人老得都慢,似乎上帝都不忍心在那可爱的面孔上雕琢痕迹。”
卢森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在卡尔不知觉的情况下解剖着他。他突然冒出了一个非常非常大胆的念头……或许可以试试。
“杰克一直非常非常爱你,”医生措辞谨慎,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卡尔,“真让人羡慕。”
卡尔得意地点点头,一双并不浑浊的黑眼睛也亮了起来。
“所以你这老家伙一定要好好活着,绝对不能死在他前头,不然可怜的杰克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卡尔大笑:“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既然失去爱人的痛苦必须要由一个人来承受,那就让我来承受好了……”老人的笑声渐渐平息下去,他迷茫地看着卢森,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就由我来承受好了,那就由我来承受好了……就由我……来承受……”
卢森的身材很瘦小,比卡尔矮很多,那一刻却像个高大的、从天而降的拯救天使:“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让杰克承受失去你的苦难。十字架就要由你来背,这是让杰克免受痛苦的代价。”
代价……
老人忽然抱起杰克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花花不要大意的来吧!泰坦尼克号的另一个文马上就要开了~。~还有好几个坑的人呆滞望着乃们 保证会填,你们看,坑了一年的泰坦尼克号终于要完结了不是吗!
、这不是尾声
老人的声音颤抖而哽咽,漫长的叙述终于到了尾声。布满血管的眼睑不断眨动,情感的余波像海潮一样波动在空气里,波动在每个人心上,震颤的余音久久不息。
老人干枯瘦削如树皮,镂满纹路如鱼鳞的手上,戴着一枚不曾摘下的戒指。
“手已经弯曲变形了,戒指还跟那时一模一样。”老人握住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就像握着情人的手。
宽边戒指上镶嵌的钻石,是从海洋之心上切割下来的。如同微缩的手铐,锁住了老人的一生。
霍克利家族的继承人、霍克利三世爱德华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淌出来,满脸泪光。在他年轻的生命历程中,有过爱,有过恨,有过期盼与等待,有过失望和痛苦,但总体来说太顺利了。当他刚知道这一切本不应该属于他,爱德华心里几乎是海啸山崩。但爷爷的精神世界,像一幅漫长斑斓的画卷徐徐展开,爱德华越来越深地进入到爷爷的心灵里,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释怀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把握当下,热爱生活……
路易在不停地揪着他那满面的红铜般的胡须。他忽然发现自己就是迷恋又迷信科技的人,正在慢慢迷失自我。生活并不像操纵一个机器人那样简单……路易陷入思索,这种思索却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
对于洛威特来说,他的感受就更复杂了。他对爱德华做出一个表示安慰的手势,又挤出安抚理解的笑容。这个笑容安抚爱德华,也是在抚慰自己。原来,在财富、事业和名誉之上,真的存在更珍贵的东西。它们一直存在着,被忽略也好,被埋没也罢,都不因此而改变它们的存在。
在他们面前,那条沉船的残骸无限地扩展,泰坦尼克号的遗骨所包含的意义,早就远远超出了她的容积。
就像老卡尔说的那样,记住她的伟大吧,把别的忘记。
让我们最后一次回到大西洋底,深水潜艇的灯光最后一次照亮泰坦尼克号的残骸。
“科研号,和平2号正在返回水面。”
水下的灯光像要熄灭一样越来越暗淡,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覆盖了北大西洋冰冷的海底。海面上也降下了宝石蓝的夜色,科研号上的灯火,像浮在海面上的星光。
“我为你感到难过,爱德华。”洛威特站在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