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个正经。”沈青暗自潮红脸,别过脸,借望着窗外的灯海,似问非问,“是现在吗?”心里边则回想着楚慕天那里的冰箱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可以煮。
“虽然我很想现在一尝所愿,但是还是算了。”楚慕天没有忽略沈青眼角的疲累,想了想调转车头下了高速,上了高架,“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菜味道还不错。”
楚慕天说的地方,是在老城区那里,自从建了新城区后,这边就空置下来,虽才入夜,却有些难得的安静。高大盘根错综的老树张开枝桠,如远古的守护者,静观岁月的变迁,人世的浮动,一阵风来,叶叶稀疏声间偶尔飘落几片绿叶,落在了地上,或粘在偶然路人肩上,更多的则是在天明后被人扫走。
楚慕天的车子停在了一棵大树下。
“哟,慕天来了。”正出来倒水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水盆,笑眯眯地上前招呼。
“嗯。我带个人过来吃饭,许久未曾来过了,着实有些想念这儿的东西。”楚慕天笑着走了进去,沈青跟在后头一路打量这间民营餐馆。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这屋子也是,从外边看只是普通,进去了才晓得别有洞天,装潢很有格调,是不大常见的江南山水,丝竹屏风,松柏绿柳,典雅中不失温馨,是个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地方。沈青第一眼见着就喜欢上了。
楚慕天往惯常来的雅间去。
“原来你好这口啊。”沈青瞧着,起先侧目,随后又想到这人毕竟出身富贵,金碧辉煌或是粉墨重彩才符合他的格调,毕竟你不可能要求一个少爷公子哥放弃山珍放弃豪宅而去过那贫民的生活。
“我很喜欢这里的菜,至于装潢……”楚慕天耸耸肩,沈青多半是明白他这意思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同坐一桌闲话,沈青没来由得想起了仙度瑞拉的故事。
仙度瑞拉是货真价实的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会有王子在等她,可他沈青却不是,他虽然心里都明白的,可是还是想试一试。
“不谈这个,你喜欢这里的什么菜?”沈青拿起菜单看,从头到尾,都是些偏辣的菜,觉着不大置信,“你嗜辣?”
“无辣不欢。”楚慕天云淡风轻,沈青却愁眉不展,辣么,为何偏偏是辣呢。
“喜欢剁椒鱼头么?”沈青看着菜单上排第一位的菜名,试着问。
“嗯。”
“那麻辣豆腐呢?”
“豆腐啊,是个好东西,我这个人最喜欢吃豆腐了。”楚慕天笑得不怀好意,一双眼睛活像个采花贼似的盯着沈青姣好的脸不放。
“算我没问。”沈青白了他一眼,这个人,不止一次觉得他表里不一,或者不该这么形容,不正经才是他的本色。
菜很快就上齐,不出所料,全是菜单上名列前茅的菜,无一不辣,血红的朝天椒,红通通的辣椒油,沈青看着有些望而生畏,楚慕天自己倒是吃得尽兴。
“你不吃辣?”楚慕天放下筷子,挑眉问。
“也不是不吃,只是最近胃有些不好。”沈青不愿扫兴,夹了一块看上去不怎么辣的芹菜,还好不是很辣。
“你应该早说的。”楚慕天这话并无抱怨,该怪自己考虑不周,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辣的,想着这辣倒有些失味,索性就让老板娘又弄了几个清淡一些的菜。
沈青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楚慕天不搭话,他也自然不会开口。两人静默着吃摆在自己面前的菜,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却壁垒分明,恍如楚河汉界,一边鲜辣似火,一边清淡如水,正如两人,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清蒸鲫鱼,鱼才是两人共同的爱好。
吃完出来时才到九点,天上明月高挂,地上车河辉映,景致倒是不错。
楚慕天问,“要去哪儿逛逛吗?”
“你决定吧。”其实他有些累了,不怎么想去。
“算了,回去吧。”楚慕天熄了烟,脚踩油门出了老城区。
这便是生气了,还是觉得无趣,沈青盯着楚慕天晦涩难分的脸瞧了许久,可惜看不出他真实的表情。
沈青没来由的觉着情绪低落,将自己的身子尽力往车窗边靠,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语音不明。
“楚慕天,你真没眼光。”怎么会喜欢我这样无趣的人,一夜情不好么,简单明了,彼此不干涉,虽然当初他是被迫承受,可是他又不会真的拿楚慕天怎样。
楚慕天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双目不转直视前方,也不知他看的是路,还是在路尽头等着他的归途。
殊途同归,明明不是一条道上的,却因着一夜情,彼此两个想要弄清一些东西,为此朝同一个方向归去,是否能各取所需,各有所获,就不得而知。
、冷雨天
阿宝出院的这天,是星期天,这天沈青没有出去找工作。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好,只不过是从商店买了些东西出来,这天就变了,大片灿阳后有一片乌云渐渐逼近,大有吞噬殆尽的架势。
“要变天了么。”这个城市的天气永远都像个小孩子,变脸比翻书还厉害,沈青不喜欢这种翻云覆雨似的压抑。
到了医院时,整个天空阴沉沉的,黑云压城,这个城市的节奏只有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加速,不是停滞,毕竟谁都不愿带着一身湿透回去。
“哎,沈先生是吗?”登记台的护士喊住沈青,沈青来这过这儿好几次,加上他那张脸,好多护士私下里都有谈论到他,尤其是这个护士,记住了沈青的名字,毕竟他的签名很清秀,一笔一划横竖工整,一点也不潦草。
“是叫我?”沈青回身,不大确定。
“对。”护士小姐面带微笑说,“你是来看康俊先生的吧?”
“康俊?”沈青疑惑,“是谁?”
“就是你天天来看的那个人啊。”护士小姐这笑有些僵,不会吧,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啊,还送饭送吃的,三天两头的来这里看人家,怎么会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护士小姐怕自己弄错对象,于是又翻开记录薄,确实没弄错。
“你说阿宝?”
“是的。”
原来他叫康俊啊,这小子,两年了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本名,只说自己姓康,管他叫“阿宝”,沈青也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人,问过一次后就不再问,这次入院的手续阿宝登记的名字好像用的不是康俊的名字,毕竟阿宝今年也才16岁,还没有办法拿到身份证。
“那么护士小姐,你有事么?”
“康俊先生已经出院了。”
“出院?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要到今天才会出院的吗?”上次他还向医生确认过了,是今天没错来着,怎么回事。
“就在前天,是一个姓康的中年男子来接他出院的。”护士小姐记得很清,因为是院长亲自叮嘱过的。
“谢谢。”
沈青还是不信,转身跑到阿宝的病房前,门开着,进去一看,里面换了人,躺着一个不素昧平生的老人,老人睡得很熟,沈青没有惊动他,出来时将门轻掩上。
他会去哪呢?阿宝并没有亲人在世,那么那个中年男子是谁?沈青带着满腹疑惑出了住院部,天已经阴暗得仿佛是黑夜提前来临,明明中午都没到。
阿宝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沈青提着买的那些东西去了阿宝住的地方,那是一条很窄很破旧的小巷,巷子是上个世纪存留下来的,墙壁斑驳,门窗脱落,伸出的阳台上还挂着几件被遗忘的衬衫,衬衫的颜色已经趋近发白,原先是什么颜色不得而知。不过是一巷之隔,却是泾渭分明,外边车马如龙喧闹依旧,里面却是安静恍如隔世。
这里再过半个月便要拆了,记得阿宝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沈哥,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有大房子住了,到时你跟我一起住吧,听说那房子有三室一厅呢,到时沈哥住最大的那一间,然后我就可以天天吃沈哥做的饭啦。
而当时自己又是怎么说的呢。
好。
明明曾经那么近,以为彼此是可以互相依赖,甚至以为,在这个城市,除了自己,不会再有别人能给阿宝依靠,究竟是何时又是凭什么这么以为,沈青,你真是个笨蛋。
沈哥,我买了个存钱罐,我每天都有存一块钱,这样过了……我算算,嗯,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不管了,等我存够了能买房子的钱,到时候就可以和沈哥可以有个家。
阿宝,真天真,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在这个城市,那点钱只能是个奢想。可笑自己还傻傻的这样期望。
那个存钱罐,是陶瓷做的,不算精美,关键是易碎,果不其然,这么脆弱的东西怎么可能承载起如此的痴心妄想。
碎了,沈青拾起一片碎片,紧紧拽紧,碎片的锋利刺进手掌心,划出微微的疼,却比不上沈青心里的痛。
果然是个冒失的臭小子,突然闯进他的视野,又突然死赖着不走,然后他习惯了,甚至……可是却招呼都不打一个又擅自离开,让他如此的茫然,混蛋,靠。
沈青甩门而去,既然你如此决绝,那么从今以后,就此……沈青做不到像阿宝那么决绝。
终归还是担心的,牵挂的,沈青又找遍了这个城市阿宝常去的那几个地方,可是没有,城市之大,却没有那个混蛋的踪影,沈青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他在哪儿?”沈青再次回到医院,他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了的事,那个医生。
“他?”年轻的院长依旧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即便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比起沈青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淌着雨水顺着脸颊而下,而裤管上还溅有泥巴来说,绝对是貌似潘安,尽管他那张脸很斯文。
“阿宝。”沈青目光沉静盯着这个人,如果不是那个护士小姐好心,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毕竟他年纪如此之轻,可一想,他是楚幕天的朋友,能称那个霸道的家伙为 “楚”,又岂是普通医生。
年轻的院长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一支圆珠笔,左手支腮,目光放肆将沈青的狼狈看在眼里,现在他没有戴眼镜,不过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的确不错,难怪能让楚惦记,上次见到他时那双淡漠的眼睛,让他印象深刻,而此时,即便他一身污垢,那双眼依然清冷如辉,那张嘴,依然冥顽却又微微紧抿,就像个倔强的孩子似的。
“看够了吗?”沈青冷着脸,薄唇微挑,满是不屑,他太熟悉这种视线。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怎样?”笔尖点桌,漫不经意地把玩着笔帽,这支笔当然与一般的笔一样,不过那是单从外表上来看,他这支笔可是别有洞天,平平无奇的外壳上笔帽却是银光闪闪,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纯银打造。
“会让我接着看个够?”年轻的院长笑起来很斯文,是标准的绅士的微笑,可在沈青看来,却是轻薄的假象。
“如果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沈青讨厌这个人,可是却有求于他。
“呵,原来如此。”年轻的院长不光是那张脸很吸引人,他的身材也很高大,不同于沈青的清瘦,他的四肢修长有力,走动间,步履平稳从容,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凌厉。
他离沈青不算远,也就五步的距离,沈青却像有种什么东西在逼近的感觉,他很不想承认,这个人对自己造成不小的压力。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他的手很冷,摸上了沈青的脸,呼出的鼻息也是半冷不热,“只要有求于人,无论是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呢。”
“那么,和我上床,如果你让我满意,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康俊的事。”
、裂与痕
沈青多少有些准备,这个院长明显对他带有敌意,这敌意泰半与楚幕天有关,本来别人怎么想他不在意,即使这个人有可能对他心怀不轨。可是楚幕天有一点说对了,他这个人念旧情。
当初楚幕天说的时候,他只当听听,没想过,这一点确实已成为他的弱点。什么旧情,根本就只是个借口,他其实还是不相信,阿宝会如此轻易地就甩下了自己,说穿了,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是被甩下的那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你如此的不专心,可真伤我的心。”院长与楚幕天一样,都有双冰凉的手,只是这个人或许手术刀拿久了,本就是个冰凉的东西。
被压在下方的沈青倏然睁开眼,乌黑的大眼里不沾氤氲,清冷得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事实上沈青真的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不过就是再次被一个男人扑倒,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变的只是对象。
“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只是一场交易,沈青如此安慰自己。可是想归想,他终归是个男人,是个正常不过的男人,也会有欲望,何况在他上方的男人,实在是个手段高超的人,他的身体不像当初那样生涩,虽然异物进入身体时仍然会痛,可是却不会那么难受,这个人毕竟不是楚幕天,不会给他那种刻骨铭心的撕痛。
“你在楚的身下,也是这种反应?”年轻的院长皱着眉头,似不满意沈青颇有些僵硬的身体,大手狠狠使力掐住沈青的腰肢,□一个用力,生生将沈青的腰磕在大红木办公桌沿线上,沈青痛得眉头都拧起来,嘴唇用力紧咬着下唇,楞是不吭一声。
“叫啊,你怎么不叫出声?”说着不解气,空出的一支手猛掐住沈青细致的脖子,那只手分明很修长白皙,却掐得沈青双手使劲都掰不开,脖子遭到袭击,呼吸滞后,□也快要被撞散架似的,沈青不甘心的瞪着他,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委屈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够,才要试着去相信一些东西,就这样死在这个人手里。
人一旦下了决心,即便受制于人,就算是作垂手挣扎又或者是最后一搏,都是想要拼一把的,而沈青摸到了那支笔,那支曾在这个人指尖宛转的圆珠笔。
沈青为了求生,为了一击必中,撑着一口气,用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力气,狠狠地扎进了那过于白皙却青筋毕现的手腕上,那是大动脉血管的位置,血,鲜红的血当然不像泉水那样涌出来。
前段时间有个自杀割腕的女孩被送来急救,那么小的一根血管却能流出那么一大滩的血,将米花白的袖口染红,将白色的纱布染红,而那张嫣然年轻的脸反倒是过于苍白了。那个地方,流血的地方,他在一张人体血管分布图上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也记住了。
院长吃痛地松手,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离开了沈青。沈青获得了喘气的机会,获得了自由,他没有选择逃走,他也不想像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样落荒而逃,没错,他根本用不着逃走。
沈青弯腰捡起了被丢弃在地上的湿衣服,仍旧是湿嗒嗒的,还好不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