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想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抹垂落在眼帘上的汗水,没再解释下去。心里开始合计,是把我是他夙愿这个身份抖出来,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服他配合我们呢?还是叫李云锁想办法把他抓起来,大刑逼供更好呢?但琢磨了半天,觉得哪种都不可行。
这时汗水又滴落到眼帘处,我再伸手抹了抹。
一条雪白的帕子递到我面前,“哭了?”
“没……”我心中一动,接过帕子挡住脸,转开头去,“我生长在乡野,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那些规矩,想来像我这样的粗浅之人连做公子的丫头都是不配的,回去后我就收拾东西离开。”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不想赶我走?那太好了,那更得拿上一把了。
“公子不必可怜我,虽然我没有家也没有钱,但我还有双手,定不会饿死的,就不留下来给公子添堵了。”
一提到手,管仁华想起女子手上的那满手的老茧,一阵心痛,刚刚看着她和人你侬我侬的分吃糖葫芦的气愤,在看到她在轿子后面拼命追时,就消了一半,看到她掉眼泪后就又消了三成,现在这股怜惜再一上来,那仅剩的一点也烟消云散了。回过头来再想想,吃糖葫芦的事似乎也没那么叫人难以忍受了,莫非真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你……你……”觉得自己委屈了人家姑娘,想要哄哄,但向来都是别人哄着管仁华,他何曾哄过别人,竟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了。
见管仁华没什么表示,我怒了,管仁华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一个爱慕你的可怜女子要走了,你都不说留留人家的,气死我了,气得我都胃疼了。哎哟,一阵阵的往上直反酸水,这不像是气的呀,是不是刚才糖葫芦吃多了。
就这样,在我的怨念和胃疼中,在管仁华的沉默中,到了管府。
我冲下轿子,奔进我和壮壮住的小屋,壮壮已经回来了,我悄悄对他道:“想办法让咱们留下来。”
然后回头看看管仁华跟了过来,就换大声道:“壮壮咱们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管仁华将我拉至一旁,“莹儿,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什么?”管仁华你小子终于想明白了,还是要留我的吧。
“你放在我书桌上的那个‘赊陈粮换新粮’的想法很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三全齐美的办法,我急着出去找你,就是想跟你讨论一下具体细节。”
“就这事?”我咬牙。
管仁华连忙道:“还有,还有,”然后又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刚才是我不好,误会了你,你别……”
我这时突觉一股胃酸涌了上来,“呕”扶着墙吐了起来。
壮壮冲过来抱住我,扯着脖子大叫道:“姐姐,姐姐你真的有了?”
然后又冲到管仁华跟前,抓住他脖领子道:“管仁华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混蛋,我姐姐有了你的骨肉,你居然还把她往外赶。”
喂喂壮壮,要留下也不能这样胡说,我连忙摆着手道:“不是,不是,没有,没有的事。”
“姐姐,都到这会儿了,你还要袒护他吗?”壮壮居然喊得很是理足气壮,象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别,别,壮壮不能这样瞎说。”壮壮我看错你了,你才是那最腹黑的。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丫鬟、小厮的在看热闹,这时有人叫道:“老夫人来了。”
管仁华他娘?
我还没回过神来,手已经被一个富富态态的中年美妇给抓住了,“姑娘你可不能走啊,我们管家是一脉单传,你要走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再走。”
这误会大了,我连忙看向管仁华,求助道:“公子你快说句话呀,告诉她们咱俩没什么的,我不可能有你的孩子。”
这回头一看不要紧,可把我吓坏了,管仁华脸色铁青铁青的,鼻孔似乎还在往外冒着烟,攥住我另一只手道:“不是我的又是哪个的孩子?是刚才那个黑大个的?”
说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那美妇人突然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仁华我儿呀,你眼光不好,找个相貌这么平庸的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是个水性杨花的……”
壮壮又跳出来道:“我姐姐哪里有水性杨花,分明是你们想要赖账。”
我在一位坐地炮老娘、一个无事生非太监、一头青面喷火兽之间,只觉得胃里拧着劲的疼,脑子里被吵得嗡啦嗡啦的晕,吴添彩和罗尚,你们跟眼前这三位比起来,是太随和、太可亲了,我想念你们呐。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晕了,我要晕了。
对呀,我晕了就算了。
就这么着,我‘晕’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那场闹剧以我的晕倒和白芍被请来而告终。
白芍就是我曾见过一面的那位白大夫。曾经听锦堂说过雌雄差异单从脉象上看的是及其细微的,再加上个体上的病症对脉搏的影响,所以单单只凭脉象断定男女,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倒是不太担心诊脉,担心的是他会做进一步的身体检查。索性天语朝虽是比以往朝代开放,但男大夫给女子做妇科检查这样的事,毕竟还是没有的。
因此我最后仅被证实是吃坏了肚子,而我的肚子中除了吃的过多的山楂和烤虾外,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不过经这一闹,我在这家里的地位微妙了起来,管老夫人一天三顿的补品外加明示暗示,既然米都已经在锅里了,啥时候定下名分,啥时候圆房,要赶紧。如诗再不敢使唤我了,其他人也都客客气气的,有眼红或心里不平衡的也只敢背地里发发牢骚,管仁华似乎也忘了要赶我走的事,对我还格外照顾。我的小日子一时过得滋润了起来,可以说是在管府中横行无忌,当然事情往往是有利有弊。
“莹儿起床了,快,该练功了。”一大早天还没亮,管仁华又开始象苍蝇般在我耳边碎碎的念了。
那天白芍给我把过脉,说我因先天不足导致的气血虚弱,药石难以根治,最好的办法是练习一种他根据道家养生气功改编的功法,叫益气强身八段锦。这种功法只要每天勤加练习,就能补益先天之不足,达到身强体健、百病全消的效果。
这套说辞很有些现代广告的意味,我并不相信,不过管仁华却是深信不疑,要求我必须练,而且既然好处多多,他自己也跟着练,还动员了管老夫人也一起练。
白芍的这套功法,类似于太极拳,只是更加简单,它只有八式,很容易上手。凭心而论对身体也确有好处,往年入冬我怎么也会病上几天,今年却连个咳嗽都没有。只是冬天昼短夜长,早起很冷,起床便费劲了。
“鸡还没叫呢,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我可怜巴巴的哀求。
“咱家没养鸡。”管仁华道。
“天还没亮呢,等天亮了起。”我背转过身子,用被子蒙上头。
“白芍说,朝阳初升时练最好,你现在起床收拾停当了,时间正好。”管仁华抓住被子跟我拔河。
“那让我也像老夫人那样,在房里练吧。”我照例讨价还价道。
“不行,我娘身体好没毛病,你身子骨不行,就得去户外练,那样效果最好。”管仁华答道。
果然又是这套说辞,天天上一遍一个字都不带差的,也不换点新鲜的。我光顾着腹诽了,手上没留神让管仁华给拔赢了。
“啊,好冷呀。”骤然失了被子,我被冻得跳了起来。
“莹儿,等今天练完功,我给你看样好东西。”管仁华的眼中充满了诱惑。
“好东西?”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我乖乖穿上壮壮递过来的棉衣。
朝阳的金红色光辉中,管仁华一身白衣,在身后满树白梅映衬中,真是花美人更美。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掌,墨儿递上一支白玉笛,玉手托玉笛,就于玫瑰色的唇瓣之上,霎时恬静柔美的旋律,自指尖唇畔流淌出来,周围一时间仿佛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一曲毕,管仁华把玉笛交给墨儿,走过来含笑道:“莹儿觉得怎么样。”
“那笛子很漂亮。”可惜不是我的。
管仁华脸上明显一僵,“就这样?”
“还有,那花也很漂亮。”如果能挖回去种在我在京城的院子里就更好了。
“那,那,我呢?”
“你的衣服不错,就是鞋子有点脏了。”穿着白衣服白鞋子站在花根低下,不踩一脚泥才怪了。
管仁华彻底无语了。
我打个哈欠对他摆摆手,“回去补觉了。”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小样儿的,跟我玩浪漫,上辈子我都不玩的了,你一个人在这得瑟吧。
管仁华看着远去的背影,仰天长叹,心甚悲愤。为了今天早上,我请了师傅,偷偷练了一个月的笛子呀,我亲自跑罗锦斋挑最好的布料请最好的师傅做的衣服呀,还有这棵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移过来的梅树呀。
痛定思痛之后,决定既然她不喜欢文艺的,咱再来别的。
我倒没真的回去睡觉,起都已经起来了,也运动完了,困劲早没了。琢磨着管家赊陈粮换新粮的事已经进行了近两个月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想找李云锁去当面问问,同时也想颍川了,想去看看他。
现在也不用得到谁的批准了,直接走也没人敢拦着,不过我没带着壮壮,自那天的事以后,我就不太待见他了,尽管他每天都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老子不受骗了。
李云锁不愧为是特务头子,神秘的紧,住处每次都不一样,相貌和身份也是变来变去的,我见过他两次,一次他扮成个店小二,一次是位老婆婆。唯一能让我确定他身份的,是他手上和我一模一样的那只白玉指环,而联系暗号是一幅图画。
走在喧闹的大街上,一个算命的中年人走到我身前,“看姑娘晕生两颊,近期该是有桃花运的,但印堂发暗,泛着煞气,这桃花带煞,乃是有血光之灾的征兆,让贫道来给姑娘破解一下吧。”
莫非这人就是李云锁装扮的?这次又扮成了算命的道士,有创意。我边想着,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面前这人。想找找看有什么破绽没,另外那幅图他画在哪里了。
那人突然神情扭捏的道:“我说的姑娘有桃花,可不是指的贫道,当然姑娘要是中意我,也,也未尝不可,我回去立刻把老妻休了,就不知姑娘有多少嫁妆?”
我笑了笑道:“你今天有没有照镜子?”
“啊?”道士不明所以。
“就没看出自己今天犯桃花煞,有血光之灾?”说着一拳砸在他鼻子上。
“哎哟。”那道士惨叫一声,捂着鲜血长流的鼻子蹲到地上。
“呸,”我吐了口口水,在裙子上擦了擦手。
扑哧一声,旁边有人低笑。
我回头一看,一个年轻女子,手持团扇挡着下半张脸,正对我挤眼睛,他那团扇上画着一条摇头摆尾的锦鲤。
“都是你丫的故作神秘闹的。”我怒道。
他依然用扇子挡着脸道:“惹姐姐不高兴了,小妹请你吃酒赔罪。”
“找个最贵的地方,把你丫的吃穷。”
“要不,咱们去吃糖葫芦?”
“再提这茬,别怪我跟你不客气。”这混蛋,居然揭我的短。
他又低笑一声,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
酒馆不算大但打扫的挺干净,此时时间还太早,没什么人,店小二看到我们进来,连忙迎了上来,热情的道:“两位姑娘里面请。”说着把我们引到了后进的一个单间里。
单间中已摆好了四个菜和一壶酒,店小二引我们到了房中,未再多言就躬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李云锁放下手中的扇子,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美人脸来。
“你这张面具真是漂亮,啥时候给我也弄一张,我不要美人的,给我弄个英俊小生的。”李云锁这人我以前只闻其名时,觉得是个挺可怕的人物,但真接触下来,其实人还不错,跟我也算谈得来。
“哪那么好弄的,做这东西可费劲了,往脸上粘贴还麻烦的紧,你别想了。”
“那就你脸上这张就得了,我不挑的。”说着伸手过去就要揭揭看,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李云锁一把打开我的手,“这是我自己的脸,不是面具,你挑我可得给你呀。”
“原来你长成这样,比女人还女人了。真应该让你在管家卧底。”
“你以为雷丰瑜没想过,可惜我没你那得天独厚的条件,”说着扯下脖子上系着的丝巾子,露出里面属于男性的喉结,“当然我也没你那死缠烂打的厚脸皮。”
我就算是脸皮厚,被他几次三番的奚落也有点挂不住了,不吭声的转头打量起这个包间来。
这家酒馆外表不太显眼,这包间却布置的很是雅致,动中取静、风华内敛,确是个密谈的好地方,“这家还有上次所见的那两处都是上面那位的产业吧?”这些产业应该都是雷丰瑜私人的,全国各地甚至异域番邦这样的店面不知还有多少,若刨去皇帝身份,雷丰瑜也是个大商人了。
没想到李云锁却摇了摇头,我奇道:“不是?那是谁的。”
李云锁似乎不愿提这事,岔开话题道:“账本找得怎么样了?”
“管仁华书房里的每块砖我都敲遍了,其他能找的地方也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一点眉目。”
“现在年关已近,皇上给你半年期限,要抓紧呐。”
“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
“赊粮的那件事,效果怎么样?”
“这件事效果甚好,陛下说是要给你记一大功。”
“记功就不必了,你跟陛下说说,能不能补贴点银子给我。”
“你呀,守着管仁华那座金山,随便挖挖就得了,还要什么贴补呀。”
“管仁华那边还是算了。”我骗了人家的情,难道还要骗人家的钱?管仁华对我的态度,傻子了都看得出来。
“对了,森一男那边怎么样了?”我换了个话题道。
“那个人确实不简单,他是个倭国人,看似独往独来,但却秘密的刺探着中原的情报,我也亲眼看到倭寇对他行大礼。”李云锁答道。
我想了想问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认为此人可能跟倭国朝廷有关,现今倭国的实际掌权者神原鹿之介是个好战分子,曾在继任将军一职时就当众说过:他很喜欢中原,想要有朝一日把他的战船开到中原。近几年来倭寇愈发猖狂,装备的武器和船只也越来越精良,陛下很怀疑是倭国的朝廷在背后暗中扶持。用他们来试探我国战力,意欲在将来侵犯我天语国土。”
我点点头,沉重的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天语建国时间短,以前底子薄,这些年才刚刚见了起色,国库里有了些富裕银子,可是北边戎狄人一直骚扰不断,南边这里又有豺狼窥伺在侧,若是大战真起了……
又谈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