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出血虽是止住了,但最好还是不要动,就让大人留在小老儿这里呆两天吧,也好随时照应。我给大人去配药了。”说完拜了拜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的微光透过窗子,洒在床上人的身上。床上的人脸冲外侧身躺着,脸色灰暗苍白,唇泛青紫,呼吸微弱。但奄奄一息的人唇边却隐隐含着一丝恬静的笑意。
雷丰瑜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满手泪水,不记得多少年自己没哭过了,似乎是五六岁时母亲第一次跟自己讲‘男儿有泪不轻弹’起,自己就不再哭了,不论发生什么,即使再痛再累再焦急,也总是对自己说,‘我是男儿,是天底下最强的男儿,所以不能流泪。’但今天才知道,原来心疼的时候,泪是止也止不住的。
小心的揭开被子,龙跃背上层层叠叠的缠了许多绷带,却依然有血色隐隐透了出来,这时冷空气接触到他裸露着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战栗。
“冷吗?”雷丰瑜轻声的道,“我给你暖暖好吗?”说着坐到床脚边,把手探进被子下,握住龙跃的脚,龙跃的脚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暖意,雷丰瑜被这温度震颤了一下,然后解开衣襟,把他的脚贴在自己胸膛上捂着,“跃,你知道吗?你生的不怎么好看,要说美,就数你这双脚生的最美,女子也没有生的这般好的,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呵呵想想有些好笑,不过喜欢归喜欢,但我总觉得你聪明太过,是个滑头,尽管你在边关出生入死任劳任怨,在大理寺表现出众能力超凡,让我即爱着又欢喜着,但打心眼儿里我却没真正信任过你,总想你口舌如蜜不过是贪图那些我能给你的高官厚禄而已,你总说愿为我如何如何,我也只当你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有一天会真的这么做了。”苦笑两声,“但你肯这样做到底对我为人臣之忠呢?还是情之使然呢?”黯然一叹,“但我对你已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了。”
沉默了一会儿,雷丰瑜接着又道:“跃,你知道么,这是你自找的,我本来想放你一马的,但现在放不开了。古来朝堂上宠极一时的臣子,后宫中盛极一时的后妃,都难得有好下场,我如果让你既做了宠臣又做了宠妃,你可有智慧能驾驭的了,不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吗?臭小子呀,你要是怕了那么现在就去吧,我会追封你为忠义侯将你风光大葬,你若是不甘心这样就结束了一生,那么就快快好起来,与我携手一起,挑战一场前无古人、艰辛备至的战役,胜出就是你一生位极人臣、荣华富贵还有我俩的天长地久,败了呢……”雷丰瑜语声顿了顿,“也有我和你一起败,一起臭,无论如何都不放手了。”俯身吻上龙跃的唇,辗转徘徊,“跃,如果没有了你,纵使千秋万世也太寂寞了……”
第二天,当沉睡了一昼夜终于醒来的我,看见立在床前的管仁华时欣喜的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了,却不知道自己正奔着遗臭万年的路上大步迈进着。
第四十五章
那天匆匆见了管仁华一面,没说上两句话他就被雷丰瑜留在我这里的侍卫‘请’出去了,然后一直到离开江南也没再见到他。颍川也来看过我,甚至和屋外的侍卫动了手,但最后也没能闯进来,我只能在窗口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对此我心里甚是不爽,但雷丰瑜只说为保证我的安全才如此安排。
那三名刺客的事,据后来李云锁讲,跟颍川他们动手的那两个被抓住了,但当场就咬舌自尽了,第三个,也就是伤了我那个刺客最后让他逃了,满城搜查也没能找到。到此线索又全断了。
乘船离开江南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时而飘下一些零星的小雪沫子。我站在船首回望江南,半年来所经历过的凶险、艰难、尴尬还有温馨一幕幕回放在眼前,此时将要离开竟有些不舍。
“回舱里吧,外面冷。”雷丰瑜在我身边说道。
“想再看看。”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颍川、再见管仁华,甚至石磊我都已经开始想念了。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响,一颗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红艳艳的一朵,照亮了江南岸,岸边那里站着三个人,一身黑衣的壮硕青年,对着我这边频频挥手,他不远处白衣飘飘美若谪仙一样的俊美男子,把手拢在唇边向这边喊着什么,我虽听不清但也知道他一定是在嘱咐我要继续练功,还有一个粉色的人影,不情不愿的扯着黑衣人的衣襟,似乎在催促他离开。
“颍川、仁华、石磊,你们要多保重呀。”我大声喊着,踮起脚尖,也用力的挥着手。
雷丰瑜站在一旁看着激动雀跃的龙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龙跃可以为自己挺身挡刀,但为何对自己却没有这至真至纯的一面了。
回到京城的那天正是除夕,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我在马车里收拾东西,找出管仁华送我的那件银鼠皮大氅穿上。
雷丰瑜看到我穿上这件大氅,皱眉道:“为什么不穿那件披风?”他在江南时命人给我做了一件和被烧掉的那件披风一模一样的,这几天他都给我穿那件。
我笑了笑道:“外面雪下的大,这件大氅,皮毛在外不容易被打湿。”
“这件衣服看着还不错,你怎么舍得买这么好的衣服?”雷丰瑜知道我是最财迷的,此时看着这件衣服奇怪的问道。
“不是我买的,管仁华送的。”我答道,想起山顶那个早上,真是美好的记忆,不禁微笑了起来。
“哦?”雷丰瑜微眯了眯眼睛,“细看看这衣服也不怎么样,毛色不均不是上等货,这做工也太粗糙了,肯定不结实。”说着伸手拉了拉我大氅的袖子,“刺啦”一声,那袖子竟被他扯了下来。
“你……”
“我就说不结实吧。”雷丰瑜嫌弃的把手里那只掉下来的衣袖,扔到了车外。
这我回去想补补都不行了。在江南你不让我和朋友告别,现在又毁了我的衣服,枉我这几年为你吃苦受累,任劳任怨,几次差点把命搭上,你还在这给我使蔫坏。
咬牙道:“我正嫌袖子碍事呢,掉的好,没有袖子我当坎肩穿。”说着用力扯着剩下的那半边衣袖,但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居然扯不动,靠,就这还说不结实。
抬头正看见雷丰瑜一幅看好戏的样子,意思像是说:我看你怎么穿?
丫的,今天就杠上了,“这时节不是穿坎肩的时候,多一只袖子正好,这叫阴阳协调,冷热互补,我就这么穿了。”
挑开车帘向外张望,兵营已远远在望了“陛下,前面我就到了。”
“你要先回宫述职。”雷丰瑜道。
我跟你一路回来的,江南那边的事你比我还清楚呢,还述个什么职?
他看着我挑了挑眉,“规矩不可废。”
“好,述职。”这个不讲理的老板,真是难伺候。
马车虽是皇帝坐的,但也只能停在宫门口,安庆撑着伞,带着人抬着肩舆上来迎接,雷丰瑜却对他摆摆手道:“除夕大雪乃是好兆头,淋淋雪走一走能去除一年的晦气,对身体也好。”说罢回头诡异的冲我一笑,当先向里走去,不过步子走的是四平八稳、慢慢悠悠,还真像是出来淋雪赏雪似的。
我这个来述职的虽然心里急,也只能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很快我就知道皇帝那个诡异的笑是什么意思了,今天是除夕不过皇帝回宫还是有不少臣子侯在宫里等着,此时大门一开。呼啦啦跪下一片,一番磕头见礼之后,雷丰瑜道:“瑞雪兆丰年呐,走,都随我去御花园赏赏雪去。”
于是御花园中热闹非凡。
“你们尚你们的雪,都围着我转干什么?”我对挤在身边的众人道。
“这雪是年年都有,这穿一只袖子衣服的可不多见,尤其是刚刚升任三品的龙大人您,咱可得好好赏赏。”无良人士答道。
“哈哈”周围哄笑一片。
“龙大人,民间有断袖一说,但龙大人年少有为,将来前途无量,更该是封妻荫子才对,怎么竟断起袖来了。”
“丫的,你才断袖呢。”我磨牙,雷丰瑜算你狠。
也有那专注于阿谀奉承大业,无暇顾及我这个断袖的,“陛下勤政爱民,虽有江南水患,但得上天眷顾有惊无险,今日除夕天降瑞雪,乃是吉兆,明年定是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是呀,是呀。”马屁们众皆附和道。
那人又道:“不如今日我们以此瑞雪为题,每人赋诗一首如何?”
我听着脸都绿了,我现在半拉膀子都冻麻了,你还要赋诗,那得到啥时候呀,那家伙好像是礼部的叫赵仕兰的是吧,小子我记住你了。
索性雷丰瑜赏雪的兴致或是说赏我出丑的兴致已尽了,“时候不早了,今日除夕都回家过节去吧。”然后对我招了招手道:“龙跃随朕去景轩殿,朕有话对你说。”
御花园到景轩殿还有些路,
安庆靠过来道,“龙大人您今天这是唱的哪出呀。”
用右手搓着冻僵了的左手臂,哆哆嗦嗦的道:“这是阴阳平衡、冷热互补。”
“我怎么没看出来您哪热了。”
“心,心是热的。”
正说着,一件带着体温的锦袍搭在了我的肩上,“你呀,总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安庆你去紫薇宫,叫人准备好洗澡水,再暖壶热酒。”雷丰瑜转头吩咐道。
“不是去景轩殿吗?”我疑惑的道。
“看你冻的这样子,还是去紫薇宫吧,那里暖和。”说罢拉起我冻僵的手,大步往紫薇宫去。
皇帝的浴池比之扬州甘泉汤馆的浴池更是奢华,池边四方兽口里吐出来的,是从城郊玉嵩山上引来的温泉,池水充满了气泡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硫磺味,我脱了衣服,把脚探下去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的刚刚好。
下到水中,水不太深,坐下来刚好到我的肩膀。倚着池壁撩水搓洗着僵冷的左臂,有人递过来一杯酒,然后感觉有双手伸到我的肩上,开始给我按摩肩背。
“力量太重了,轻点。”我嘴里含着酒道。
那手放缓了力道,边按摩着还时不时的给我手里的杯子满上,酒是果酒,入口甘甜没什么劲,我连喝了两杯,“太享受了。”我舒服的直叹气,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享受。
这时壮壮搬了一大桶花瓣过来,倒在池水中。
壮壮在倒花瓣,那我身后的是谁?我猛然回头,就对上了雷丰瑜星光璀璨的双眼。
我吓得连忙跳起来,“陛下这……”
“不妨事,你继续洗吧。”雷丰瑜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看了看自己有些溅湿了的袖子道:“我衣袖湿了,索性也与你一起洗一个吧。”说着脱了衣服也跳下水来。
看着他光着身子跳进澡池,不知为何我有点紧张,在扬州汤馆里那么多人,我也没觉得怎样,单独面对雷狐狸,怎么就不自在了呢,不过想想这也不是第一次看他不穿衣服了,随即又释然了。
雷丰瑜靠在龙跃对面的池壁上,看着眼前的人,蒸腾水雾朦胧了他眉眼的轮廓,但却掩不住他两颊上那两朵酒醉的酡红,他身体不大好所以面色总是带着点苍白,很难得看到他此时娇艳欲滴的模样,一时心动不已。
“跃。”雷丰瑜柔声道。
“嗯?”我泡在温热的水中放松了身体,再加上喝了点酒竟涌起淡淡睡意。
“那天你为我挡那一剑时,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果酒好喝却有后劲,这雷丰瑜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此时看龙跃已是微醉,正是问话的好时候。
想那地怎么就那么滑呢?这话差一点就溜出了口,我一个激灵,真说了那还了得,连忙振奋起精神,该怎么答呢?回说您是君,我是臣,臣子为国君挺身而出,乃是理所应当。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何况那个时候,还哪那么多工夫想那些君呀臣呀的。
于是干脆道:“臣想不起来了,似乎是什么都没想。”
雷丰瑜听了这话似乎很高兴,美哉美哉的低头笑了半晌,又道:“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陛下是难得的明君,千百年后翻开史册,在帝王篇中,陛下定是那最耀眼的一位。”我真诚的道。
“呵呵。”雷丰瑜越发高兴了,过了会儿他又问道:“龙跃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指的该是想之娶为妻的女子吧,于是我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许会喜欢一个男子。”雷丰瑜继续追问道。
闻听这话,我先想到了颍川,然后又想到了管仁华,“也许吧,我不排斥男子,主要是看两个人的情意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雷丰瑜好像有些激动,我连忙往离他远点的地方挪去,他那人有些不可捉摸。
“怎么了?”他偏偏往我这边游了过来。
“背,背有些痒痒。”我小心的道。
“是背上的伤处吗?我给你挠挠。”说着拉住我的肩,真的开始给我抓背。
我的伤已经好了,连痂都已经脱落了,原本不痒了,但他轻轻的抓着还是很舒服。我不再挣动,任他施为。
“我有七名嫔妃,除了我父皇外,可以说是历朝历代帝王中后宫妃嫔最少的了,而且我也一直没有封后。”雷丰瑜的声音有些暗哑。
“哎,”我叹了口气,“多与少也没多大差别。”我不经意的说,太舒服了,我又有些犯困了。
“此话怎讲?”
“嫁了你却不受宠的,那就跟做尼姑没什么差别,还不如尼姑呢,尼姑还能下山化化缘,做皇帝的老婆这辈子也别想出宫了。纵是受宠的也好不到哪去,不知哪天祸水的大帽子就给扣上了,再说普通夫妻尚能拌拌嘴、使使小性子什么的,跟皇帝在一起这辈子都得小心翼翼的,放个屁都要思量再三,就怕惹您不高兴了,砍了自己的头,说不定还要捎带着爹妈儿女的脑袋。”
身后沉默了一会,我越发睁不开眼睛了。
“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用太小心翼翼。”声音再次传来。
“最糟糕的就数皇后了,啊,”我打了个哈欠道:“皇后要母仪天下,一行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做好了没人夸,那是应该的,做错了万人骂,这是活该的。哎,活生生的一个人,立在那里当个丰碑似的。”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我上辈子死时那个悲催的外国人,摇头道:“做猫做狗也不能做皇后呀。”
“龙跃。”耳听得一声低吼。
哎呀我刚才怎么犯迷糊了呢,“臣喝多了,刚才都是胡言乱语,臣……”
“来人呐,把龙跃给我扔出去。”雷丰瑜脸色铁青的道。
我是不是跟紫薇宫犯冲呀,每次到那儿总落不了好,前几次是让我滚,这次干脆把我扔出来了,哎,有够倒霉的了。不过也是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