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拿他当跟班,事实上都没有什么差别。”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那么聪明当然早就看出了,颍川他不是个普通人,他那一身好功夫,不是寻常的镖师能教出来的。”
“最近他总是神出鬼没,我本也猜到他有什么事发生,可没想到他居然说走就走。”我黯然的说道。八九年的感情,一朝说走抬脚就走,真是干脆利落,不带走一片云彩。
“走了也好。”锦堂挑起了他那一对好看的长眉,“本来我们俩才是那一起长大的,你还穿着开裆裤时,我们就玩在一起了,可半路杀出了颍川那家伙,他赖在你家里,整天粘着你,害得我们都疏远了,现在他终于走了,哈哈,你又是我一个人的了。”
“锦堂。”我咬着牙喊出他的名字,然后一拳捶在他肩头。
第十五章
我费力的牵着我的黑白花母牛‘如花’,向军营走。颍川走了,我马上也要赴边关了,家里没人照顾它,我得把它送到我娘那里去。
我买母牛本来是想挤奶喝的,但我不会买,只挑了个毛色漂亮却没有奶水的小母牛,所以到现在牛奶也还没喝上。
我的住处离皇宫很近,离皇宫近的意思就是我要牵着牛,走过半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头小母牛鼻子上没穿环儿,所以它很是自由自在、散漫无纪律,仗着自己力气比我大,就不听我指挥,拖着我到处乱逛,眼看着我的运牛计划就要变成,被牛拖着京城一日游了。
但事情往往是没有最坏的只有更坏的。如花突然不走了,站在一座酒楼下,对给酒楼送蔬菜的平板车,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如花,你赶快给我走。”我又推又拽,但如花就是不动地方,伸着脖子够着车上的菜叶子吃。
“那臭小子,赶快把你的牛牵走,别挡着道。”两乘轿子被堵住了过不去,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很不爽的,对我大声吆喝道。
“我也想它快呀,可它快得起来吗?”我没好气的道。我今天为了牵牛所以穿的是粗布衣、短打扮,不长眼的混蛋就拿我当瘪三了。
“混小子,你还敢顶嘴,你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何人,耽误了我家少爷的正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那管家指着我的鼻子道。
“律法可没规定,这大街只有你走得,我和牛都走不得,难不成你比这国法还强?”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朱雀大街,律法上的确有规定不许纵马,但的的确确没规定不许牵牛的,嘿嘿,钻法律空子,这咱在行。
“你,你……”那管家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然强横,但到底不敢在大街上,说他家少爷比国法还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哼。”我鼻孔朝天,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继续去跟如花较劲。
突听一声惊呼,连带着嘶的一声,一股空气被迅速撕裂开的风声,直奔着我面门而来,我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只觉右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低头一看,一条长长的鞭痕横在手背上,血珠子从鞭痕处往外渗。
我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向我下黑手的人,那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锦衣华服,站在轿前,神情倨傲的看着我,他手上抓着一条金光灿灿的鞭子,那鞭子不是马鞭,而是种长鞭,我以前看颍川耍过这种鞭子,该是种外门兵器。
那人用带着外地口音的官腔道:“会耍嘴皮子是吧,那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说着抓着鞭子的手,冲我晃了晃。
我收起了脸上的浮躁表情,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微笑,“这位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公子这般的人品在京城可不多见,当真是英雄了得,该是外地进京的高官家的公子吧。”小子,你敢打小爷我,看我摸清了你家家底,不把你给烩了。
“哈哈,你小子倒是有些眼力,我是……”
“哥哥。”一个柔柔的女音道,“哥哥出手太过鲁莽,这是京城可不是我们老家,伤了这位小公子实在不该,公子你不要紧吧?”
这声音真好听,带着江南那边的口音,软软糯糯的,听在耳中,让人的心都酥麻了,刚刚还火辣辣疼痛非常的手,霎时都不觉得疼了。
我转头看去,稍后些的那顶轻罗小轿里,隐隐可见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
“不,不妨事。”一个身影,一句软糯糯的话就叫我,心如擂鼓,情难自已了。
正想再找她攀谈两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哟,这不是龙大人吗,您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坐呢?”胖老板拖着他那颤巍巍的满身肥肉走了过来。
我刚才竟没注意到这是他家的酒楼。
一个主意越出了我的脑海,“胖老板,借你几个萝卜行不?”
“瞧您说的,什么借不借的,几个萝卜而已,您随便拿去用。”胖老板慷慨的道。
我不再跟他废话,从平板车上捡了几个萝卜,拿了条草绳捆在一根树枝上,然后爬上我家如花的背,把那萝卜伸到如花鼻子前边。
如花果然不再纠结板车上的菜叶子,冲着面前的萝卜大步前进了。
哈哈,美人给了我灵感呐,咱也学一回曹冲。
耳听得轻罗小轿里传出女子轻柔的笑声,我的心又酥了。
可我还没酥多会儿呢,如花就又出状况了,它这家伙脾气颇不好了,够了几回够不到那萝卜,就撩开四蹄,尥蹶子的跑起来了。
“救,救命呀……”曹冲那果然只是个传说。
“哈哈。”雷丰瑜笑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龙跃的脑袋瓜里,怎么就那么多奇怪的主意呢,哎,没亲眼看看他骑牛的样子,真是遗憾呐。”一年前雷丰瑜派去查龙跃底细的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始终没把他们召回来,所以龙跃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向他报告。雷丰瑜偏偏还对这位的报告很上心,尤其是龙跃出了什么糗事的时候,更是常能搏帝王一笑,所以今天这乐子立刻就传到了德宗耳朵里。
壮壮听着暗探的回报,也在旁边笑得打跌,“龙大人最后没摔着吧?”
“没有,龙大人总算是急智的把萝卜扔下了。”暗探回道。
雷丰瑜摸着下巴道:“壮壮,你说龙跃他晚上回家时,还会不会骑牛呢?”
我一身狼狈的牵着牛终于到地方了。丫鬟翠儿正在院子里剥豆子,看到我来,迎上来,牵了我手里的牛,栓在院子里,就挎了个小篮子,拿着镰刀给牛割草去了。
翠儿二十出头,是个寡妇,严格的说是望门寡,就是还没过门,丈夫就死了的那种,她婆家不收她,娘家嫌她不吉利,就把她给卖了,我不信这些吉不吉利的,图着便宜,看她人又本分就买下来了,她来时黑瘦黑瘦的,被我娘养了大半年竟也白净水灵了。
要赴边关的将士,都有几天假,所以我爹也没当职,他在院子里就着盘花生米喝酒,看见我来,对我招了招手:“三儿,来了,陪爹喝两杯。”
“三儿身体不好,你别让他喝酒。”我娘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道。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男人就得喝酒,不喝酒那叫男人吗。”说着拍了拍我的背,“别听你娘的,来,咱爷俩喝。”
我对我娘笑笑道:“就陪我爹喝一点不碍的。”
我娘叹了口气,“行,那你们慢点喝,我去给你们弄点下酒菜。”
两杯酒下肚之后,我爹摸着我的头道:“三儿,别怕,爹年纪虽是大了点,但一身的力气还是有的,爹会护着你周全的。”
我笑了笑道:“俗话说‘打虎还是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咱爷俩一起,别说是戎狄兵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样叫他有来无回。”
“哈哈,这才是我的儿子。”我爹哈哈大笑着,豪迈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重新给他满上,然后认真的道:“我这次作为钦差会有自己的侍卫,爹,你跟在我身边吧。”
我爹端起酒杯却没往嘴里送,看着我似是叹息了一声,“不行,我是军人,我的职责是保护粮草,我会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职责,不要再说傻话了。”
我很想问问他,如果粮草和我同时遇到危险,他会救哪个,但这话却终是没问出口,因为答案我知道,虽然我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但对他来讲,他首先是军人然后才是父亲。
我执酒杯与他相碰,“爹,你放心,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不会让你失望。”前提是把你保护的好好的,我不象你那么忠君爱国,在我心里,你比皇帝老儿的粮草重要多了。
汾酒入口绵软但后劲却大,我离开父母家时,尚不觉得怎样,但走到半路被晚风一吹,却觉一阵阵酒气上涌,头重脚轻。
坚持又走了一段,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在一户人家前面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本来是想稍微休息一会儿的,谁想到就这么着睡着了。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在这明媚的银辉包裹中的人儿,原本就比一般男子精致的五官,此时更显出一种玲珑剔透的美,歪在一边的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骨骼纤巧的锁骨和粉白的脖颈,又显出一派妩媚妖娆的风情。雷丰瑜低头看着,斜倚着台阶睡着了的龙跃,看了半晌,伸手想去触摸他那微张着的水光澜滟的双唇,但将将触到时却又顿住了,转而把他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拾起。这发丝也软的不像话,雷丰瑜心里暗想着,把那缕发丝缠在手指上把玩。
睡梦中的龙跃可能是觉得痒了,哼唧了一声,伸手抓了抓脸。
雷丰瑜一把握住那只手,那手背上横担着一条鞭伤,伤口上的血已结成了痂。
“是谁干的,叫人给我查出来,然后把他的手给我打断。”雷丰瑜气呼呼的,对身后的骆子长命令道。
“是。”
雷丰瑜弯下腰把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让臣来吧。”骆子长道。
“不必了,他没多沉。”雷丰瑜掂了掂手上的分量,叹了口气,养了一年这分量也没见长。
龙跃被颠腾的打了个饱嗝,立时一股浓重的酒味弥漫了开来,熏得雷丰瑜把头转到了一边,抱怨道:“自己这个破身子也不知道在意点,还喝这么多酒,真可惜了我那么多的好药。”
他这句抱怨还没完,龙跃那边紧接着又打了个嗝,这次不只是酒味了,连带着胃里的东西一起喷涌而出。
雷丰瑜惊呼一声,“这混小子他吐了。”
骆子长连忙取出帕子给雷丰瑜擦拭,“把他交给臣吧。”
“不必了,前边就到了,这家伙真是脏死了。”
“臣回宫,给陛下取件衣服更换吧。”
“好,再弄罐子醒酒汤来。”想了想又道,“把壮壮也带来吧。”
到了龙跃的家门口,雷丰瑜摸索着在门框的缝隙里,取出钥匙开了门。把龙跃丢在床上,忙不迭的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丢在一旁,“真是恶心。”
走到院子里,让晚风吹去一身的酒臭,才觉得清爽了点儿。想了想又转回屋中,把满身酒臭污物尤不自知,只呼呼大睡的龙跃,扶起来,给他脱去衣物鞋袜,放平了,枕上枕头躺好,“叫朕伺候你啊,你龙大人可真有面子。”
雷丰瑜嘴里嘟囔着,手上没停,又拽过被子给龙跃盖上,盖到一半,看了看他那对白生生的脚丫,又停了手,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了上去,就如记忆中的一样,这双脚光滑细腻、柔若无骨,只不知道从边关回来之后,会不会磨起老茧、水泡。
手指沿着龙跃光滑的脚背,滑到脚裸处,纤细的脚腕不及盈盈一握,“此去边关就是数月,要记得好好保重自己,知道么?”
第十六章
我挑起马车的车帘向外张望,运输的车队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看,都看不到边,我处在大队的中间,也不知道我爹在哪里。
天语的军队是以‘三三制’原则编制的。所谓‘三三制’是指每个上级单位由三个下一级单位组成。
这次押运粮草的队伍,是一个标准的军团编制,一个军团下设三个营,每个营五百人,共计一千五百人。再加上炊事班、通信员、司务长、正副指挥使,三个营的长官营长,还有我这个钦差以及随同我一起被上面派下来的,四名随从主簿、八名侍卫亲随,又有一百三四十人的样子。再加上马匹车乘,实在是个庞大的队伍。
指挥使鲁宁催马过来道:“龙大人我们马上就要出京了,前面就是十里亭。陛下挑选的一百名增援边关的医官,此次要与我们一同上路,约好了在十里亭汇合。”德宗喜欢任用新人,这位指挥使鲁宁今年二十七岁,也是德宗继位后提拔起来的年轻军官之一。
我点了点沉重异常的头,表示知道了。昨晚宿醉,从今早起来就头痛欲裂,胃里也抽搐难受。
十里亭已远远在望,只见十几辆马车和一群白花花衣袍的老中青年,已等在了那里。
咦那是谁?我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一个,面如满月、发漆如墨的俊俏男子,却是锦堂。
顾不得上来见礼的医官方面的负责人,跳下马车大步窜到锦堂身边,把他拽到一边,“你别告诉我你也要去边关。”
锦堂没说话,只对我风骚无比的眨眨眼睛。
我按住额头,大拇指顶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半晌才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傻呀,我去边关才几个月,你一去就是三年。”
“在京城混日子没意思,索性去边关溜达溜达,回来还能搏个升迁的机会。”
“还溜达呢,你以为那是你家的后院呀。”我叹了口气,此时再骂他也没用了,以后再想办法吧,“你别和他们挤了,坐我那辆车去吧。”
“你当了那么久的官,总算也让我沾了点光。”锦堂爬上我的马车,舒服的往垫子上一靠道,“这车真是不错。”
这车的确相当好,外表虽说不上如何华丽,但内里却布置的几近奢侈,丝绒的柔软靠垫,锦缎被褥,茶具果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取暖兼熏香用的小鼎炉。
我趴在矮桌上长吁短叹,“德宗的便宜都不是好占的。”今早起来,就发现壮壮在我那儿,还帮着我打点好了一切行装,甚至备上了醒酒汤给我喝。出了门,这辆马车就在那里候着了。对于这样一个体恤的老板,我有些诚惶诚恐到战战兢兢了。边关之行看来不使出浑身解数是交不了差了。哎。
不过,我托着腮帮子开始寻思,边关的不太平,始终是这位心高气傲的德宗皇帝,心头上的一根刺,我这趟的差事要是办得好了,让皇帝看到了我的能力和忠心,说不定对我将来的升迁大有助益,他这次派给我这个钦差当,也未尝没有试探我的意思在,那么我确实应该好好表现表现,假私济公的事,实在是要得的。
武德四年的初秋时节里,年仅十七岁的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