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相合,这一舞仍是十分动人。
院子左侧有一丛紫藤花架,虽则花期已过,那紫藤仍是开到盛极的模样,青翠欲滴的藤蔓下缀着的淡紫小花风铃一样串起,又因长得浓密,远远的看着像是一片片高低错落的紫色云霞。柔软的紫云之下凤君一身白衣翩然而立,瞧不见神情,只觉得那身影温和而又沉静。
那少年看似神情专注,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的瞅向紫藤花下,一舞毕,那剑化为红芒收入青衣少年袖中,白衣凤君说了句什么,青衣少年忍不住向他的方向走进了几步,脸上露出又是兴奋又是羞涩的笑容。
游廊转角处栽着数株垂丝海棠,粉色花枝丝丝缕缕如帘栊垂下。白离原形小巧,又站在海棠花后,那少年和九霄看不见他,白离却能将他二人的神情变幻看的一清二楚,一双细长眼眉不由得挑起,又轻又慢的道:“好一支箫韶。”
黄羽随侍在后,小声解释道:“那就是青鸾一族的青杳,凡是王上亲点了随侍的,入大丹殿前需先跟在凤君身边修行百日,乃是我族旧俗。”也不知道祭典当日凤君和狐王两人谈了些什么,选侍还没结束,狐王就回青丘处理急务,今日一早突然又以原形出现在含清殿,只是凤君已被青杳请去了,倒教狐王扑了空。黄羽引他去寻人,一路上狐王也没说什么,这时一双毛茸茸的耳朵竖起,却是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黄羽本有些不解,然而顺着白离目光望过去,见到庭中青杳扬起的脸色满是遮掩不住的倾慕之色,忽而便福至心灵,收口不语了。
白离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漫不经心似的道:“这孩子近几日一直跟着阿霄么?”
虽是九尾原形,遮遮掩掩的难辨神色,但怎么看都是一副捉奸的架势。
黄羽不敢接他话茬,斟酌了好一会,小心道:“殿下不是来寻凤君的么,可要现下去请?”
白离半眯起眼斜斜瞥过去,直看得黄羽低眉垂目了,这才长尾一甩施施然跳到地上。他不再收敛气息,满园里鸟雀惊飞,九霄两人几乎同时停止了谈话,转头看见园中多了一只浑身雪白的九尾。青杳修为尚浅,虽则血统不凡,面对狐王时却也不能完全抑制住天性中对兽类的惧怕,在白离靠近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脸都微微白了。
白离扫过青杳一眼,又扬起头用一双水灵灵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九霄。九霄就笑起来,略低下身张开手臂,将跃起的狐狸接到怀里,对青杳道:“这是青丘之主,往后也要常见的。”
等青杳见过礼,九霄让他下去了,这才抚了抚白离的背,淡淡道:“化不回来了?”
白离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乖乖收敛气息,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道:“救了个小辈,灵力耗费太过,修养几日便好。”
九霄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明秀面容上长眉蹙起,责怪道:“灵力耗尽何等危险,怎么不留在青丘,白歆他们也容得你胡来么。”
厚脸皮的狐王眨巴眨巴眼睛,恬不知耻的嘿嘿笑道:“我在宫了呆了一晚,睡不着,没忍住。”
九霄一怔,明白过来时耳根处白皙的肌肤立刻漫上一点嫣红,强撑着淡定的神色道:“那也不能如此,你身为一族之长,总该有些分寸。”
“敖谨送我来的。”白离占了口头便宜,心满意足的晃了晃尾巴,又眼巴巴的瞅着九霄道:“青华君送了我好几坛桃花新酿,我叫人连着旁的衣物用具一同送去含清殿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送去了哪个殿,因为这举动的意味简直不言而喻。九霄一向善解人意,脸上薄红一路蔓延到脖颈也没把白离拎着脖子扔出去,只低低了嗯了声,道:“我先送你去云池,总不能一直化着原形。”
白离心中转着别个念头,一看九霄有将他丢去修炼自己躲开的意思,开始不说话,等到云苑里九霄将他放到池中,伸着四只爪子扑棱两下就跟变成了块石头似得往下沉,嘴里还咕噜咕噜吐着小气泡。
九霄吓了一跳,忙倾身将手伸入池中要捞他起来。可狐狸入了水,一身绒毛堪堪散开来浮动不休,身形立时涨大了一倍,连体重也像是翻了好几倍,九霄一时竟然没捞得起来,反被白离四爪并用的抱住手臂猛得拉进了水里。
四溅的水花中九霄闭着眼破出水面,玉簪在被拉进池中时便滑落了,漆黑长发流泉一般披了他一身,更衬得他轮廓秀逸的脸容玉一样白。轻薄白衣沾了水已成了半透明的,紧紧的贴在身上时便清晰的勾勒出那由颈至腰的优美线条,甚至连在胸前衣衫遮掩下的两点樱色都若隐若现。更别说他本就温柔明亮的眼睛此时如同含着一汪春水,瞟过来的眼神在白离看来简直是似怨似嗔有千万种风情,突然便后悔将他拉下来了。又化不成人身,只能在心底哗啦啦的流口水怎能甘心?
心念方动,白离只觉池中一阵清气乍然涌入体内,灵力流转间绒毛褪去,四肢拉长,顷刻间就着扒在九霄身上的姿势于池中化出了人形,双手尚搂抱着九霄的脖子,双腿和九霄的纠缠在一起,胸膛贴着胸膛的将人压在池壁上,雪白的一条尾巴没能化去,堪堪卷在九霄腰间。
“你……”九霄眨去眼睫上的水珠时,便看见白离赤裸着身体坐在自己身上,立时下意识的别过头去。眼睛看着云苑中碧树繁花,却仍能感觉到肢体纠缠处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熨烫着肌肤,连水都好像要滚沸起来,向来守礼自持的凤君目光游移,狼狈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离挑挑眉梢,抱紧了九霄在他嘴角亲一口,在九霄微惊转过头来时故意舔了舔嘴唇,没羞没躁的感叹道:“好个凤族至宝,偿人心愿这般灵验。”
“灵力耗尽还胡闹。”九霄哭笑不得,伸手要将紧紧贴在他身上的白离拉下来。
白离手臂一缩,顺势抓住他手,指尖往他掌心里软软划了一圈,明显感觉到九霄身体一僵,蹭过去就要扒他衣服,口中道:“都湿了,我帮你脱下来。”
九霄被他拿尾巴勾住手腕趁机摸了好几把,衣领扯得半开,忙手上使力挡住白离,将他反过身按在怀里,无奈道:“这还是白日里,别闹。”
“不脱衣服喝点酒总行。”好容易挣出手来,白离确定自己扒不掉九霄衣服了,满怀遗憾的叹气道:“这么好的天气,最是适宜赏花品酒,可别辜负青华君的心意嘛。”
来云池的路上白离便和黄羽暗递眼神,这时果然在游廊扶栏之上看到温好了的桃花酿和两只酒盏,另一侧还放了两套干净衣物。白离招招手把酒盏握到手里,一只自己端着,一只搁到九霄唇边。
白离一副非要整出点幺蛾子的架势,九霄反而淡定下来,抬眼看了看银盏中氤氲出甜软香气的殷红酒液,似笑非笑道:“桃花酿?”
白离满脸无辜,九霄就着他手把酒喝尽,见他饮下自己那杯,忽而伸手托住白离下颌,白离猝不及防,口中酒液滑入咽喉,脸上刹时浮起了一层胭脂红。
九霄柔软的嘴唇贴上来,手中执着酒壶,慢慢的将酒渡过去,白离两手放在九霄双肩上,想要推开他又舍不得。
那酒虽然香醇绵长,后劲却足得很,白离不过被喂了小半壶,很快就觉得脑中昏昏沉沉一片混沌,除了软软的靠着九霄,连挪动根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偏偏嘴里还嘀咕不休。
先是瞪着眼对九霄含糊道:“那个甚么青杳,不许跟他在一处。”话还没说完就小小的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发出小动物讨食一样的呜呜声道:“你还、还跟他笑,不许笑。”
九霄轻柔的摸摸他头发,白离就拿毛茸茸的头顶在他肩窝处蹭了一下,说了些颠倒不清的胡话,九霄努力分辨也听不出什么,只好哄他道:“你醉酒了,先回含清殿休息可好?”
白离坐在九霄怀里不肯动,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埋在九霄肩上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里雾气蒙蒙,呆呆的看了九霄半晌,又努力的皱起眉头做出疑惑的表情,咬着舌头费劲的问道:“我对你又、又不缟,以前喜欢沧琅,忘过你,涅盘的食候还保了,为什么还、还一起?”
九霄一手环着白离的腰,一手贴着他脸,拿食指拭去他眼角濡湿,微笑道:“你对我没有不好。”静了会又低声道:“要我喜欢你,是你亲口说过的,我记着呢。”
白离早醉得不分东西,更不能辨别九霄话中含义,只觉得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听得不行,睡意渐渐漫上来,闭着眼将头枕在九霄肩上,呼吸也变得平缓匀净。
九霄便不说话了,小心翼翼的将白离抱出池子换好衣物,先将人安置在云苑旁偏殿,把白离放到床褥间时,不免又想起那年秋夕。
那时节他二人乘着穷桑树叶漂浮在苍茫之浦上,青黑天际上不时有流星划过,拖曳出长长的流光溢彩的尾巴。明月如盘高悬西方,万顷清辉洒落下来,照得眼前水面一片光影流丽闪动如银,好似那划过万千星子都掉落到水里,在每一缕细微的波澜中闪烁着动人的明辉。身后则是千寻穷桑孤直而立,累累葚果紫得晶莹,轻风送来甜甜的果香和桂木香气,熏得人不饮酒也要醉了。
白离本就喝多了酒,背靠着九霄肩膀都不住往下滑还闹着要听琴,九霄真开始弹了,他安静了没一会又开始念叨,从和沧琅相识起絮絮的往下讲,又哭又笑的不成样子。九霄听他声音不对,将人扳着肩膀转了个身,见他一双长眉微微皱着,神情又是无辜又是委屈,九霄心里一软,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头发,柔声道:“你很好。”
白离就愣了一会,突然扑上去往九霄嘴角亲了一口,又按住九霄心口,睁着明亮异常的眼睛认真看着他问:“喜欢我吧,好不好?”
月光下狐王的面容看起来温良俊秀得不像话,脸上满是期待和雀跃。九霄只觉得心中有根弦被人轻轻撩了一下,然而没等他回答,白离飞扬的眉眼一垂,摇了摇头,搂住他的腰慢慢滑下去,难过的咕哝几句,最后道:“你要是沧琅就好了……”
第一次尝到涩到发苦的滋味,当时那样的茫然无措,再回想时却记不清了。九霄轻叹一声,忽觉衣袖一紧,原是白离翻身时压住了他垂落在侧的袖子,长眉舒展神情安宁的样子教他瞬间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心里几乎软成一片。
凤族天性淡泊欲求极少,而今殿外秋光明媚景色大好,想要携手的人就在身侧,一低眼便能看到,怎还舍得将半点心力分与纠结和埋怨?此刻已是最圆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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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引资料如下:
1、昆仑觞
《酒谱》
魏贾锵有奴善别水。尝乘舟于黄河中流,以匏瓠接河源水。一日不过七八升。经宿色如绛,以酿酒,名昆仑觞,香味奇妙。
2、应龙
《述异记》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 千年为应龙。
《山海经?大荒东经》
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3、天女魃
《山海经?大荒北经》
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山海经?大荒北经》
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
(文中天女魃着红衣,是我个人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