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庭院。
游廊转角处走出来两个容貌明丽的黄裳少女,远远的只见白离依偎在九霄怀里,对视一眼,均是又惊又喜。
左边那个笑盈盈道:“凤君你可回来啦,狐王殿下惯常住的空翠殿才收拾好了呢。”
右边那个笑地含蓄些:“凤君怎么直接入了云苑呢,大丹殿那边正找您呢。”
待走得近了,二女才发现白离脸色极差,白衫被血染红了大片,实在是狼狈到了极点。两人双双一惊,脸色俱都严肃起来。
九霄倒没注意她两人神色,碰了碰白离的手,只觉触手微凉,秀长双眉不由皱起,转头对那两个少女道:“我要入云池。黄衣将我礼服取来,另往大丹殿传信,说我迟些过去。”
二女施过一礼,便各自散去做事。
白离原本就只是旧伤崩裂,又得他一路不间断的输了不少灵力,看着形容凄惨,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九霄却极小心的半扶了白离,柔声道:“能走么?”
白离原想再在九霄怀里赖一会,然而一眼瞄到自己沾了血渍的衣袖,再看一眼九霄雪白的衣襟,眼睛一眨,十分体贴地道:“一点小伤,哪就到了几步路都走不了的地步。”
九霄微微一笑,放开白离后仍拿右手握住他,以温和的灵力缓解他的不适,对有些惊讶的白离道:“走吧。”就这么带着白离一直走到云池所在处。
云池之水为世间至清之物,传闻可沟通六界阴阳,可涤邪气固元神,于妖仙来说,这水对于修行更是大有助益。不过云池从来由凤族守卫,六界均知凤族天性冷淡,更兼地位特殊,想要求水实在是极难的事。
白离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有来过云池,反正等他脱去脏污的衣衫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时,才勉强接受了这方除了池面云气缭绕、水分外清澈、周围的花草分外有生机之外更无一丝特别的玉池就是传闻中的凤族至宝。
九霄在白离半靠在他怀中除衣服时就偏过了头,听到水声静止下来才重新转过目光。便见白离坐在水中,池水堪堪没过他肩膀,因为离得近,水面上的雾气并不能阻碍九霄的视线,低眼就能看见白离雪白的肩颈,肩下两道形状优美的锁骨,再往下九霄只扫了一眼便极快地抬起眼。
白离将手臂交叠在池沿,眯着眼趴在水中,只觉池水温热,伤口在池水的抚慰下痛感消去,留下微痒的触感。清气从周身透入体内,白离闭目引着灵力流转一周,伤处残余的妖气散出,体内清气充盈,说不出的松快。
白离睁眼时九霄正坐在池边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因沾染了水汽而显得愈发湿润,如同蕴了两汪春水,连目光都分外的温柔。白离心中一动,直起腰身凑近九霄笑道:“阿霄,你帮我把簪子去了吧。”说完故意侧过身,一手按在池沿,另一只手绕到九霄身侧,就好像将九霄半圈在怀里,白皙的胸膛露出水面,几乎要贴到九霄身上,语气却再坦荡不过。
“好。”九霄神色自然的应了,从容地抬手将白离发上的白玉簪缓缓抽出,放手时五指仿若无意地轻轻擦过白离脸颊,甚至替白离拢了拢头发,又扶他重新坐回云池。
白离被九霄摸得一愣,心中正暗自郁闷,转眼却瞟见九霄玉白的耳根处连着颈后大半片肌肤都浮上了嫣红的颜色。凤族最是冷淡知理,也不知他方才鼓起多大勇气才能做出那一下近似于调戏的暧昧举动。这么一想,白离简直要抑制不住唇边笑意,便将半张脸埋入臂弯里低低笑起来。
九霄以往被他这样逗得多了,也知强装的淡然骗不过精明的狐王,目光无奈之下藏着一点欣然,只是白离正自顾着笑,却没见到他此时的神色。
黄羽和黄衣恰在此时过来,黄羽手上捧了个青玉匣子,奉到九霄身前。
九霄揭开匣盖,里头立时散发出森森寒气来。一朵巴掌大的花朵静静躺在匣子里,花瓣雪白,边缘一圈淡紫,重瓣叠蕊,仍维持在盛开的姿态,触到空气升起缕缕白烟,寒气正是由此而来。
九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红芒,将那花裹住从青玉匣子中取出,倾身将它贴上白离胸前的伤口,一指点在白离眉心,缓缓催动灵力。
白离眼睫低垂,不一会额上便渗出细密的汗珠,连眼睫都被汗水染得湿漉漉的。
云池上雾气愈浓,忽而一道银光从白离伤处钻出,九霄一声冷笑,五色凤火在空中展开,将那抹意欲逃窜的银芒卷入其中,瞬息便化做虚无。
白离胸前有两道伤口,一道细长深刻如同动物爪痕,另一道却像是枪一类的武器从后背穿透身体从心口破出,皮肉翻卷,在白离白皙光洁的胸膛上显得极是狰狞,因着这银芒的存在,月来都不曾真正愈合。那白花在九霄灵力催动下散发出浅浅白晕,这道伤口在白晕覆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待伤口完全消失,白晕尽散,那花也开到了极致,白色花瓣顷刻枯萎,还未落到云池中,便在云气中散成了轻烟。
九霄收回双手,面色已是微白,他看着白离的眼睛,宽慰一般地笑了一下道:“云池里不能久待,你待得够了,就让黄羽带你去休息。”
白离靠在池中弯了弯眼,却只哑着声音道:“去吧。”
白离额上满是细汗,九霄掩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最终只是站起身又看了白离一眼,这才带着黄衣离去。
等九霄去得远了,白离才滑回池水里,随手把落到肩上的头发撩到身后,眯了眼笑道:“六界里都道凤族冷漠不近人情,不过是没见过九霄这般神情作为。”
黄羽将带来的替换衣服放置妥当,正在收拾白离褪下的衣衫,闻言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语带揶揄地开口道:“殿下以前可不是这么说凤君的。”
白离眉梢一挑,道:“我以前如何说阿霄?”
黄羽和黄衣常年随侍在九霄身侧,同白离也很是熟悉,说起话来并无什么顾忌。白离问了,黄羽便指了云池的池沿,学着当时白离轻佻的语气道:“殿下以前说‘凤君你啊就像块寒玉,再没有比你更温润清雅的了,人家说凤族淡泊超然,果然不错。’这可是当年天界迎接青华君历劫归位的宴席上您举了杯酒同凤君当面说的,后来传得六界都知道了呢。”
寒玉看着再温润华美,本质也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可不是在讽刺九霄如玉石一样冷漠无情么。
白离面上却没半点尴尬之色,笑眯眯道:“哦?想来是那时我二人交情尚浅不曾真正相知才会有此误解。”又感叹一般道:“说来狐族和羽族素来不亲,我同阿霄这样,也算难得。”
这话倒是不错。龙、凤两族原是天生的神兽,诞生于鸿蒙之初,几与天地同寿,本该一般地自由悠然。然早年蚩尤同黄帝战于涿鹿之野,龙族襄助黄帝,而凤族两不相帮,黄帝只得请司火的天女魃相助。后来黄帝取胜做了天帝,应龙和女魃却被遗弃在凡间,龙族于此战中损伤颇重,又自此归属天界,虽仍司天下之水,少数天资卓绝者也可到长居天界,但到底居于人下,怎比得凤族身份超然又逍遥自在?人界又多以龙凤并提,久而久之龙、凤两族关系便愈发的淡了。青丘九尾素来同龙族亲厚,白离直到两百岁前和羽族连面上的往来都不曾有过,之后竟能同凤君交好,确是十分难得。
黄羽便道:“可不是。凤君少有待人如对殿下这样的,这次殿下受伤,凤君送您回青丘后在就一直守在您身边,三天前才被王上唤回来。天天遣人去探您不说,灵丹妙药更不知送了多少。这几日忙着王上的吩咐,还惦记着您托的事,整日的不得休息,任我和黄衣如何劝也不成。黄羽不过是普通羽族,有幸跟在凤君身侧,别的不敢求,只望您对凤君好点。”
白离刚清醒不过两日,如墨和长老只同他说了些狐族近年的情况,往来之事只略提了提,九霄留在青丘一事却实在不知道,黄羽话中又颇有点埋怨之意,白离心中很有些惊讶,笑问道:“这是自然。不过原来我对九霄不好么?”
黄羽想了想道:“也不是。殿下原来对凤君也挺好的,但是那不一样。”
黄羽不说是怎么个不一样,只抿着唇笑。白离隐隐有些明白,然而转念想到凤族天性,又觉得这想法十分荒唐,便又将这想法抛出脑外,却也不再追问黄羽。起身自己穿了送来的干净白衫,又让黄羽服侍着绾发时,似是不经意般问道:“现如今龙族可出了多少银龙?”
黄羽答道:“除了如今在天界为将的沧琅殿下和西海太子息寰殿下,便只有百年前东海新得的小龙子了。”
白离道:“我记得过些日子便是东海小龙子百岁宴了吧?”
黄羽虽不知白离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仍伶俐地回道:“两日后便是了,梧宫同青丘一样收了帖,沧琅殿下和息寰殿下应当也会到呢。”
白离道了一声‘是么’就不再说关于龙族的事,也不去空翠殿休息,让黄羽引着他在梧宫到处转了转,逗着各色鸟儿玩,却也十分得趣。
九霄从大丹殿回来的时候白离正倚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手里托着一只全身金黄的小鸟。那鸟儿一双湿润的黑眼睛无辜又委屈地看着白离,圆滚滚的身体在他掌心微微抖动。白离用指尖轻触它带着墨绿条纹的翅羽,就听见小毛团小小地叫一声,再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一点,看着又可怜又可爱。
这只小黄鸟已有些道行,白离虽化作人类模样,却没刻意收敛气息,这鸟儿对着一只笑眯着眼的大狐狸吓得连翅膀都不会扑扇了,被白离捉在手里也只能乖乖的任他揉圆搓扁。
九霄的身影刚出现,小黄鸟就看到他了,并不算锋利的鸟喙在白离手心里一啄,趁着白离松开手掌时张开双翅两眼晶亮地就冲九霄飞去,直撞在九霄肩上,又被九霄伸手托住了。小黄鸟晃了晃头,摇摇摆摆地飞到九霄肩上,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说起白离的坏话。
九霄微笑着伸手抚了抚小黄鸟的头,小黄鸟立时不叫了,毛茸茸的脑袋也垂下来,好似在害羞一般。九霄拍了拍它,柔声道:“去吧。”小黄鸟又蹭了蹭九霄的手,冲着白离大声鸣叫了一声,这才展翅飞入花枝。便听‘扑啦啦’一阵声响,原来旁边花丛中还藏了好些鸟儿,因见伙伴落入狐狸手中都在一旁偷偷看着,这会才散去了。
白离怔了一怔,终于撑不住笑道:“你宫里的小东西真是有趣得紧。”
九霄拉起白离的手,见被啄到的地方只是有些泛红,放下心来,松了手无奈道:“这些鸟儿道行浅薄,胆子又小。你便喜欢去逗弄它们,被啄了难道不疼么?”见白离但笑不语,又问道:“黄羽呢?”
白离跟着九霄走上游廊,随口答道:“方才黄羽说有客来访,你既不在,她就代你待客去了。”
九霄略一思忖便知来客是谁,冰冷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然而转眼看到白离轻松悠然的神情,就觉强按下的怒意尽皆消散了。九霄心中暗自叹息,看了看天色,对白离道:“同我去见一个人吧。”
白离歪头想了想,认真道:“阿霄,你要带我见什么人总有要见的道理。但若是他长得太不堪入目,那还是不必见了。”
九霄眼底藏了点笑意,神态温和地道:“你今日来得匆忙,狐族的司庖还未到,整个梧宫中除了他那里便只有瓜果素食,如此你也不去么?”
白离挣扎了半晌,终究觉得晚饭更重要些,又想那人若太丑,拿袖子遮了眼不看也就是了,便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便去吧。”
九霄将他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只略勾了嘴角,带他走到一处离空翠殿不远的院落。
此处算不得偏僻,然而梧宫中是处鸟声花影,唯有这里花繁枝盛却不见有羽族往来。微风拂过,只听得花枝簌簌摇曳之声,白离一路行来,便觉得此处未免过于幽静了。
前方隐约传来一阵香气,越往前就越浓郁,直要勾得人垂涎欲滴。这下不需九霄带路,白离也可以循着飘来的香味寻到那人所在的房间了。
见房间大门紧紧闭着,九霄微微一笑,刻意加大了声音唤道:“遥公子。”
便听里头一阵‘噼里啪啦’地乱响,光听声音也能相见里头情状的惨烈,好一会那大门才被打开,宽度恰能露出里头那人的脸。
那人尴尬地笑道:“凤君怎么来了?”这人原是一名脸容明秀的少年,眉梢眼角天生一种温柔神态,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尾略微上翘,却和白离有七分相像,然而不知为何一头长发尽皆雪白,衬得他眉宇间也有些萧疏之意了。
九霄略带歉意道:“打扰遥公子用膳了。”
话虽如此,九霄隽秀面容上却一派安然。遥公子自然明白九霄就是特意选在这时候过来的,一手背在身后偷偷掐了个法诀,脸上的笑容总算自然许多,一边开门一边道:“凤君客气了。如今白遥无处可去,还要多谢凤君收留。只是凤君的公子白遥当不起,若是凤君不嫌弃,不妨唤我的名字罢。”
便见房内家具一应由各色木材做成,陈设倒是齐整,几乎要教人怀疑方才听到的声响是否真的是从此传出的,就连那阵浓郁的肉香味也消失了。
九霄并没有意外的样子,笑了一下,淡淡道:“白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之前说的话?”
白遥似是愣了一下,明澈眼睛里立刻涌上欣喜的神色,上前一步拉住九霄的袖角,声音微颤道:“凤君寻到青渊的内丹了?”
九霄虽然性子温和,平素却不喜与人太过亲近,然而见白遥眼角湿润,竟是惊喜不能自持的样子,便只忍耐着拢了眉袖袍轻振,将白遥的手振开来,翻手托出半颗内蕴黑气的青珠道:“东西我已寻到,便该你来替我做事了。”
那青珠正是九霄从罗刹江带回来的半颗蛟龙内丹,青珠里絮状的黑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在珠子中极快的流转,不断地向着白遥所在的方向冲撞。
白遥一见到这颗珠子便知是确实是自己所寻之物,强忍了兴奋握紧手,语气郑重地向九霄道:“凤君请说。”
九霄见他的模样,神色却柔和了些,只往旁踏了一步,口中道:“白遥不必紧张,并不是什么大事。”
白离一直跟在九霄身后,原是想白遥若真长得不堪,他看着九霄的背影总比举袖掩面厚道些。而后在门外见到白遥,观气息实实在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但他长得那般模样,后来又施术将屋子变作原样,白离心中便存了些疑惑,及至白遥自己说出名字,他就了然了。天下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