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但龙王塚中的重重封印却不是寻常人可以解开的。”
九霄只说极有可能,白离知道他同自己一样,已经肯定破开封印的必然是月前罗刹江作乱的恶蛟了。他想着倒笑起来,道:“也不知哪里来这样的蛟,失去半颗内丹不死,还哄骗了龙子偷入东海,上古封印也破的开。修为如何不说,心计倒是一等一的。”
因所说之事关系甚大,不便旁人在侧,黄衣黄羽二人只在殿外伺候。九霄亲自给白离续了盏茶,神情有十分的温柔,轻声问道:“龙王塚中所封何物,你可知道?”
“我虽没听父亲和老龙王亲口说过,但今日龙王塚毁,贪狼所言足以证实我心中所想。”白离指尖沿着手中茶盏光滑的外壁来回抚摸,秋水样的眼眸微微弯起,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歪过头道:“其实你也猜到了罢。既然叫龙王塚,其中埋葬的自然是龙王,曾祸乱人间又需上界使得恁大力气将之封印的,也只有上古那位传说曾助天帝战蚩尤,最后却同天女魃一同留在凡间的应龙王了。”
九霄颔首,忽而道:“你头发乱了。”说罢伸手将白离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撩到耳后,收回手后才温和道:“此事我也知道一些,当年天帝与蚩尤战后,传闻天女魃和应龙王神力耗尽不得再回上界,后来魃被流放赤水之畔,而应龙王去往南方,从此再无消息。”
微凉的手指触到白离脸颊,风点涟漪一样的轻,白离却觉得脸上有些热,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想起茶是九霄方续的,他佯装镇定的放下手中茶,清咳一声道:“凤族没有参与涿鹿之战,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事原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年蚩尤将败时应龙阵前倒戈,欲倾四海之水淹没凡间来威逼天帝,被天将击伤后为天女魃救往南方。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应龙颌下宝珠遗失,一身修为散去大半,只得伏诛。经此一役龙族精英损失泰半,四海龙王带领海族臣服上界。而女魃虽已悔过,但因火镜被毁,所过之处千里尽赤,便被天帝流往赤水。因念在应龙和魃降服蚩尤有功,此事上界并未传扬,我也是无意中看了族中典籍才知,困住天女魃的赤水幻境还是青丘先祖所做。”
九霄微微一笑道:“若果真如此,倒难怪贪狼并不着急。应龙已失去颌下宝珠,又被封印了这些年,现在必然虚弱的很,首要之事乃是取回宝珠,而非兴风作浪了。”
白离道:“上界多少要顾念老龙王镇守东海这些年的情分,若能擒回应龙,敖谨纵然要吃点苦头,性命却无忧了。只是应龙到底是上古神龙,隐藏踪迹自然不在话下,如今逃出东海,也不知往哪去了。”
“不论应龙此刻去了何处,都是无妨的。”
白离和九霄对视一眼,秀长眉梢挑起,笑道:“不错。不论应龙现在何处,只要寻到他遗落的宝珠,不怕他不找来。”
九霄道:“宝珠何在,青丘可有记载?”
见白离摇头,九霄道:“待和老龙王辞行后,我们便往赤水一行。”
白离也正有此意,然而想起一事,不由问道:“我看此事还要段时日才能了结。你这一去,百鸟朝凤之时不见了凤君可怎么是好?”
九霄道:“贪狼回报之后,上界定有动作,未必要一月之久。若真拖到了那时,我再回梧宫就是了。”又眼带关切的对白离柔声道:“你在担心白遥么。”
白离不料被九霄看破心中担忧,一时怔住,叹着气道:“我记得白遥曾同你换那蛟龙内丹,还唤他青渊的,是不是?我方才想起,青丘典籍中记载当年应龙身边有个骁勇的副将,在应龙败后归降上界的,也叫青渊。”
真要说起来,白离和白遥面都没见过几次,多深的感情也说不上。但到底血亲天性,白离笑起来潇洒,其实最是重情,白遥又乖巧可爱,他便忍不住忧心白遥不知原委卷入此事。
九霄熟悉白离每一个表情动作,知道他心中所想,此时柔声安慰道:“青渊同应龙一处要避人耳目,两人并不大可能遇到。”
白离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现在并不是那个执掌青丘三百年遇到何事都能八风不动的狐王,即使为人处世亦不像少年时轻率,到底少了几分沉稳。接连的几件事搅得他心绪不宁,九霄的从容温和才能缓解他的不安。听过九霄的安慰,白离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心满意足的起身道:“你的伤还需休养几日,我去问问老龙王有没有对付应龙的法子,过两日我们再辞别龙王去赤水。”
九霄送白离出门,又遣了黄羽同他一起,沉思片刻,对黄衣道:“再两日你便和黄羽回桐宫。”又嘱咐她往大丹殿向羽王传信。
黄衣本安静的垂首默记他的话,听九霄讲到一半却是大惊,不顾礼数的打断他道:“王上曾说过凤君近年当留在梧宫静养,可凤君不但为狐王奔走,如今受了伤,还要去寻那甚么应龙。这本都是和凤君没有干系的事,您难道不能不去?若是、若是出了差池可怎么办好。”
九霄微笑道:“贪狼星君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同白离不过从旁帮着。”
黄衣跪倒下来,眼眶已有些泛红了:“既然只是从旁帮着,又有贪狼星君在旁,凤君还是回宫罢,让黄衣替您去。”
九霄道:“黄衣。”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便弯下身扶她,声音是一贯的柔和:“不过是只残弱的龙和一个无法自控的神女,本座还没有那样不济。”
黄衣也知九霄绝不可能放下白离一个人,一时有些绝望,又恼恨白离牵累九霄。然而不管她多不情愿,最终也只得顺着九霄的力道站起来,只是心里难过,直到离开龙宫都不肯和九霄说一句话。
白离从老龙王处得知龙王塚内封印的确是应龙无疑,赤水又在川黔边境,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御风至蜀中,之后便化作凡人,沿路打听是否有应龙踪迹。
蜀中气候迥异于中原,连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白离本是好奇心很重的人,只是夏季太阳热辣,白离原形的皮毛柔软厚实,化作人也分外耐不得热,原本就有许多挂心的事,再被热风一吹,只恨不得立刻施法往赤水捉了天女魃问出宝珠下落然后干掉应龙好回青丘避避暑气,哪还有闲情去关注其他。
九霄看在眼里,行路之时便将灵气化作微寒渡给白离为他祛暑。白离在梧宫时只觉得和九霄相处轻松随意,连化出原形窝在九霄怀里晒太阳这样亲密的事都做过,被他牵着手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自从被九霄亲过一下后,白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明明因了九霄渡来的灵力全身都很凉爽,热度却从被九霄轻轻握住的指尖一路蹿到脸上,可要甩开他吧,不说九霄是一片好意,白离自觉身为狐王因为被人碰了下手就失态实在是大大的没面子。好在有了九霄帮忙白离即使在烈日下行走也不像之前那样难受,渐渐的也就将那一点不自在抛去了。
两人足足花了五日行至赤水附近,多方探寻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本议定再逗留一日,隔天直往赤水去寻天女魃,不想到了日落时分,白离心中无端一悸,脸色不由微变。
九霄见他面色不对,一手已搭上白离手腕,边问道:“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白离凝眉不语,眼中神情渺然,似是神思已离开身体,正在追逐什么,半晌方摇了摇头,沉声道:“我送给白遥的玉簪碎了。”那玉簪原是取归墟之下仙山岱舆中的玉之精华所为,虽然看似平常,却比昆吾割玉刀还要坚硬三分,一旦灌入灵力,还能幻做极厉害的法器。白离在其中注入了自己一缕元神,白遥若到了万不得已需要碎簪以求庇护的时候,白离便能依靠这缕元神寻到他的所在。
而今玉簪已碎,白离放出神思追寻,一路穿过林边小镇、又越过苍翠森林,最终到达一片寸草不生的赤红平地,沿途景色简直熟悉得叫人心惊。白遥气息未曾断绝,他却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住,再也前进不得。
白离眉眼间带着忧色,虽不曾说,九霄却像和他心有灵犀,肯定道:“他在赤水之畔。”
白离不语,半晌舒展了眉目,无奈道:“赤水附近的幻境太过强大,只怕我原来想的简单了。”
九霄微笑道:“我们本就要去赤水,现今白遥也陷在那里,赤水再是凶险,也无就此离开的道理。”其实不论是敖谨还是白遥,都跟九霄没有什么关系,只因白离要去,他便无所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大概九霄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同白离去无甚交往的东海祝寿,替他收拾罗刹江的残局,为白遥压制魔气并收留他在梧宫,打伤沧琅替他出气,还有现在陪他来赤水找天女魃。因为九霄表现的太自然,白离也从不觉得九霄待他好得太不寻常,现在却突然意识到九霄做的实在有些多,不免有点怔怔的。
其实那日九霄一剑刺入沧琅心口时同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站的位置是能看清九霄口型的。
白离在心中叹一口气,第一次主动去捉九霄的手,眉梢微扬道:“说的不错,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古老的幻境,这么些年消磨下来还不知能不能发挥一半威力。我有凤君在侧,难道还怕对付不了这等老古董么。”
九霄目光定定的落在两人松松握在一处的手上,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深深的笑意。
蜀中风物秀美,城镇之外山野之中往往蟠青丛翠,森森绿荫重重相叠,看着十分赏心悦目。越近赤水,地面却由泥土变作赤红岩地,抬眼看去仍是一片绿林苍茫,绕到旁侧却见山壁谷地色若丹霞,有些部位还有规律的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孔洞,形状各不相同,十分瑰丽奇诡。然而再要往前,便只见青翠尽消,眼前是赤地千丈了无人迹,一弯水流如锦带在温和的晨曦下静静流淌,唯有长风掠过之时撞入岩石间的空隙发出似有若无的呜呜声,恍若呜咽般连绵不绝。
因夜间不便寻人,白离揣着几许忧急熬过一晚上,待太阳初升,便拉上九霄奔往赤水。本已料定幻境之中必然危机四伏,不想却见着这般景象,除却毫无生机外并不见其他异常,白遥和天女魃更是不见踪迹。
九霄闭目仔细分辨风中讯息,指了上游道:“此处风声有异。”
白离并不迟疑,两人便循着水流往上游一路寻去,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果然见到赤色岩地上一团白色,十分醒目。
到近前便见一人趴伏在地上,半个身子尚在岸边,下半身却浸到了水里,一头雪白长发散了满肩背,右手紧紧攥着甚么东西,地上在手的位置却摊着几瓣碎玉。他的脸正半侧着面向白离两人的方向,即使眉头紧蹙也掩不住天生一种温柔情态,不是白遥是谁?
白离伸手要去扶,九霄却按住他道:“我来。”
白离就笑着摇了摇头,道:“左右我们在一处,谁来也没甚么差别。”蹲下身就将白遥抱到怀里。
果然触到白遥的指尖处微微一麻,白离只觉脑中忽而一阵晕眩,忍不住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前情景已是大变,赤红的岩地、脉脉的流水俱都消失了,九霄自然是不在的,怀中空空如也,抬眼便见到墨蓝的天空,一轮清月如弯钩悬挂一角,漫天星子如同成千上万的眼睛,嵌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不定。
白离知道这便是进入真正的赤水幻境中了,心中反而意外的安定下来。他一边起身掸了掸衣袖,一边漫不经心的想,也不知九霄现在在哪里,是还在赤水之畔,还是也如他一般被送到了甚么地方。
月光如水清亮,白离粗略扫过一圈,见这处好似是一片开阔的谷间平地,蒿草漫漫一眼望不见边际,更远处的山峦隐没在暗沉的夜色中,只留一点好似水墨泅开的模糊轮廓。夜风在蒿草中穿梭,和着一起一伏的虫鸣,听起来竟有种萧瑟之感。
隐隐约约有淙淙水声传来,白离辩认方向,拨开身前蒿草往水流的方向走。这一步踏出才觉脚下有异,地上的泥土不知何故积了许多的水,沼泽一般泥泞不堪,白离不过略微移动,双足便往下陷入寸许有余。
白离并指如刀,指风过处长了足有成年男子肩部高的蒿草纷纷落地。月下只见周围断裂的蒿草之下堆叠着许多尸体,大概是争斗十分激烈的缘故,满地的残肢断骸、骨血淋漓,而这些零碎的尸骸中有的头生牛角、有的指如兽爪,多半不似常人,血却和人一样,将泛白的草茎都染成了鲜红。
白离从未见过这样狰狞血腥的场面,不由蹙起眉头,一路截断蒿草,避开这好似布满了整个谷地的尸体,终于到达河边时衣袖轻挥,那些断掉的草木忽而又飞快的生长合拢,掩去了白离的足迹,也将那修罗场似的景象重新掩埋在勃勃生机之下。
远处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白离寻了一块岸边巨石,绕到石后矮身蹲下。
便听那声音渐渐变大,将近河边时停了下来。片刻的静默后,一道满怀关切的温柔女子声音道:“今日与风伯雨师一战,不知应郎可有受伤?”
白离小心的往河面看去,只见得远处水上影影绰绰的倒影出两个人来,远远的只能辨出一人是个年轻女子,广袖红裳,云鬓嵯峨,另一人却是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一身银色甲胄在月光下分外灿烂。
那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淡淡应道:“多谢献娘挂怀。只是今日一时大意输了一阵,牵累无数将士枉死,应心中有愧,只觉再无颜面对帝君。”
献娘道:“应郎万勿做此想法,这些日子你力抗九黎诸将修为大损,众人都是看着眼里的,今日责任也非全部在你。九黎不过是一时得势,风伯雨师算得什么东西,只要你养精蓄锐后使出半成力气,自能将他们一举击溃。”
被唤作应郎的男子好像很是感动,他伸手将献娘拥进怀里,片刻后才道:“多谢献娘开解。”
献娘靠在他肩上,有些羞怯的轻声道:“你、你对我何必说谢。”
应郎却松开了手,道:“我不便离开营地太久,你可要跟我一同回去?”
献娘垂着头道:“我还不想回去,你先走罢。”
那应郎只一颔首,转身便干脆的走远了。献娘站在河边,只顾有些呆怔的望着他去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离正想化个小些的形体,好凑到近处看个分明。蒿草丛中又走出一个人来,对那献娘笑道:“今日一仗应龙王分明是故意输给雨师,这般明显的搪塞之言,天女还不信我?”
白离听到这声音却是一惊,那人正巧转过头来,